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那天,天上飘着小雨,胡太后带着胡僧敬等三名贴身侍卫,准备悄悄潜出洛阳。
出得城门,刚走不到两里,胡绿珠但听后面马蹄声疾,她掀开头上的帷帽,回头一看,却见元怿身穿黑色射箭服,单骑来追,马行甚快,踏起了路上的点点泥浆,连他的衣袍下摆,都弄得满是泥点。
“四王爷!”胡绿珠叫停了侍从,勒住了座骑。
胡绿珠自小生长在洛阳城,从来没有离开过洛阳城一步,更不要说是长江以南的地方了,可是,这一次,她不顾万乘之尊,竟然轻骑南下,元怿既佩服她的勇气,又惋惜她的勇气用错了地方,那个年轻冒失的杨白花,不值得她如此冒险啊!
可尽管心里不悦,元怿并没有多劝胡太后,让她去一趟也好,最后见杨白花一面,或许,她就能彻底死心了。
“我送你一程。”元怿加速赶了上来,与胡绿珠并辔而行。
出得洛阳城外,路边都是杨柳树,已到种田季节,满目皆绿,走了十几里路,时已近午,胡绿珠才扭脸道:“四王爷放心,胡绿珠做事知道轻重,不会任意行事的。”
元怿没有说话,他怔怔地盯着她那张再也不复青春貌美的面庞,曾经,十年前,他对面前的这个女人痴情一片,连睡梦中都是她的影子他喜欢的并不只是她的容颜,他喜欢她在马球场上矫健过人地身手,喜欢她精通诗书、应对如流。喜欢她胸怀大志而且一往无前,甚至,他喜欢她的野心勃勃,喜欢她对情人的一往情
这到底是为什么,当年,他并不能真切地理解自己的心。
而现在他明白了,他喜欢胡绿珠,是因为她的心性、聪明、品味和才貌出众,都酷似自己。他们两个人,的确是太相象了。
“一路保重,”元怿收回了自己的视线,有些淡淡地说道,“陛下……不要忘记了回来的道路。”
胡绿珠品味着他话里的深意,她没有回答,只是重重地点了一下头,然后挥鞭而去。
一直飞奔到驿路尽头,她才回头看了一眼。
远处,那个瘦削地黑衣人。仍然勒马痴立在茫茫烟柳之中。
从北魏的扬州进入南梁的扬州,风景竟然迥异(按:北魏和南梁都有同样的扬州和徐州的地方编制),令无心观看风景的胡太后也大吃一惊。****
北扬州尽植杨柳,田中的百姓都在安安静静地插秧种稻,南扬州却没有北边那种整齐划一的田地和大路,草树杂乱,到处看不到人烟。一路行去,越走越觉得荒凉,连个村中的小酒店也找不到。南朝的繁华,从前可是远超北朝地啊。如今却荒芜如此,一代僧帝萧衍的文治武功,用再华丽的文赋诗句,也掩饰不了。
胡绿珠带着三名侍卫,一路走了半个月,才到了建康城(按:即今天的南京市)外。发现南朝的京城又是一番景象。这里果然比洛阳城要热闹繁华许多,离城三十里,已经处处可见青色的酒旗飘扬,路上的行人,多是鲜衣怒马的贵宦公子,显得颇有闲情逸致。
他们一行四人进了城门,在热闹街肆中一家叫作“五柳居”的酒楼坐了下来,手脚麻利的店伙。小步跑来问道:“四位用点什么?”
一个青年侍卫开口便道:“上四盘羊肉薄饼、八斤好酒来。”
店伙大约从没听得客人如此点菜。只是一愣,胡绿珠已经连忙制止道:“休听他地。伙计,咱们是北方贩马的客人,今天第一次来建康城,你店里有什么果品、精肴,尽管做上来,咱们适才把马卖给了京城大营,得了好一笔利息呢。”
那店伙见她出手阔气,眉开眼笑,道:“原来是北方客人,难怪行事说话都与我们这里不同。我们小店有上好的会稽黄酒,客人尝尝,又有上等酒席,八冷八拼八细点八鲜果,十六道热炒四道浓汤,客人宽用。”
不一会儿,酒水席面便送了上来,那青年侍卫只饮了一口那飘着蛋末和青梅的黄酒,便狂喷出来,骂道:“小二,这是酒还是马尿?”
胡绿珠强忍住笑,吩咐道:“伙计,给他们三位只管送上大坛的烈性白酒,大盘的薰肉。在外面地座头再设一座,送上黄酒细果,四个热菜,我一个人用。”
她出了雅座,见午间地酒楼十分热闹,两名模样只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女,挽着双髻,穿着蓝花布的衣裙,一个怀抱琵琶,一个手执象牙板,正在曼声唱着小曲,这两人是佐酒的歌女,相貌十分清秀。
胡绿珠轻轻啜吸了一口甜腻的黄酒,默默地注视窗外车如流水、马如游龙的街道,耳中却传入歌女那略带哀怨的歌声,竟是前朝名家鲍照的《拟行路难》:
“洛阳名工铸为金博山,
千斫复万镂,
上刻秦女携手仙。
承君清夜之欢娱,
列置帏里明烛前。
外发龙鳞之丹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