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他曾经在这双闪动着灵气和慧黠的眼睛中沦陷,而这段经历不过带给他浑身的伤痛,还有久久萦怀的愁绪。他真地想忘记一切往事。
他们沿着石径向永宁寺地毗卢殿走去,元怿在胡绿珠的身边轻声道:“从南朝抄回诗稿地人说,歌中所写地莫愁女,就是暗喻的陛下,而那诗尾所说的东家王,则影射的是臣。萧衍号称风流僧帝,最喜夸耀自己的怜香惜玉,但是陛下,他在这首诗内毫无半句讥刺之意。”
胡绿珠遥望着永宁寺后那座还未完工的去地千尺、高达九层的石塔,忽然体会出了一种全新的心境。这境界,在她和杨白花相处的几年中,从来没有领悟过。
那是一种至大至深的宁静,毫无患得患失、情爱纠缠,而只是一种令人放松而沉溺、带有睡意地宁静和欢喜。在这一刻,她忽然悟出,这世上,只有元怿一个人,能够带给她这样的平静和安全感——那是一个多么宽厚而温暖的肩头。
在月色中心醉神迷的一刹那,胡绿珠几乎想让自己被各种政务和宫事闹得昏沉沉的头。靠在元怿的肩上,然而,她的耳边忽然响起了元怿饱含着深情和忧伤的吟咏声:
“河中之水向东流,
洛阳女儿名莫愁。
莫愁十三能织绮,
十四采桑南陌头。
十五嫁为卢家妇,
十六生儿字阿侯。
卢家兰室桂为梁。
中有郁金苏合香。
头上金钗十二行。
足下丝履五文章。
珊瑚挂镜烂生光,
平头奴子提履箱。
人生富贵何所望,
恨不嫁与东家王!”
长诗吟毕,他们已经并肩走到了永宁寺空旷的院落里,院内到处都是散落的青石和木料,今天上午,大匾刚刚悬上,是胡绿珠地亲笔:“毗卢宝殿”。
永宁寺。是前古未有的壮观寺院。里面建有天下独此一座的九层浮图木塔,高九十丈。离地千尺,开建时,在宫里头挖地基,居然在塔基的地下挖出了三十尊金像,胡绿珠认为这一定是天意,所以倾尽国帑,要兴建天下第一寺。
毗卢宝殿不但规模跟太极殿一模一样,而且里面供奉了一座当世最大金佛像,有丈八金身,另有中等金像十座,绣珠佛像三座,织金佛像五座,白玉佛像二座,作工奇巧,南朝的和尚也来看过,说梁武帝萧衍在同泰寺的供像,没一个比得上永宁寺地。
胡太后还准备在永宁寺里建一千多座僧舍楼宇,规模比皇上居住地永乐宫还大,里面收集所有外国贡来的经书佛像,将其营造成万僧来朝的佛家圣殿。
就在这座即将建成的天下第一寺前,胡绿珠却没感受到那种佛家圣地应有的清澈空明,只觉得心底一阵厌烦。
她冷笑一声,举步往前走了两步,睥睨着元怿道:“这就是你今晚要向朕谈的佛理佛义吗?元怿,你是太憨厚了,还是被这首诗的华丽文辞所迷惑?萧衍明明是在讥刺嘲笑朕青年守寡、耐不住寂寞,你却相信他是为我们俩惋惜……朕问你,这么多年来,朕曾向你假以颜色吗?朕曾向你暗示过什么吗?朕曾有一言半语向你传达过心意吗?不错,朕现在确与杨白花相爱相守,比起你来,杨白花身份低微、不值一提,但朕不在乎!天下人都说朕是个荡妇,朕也不在乎!朕这一生只对一个男子用过情,那就是小我八岁、被你们所有人轻视的杨白花!元怿,从今后,你再对我提起此事,朕宁肯失去你这位才干无双地辅阁大臣,也不愿因此而放弃杨白花!”
这番话说得正言厉色、荡气回肠,在这么安宁地月色中,元怿却觉得,似乎听见了海上巨涛的声音。
他地脸刹时间变得惨白,目送着胡绿珠疲倦的身影远去,这个素来刚毅的权倾天下的汉子,脸颊边竟流下了两行清泪。
“莫愁,莫愁……”他喃喃唤着诗中女子的名字,忽然从这两个字的字面上读出了一层深藏于内的怜惜,他生命中那个冷漠绝情而刚强非常的魔障,愿她永远能够从与杨白花那不可思议的情缘中,得到快乐。<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