跟以往回家一样,镇南将军府里一片宁静--
只有潘夫人的小院里,遥遥传来一阵阵木鱼声,杨白花大步走进佛堂,却见昏暗的小阁内,母亲穿着一件青色的缁衣,发髻简单地盘在头上,背影瘦削,头顶上隐隐可见白发,让杨白花心中一酸。
他还记得母亲将只有三岁的他拥在马前、纵横沙场的豪迈模样,他也记得潘夫人当年在秦州、荆州为将时的飒爽英姿,没成想,离开秦州入京只有两三年,母亲就一下子变老了。
“娘!”杨白花站在佛堂门前,喊了一声。
潘夫人正在一边敲木鱼,一边口诵南无,最近她皈依佛法以来,每天都跟出了家的尼姑一样,规规矩矩地做早课和晚课。
“白花,是你回来了!”听见杨白花的呼唤,潘夫人惊喜地放下了手中的木鱼。
“娘,孩儿有事对你说。”杨白花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他实在也不知道该怎样跟母亲开口,就算现在将大凡法师拒之门外,母亲的名声恐怕也已经受了玷辱,对,他应该去找那个赵远宝算帐,这种混帐东西,什么下三烂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哦,好。”潘夫人扶着桌案,吃力地站了起来。
杨白花看得出母亲脚步的蹒跚,从前在秦州的时候,母亲几乎每年一大早就命人备马,和父帅二人,在郊外纵马一圈后。再返回大营,那时候的潘夫人,脚步生风,比同龄人还要敏捷矫健,而今呢,心上的伤痕,令这个从前比男人都强地女人,飞快地衰老孱弱了。
这都是自己做儿子不孝啊!杨白花心下自责。
当时父帅杨大眼闲居京城,从前风餐露宿、戎马半生、本以为自己会老于边关的杨大眼。一下子就被京城的繁华奢丽照花了眼。
杨大眼虽然是将门之后,但由于母亲只是个侍婢,一直没在王府落上名分,所以他就像个私生子一样受尽冷眼和鄙视。
杨大眼身怀异禀,心里又憋着一口气,所以从十来岁时起,就在沙场上舍生忘死,平日里也以打熬气力、练习武艺为主,他旧日在荆州当守将时,几乎是靠着一身蛮力。才让当地人对他心服口服。潘夫人当年看上他,也就是为了杨大眼根本不贪图享受,不爱美色,不收贿赂,深受士卒和百姓爱戴。****
可这样一个清心寡欲半生的汉子,也沦陷在浮华的洛阳城,虽说这里面也有女婿赵远宝的原因,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杨大眼的心里打开了一扇门,赵远宝的煸惑才会变得轻而易举。
见杨大眼整天饮酒作乐。淫侈过度,潘夫人一开始是赌气,后来则好言相劝几次,但杨大眼不但不听,还干脆趁着出镇荆州地机会,把潘夫人丢在京城不管。这一年多来。杨大眼甚至连俸禄和家用都没送回洛阳,全是仗着杨白花来维持镇南将军府的家用,说出去,简直是一场笑话。
“白花,你说有事要告诉为娘,到底是什么事?”杨白花将潘夫人扶在佛堂一角的太师椅上坐下,潘夫人奇怪地问道。
“娘,你恨爹吗?”
潘夫人脸上的微笑僵住了。过得片刻。她才怔怔地摇了摇头,叹道:“以前……是恨的。可现在已经不恨了,唉,大凡法师说得对,凡有果,必有因,白花,你爹爹要造孽缘,就由他去罢,下一世,他一定会自食苦果。”
“娘,别再提那个大凡法师了!”杨白花双眉一扬,怒道,“都是赵远宝这个狗东西,将这种淫贼和尚带到家里来,玷污我们镇南将军府的名声,娘,你知道那个大凡法师是甚么样的人么?他常常出入大户人家,以**为名,淫人妻女,骗人钱财,看起来道貌岸然,其实一肚子男盗女娼!”
杨白花为人直率,连跟自己的母亲说话,也是如此。
他的话让潘夫人惊出一身冷汗,她还不及说话,门外有侍婢报道:“夫人,大凡法师派人送信来了!他说他下午来给夫人讲《小乘》经。”
“哦,信放在那里,”潘夫人手抚前胸,她知道自己的儿子从不撒谎,怪就怪她太信任女婿赵远宝,明知道他这种浮浪子弟所引荐地人,人品也不会好到哪儿去,可还是被大凡法师那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和一口动听的说经声音给吸引住了,“叫他以后都不用再来了,就说我病重,无法起身。”
“是。”侍婢答应着去了。
杨白花见母亲十分听自己的话,立刻把这风流和尚拒之门外,心下才落下一块大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