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向着卢象升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而后面对着卢象升,缓缓的向后退出了营帐。
帐帘放下,卢象升也终于是抬起了头。
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吼声,卢象升的心绪也随着不断的飘动。
没有人清楚他如今的处境,杜文焕不清楚,杨国柱不清楚,虎大威也不清楚……
虎大威那边,等到他回来,再让他做出决定。
现在要他死的人,并非只有建奴……还有杨嗣昌……
现在卢象升已经将一切都全部想明白了。
从他重新领下了督抚的职责,在平台言说主战之时他的结局便已经注定。
建奴一路南下大肆劫掠,兵临京师,遍鞣京畿,流毒千里,总要有一个人来承担这个责任。
而他还和杨嗣昌针锋相对,因此也遭到了杨嗣昌毫不留情的打击。
杨嗣昌先是不断的削弱了他麾下的军队,然后将各种各样莫须有的罪名安插在他的头顶。
他兵部尚书的头衔,已经被皇帝下旨夺取,现在是以侍郎衔督师,戴罪立功。
明明是杨嗣昌派人断了他的粮饷,分去了他麾下的军兵,致使他没有办法驰援各地。
但是朝廷里面的公论,却是他按兵不动,畏惧怯战,坐视府县沦落。
孙承宗殉国的责任也被推到了他的身上,朝廷发来的诏令一封比一封严厉,甚至天子都发来了斥责的书信。
所有的罪责现在都被推到了他的身上,各地府州失陷的罪名也是因为他,各地军兵接连战败也是因为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他。
他领兵在外,备受掣肘,明明已经是尽心竭力,但是最终却要他背负这些莫须有的罪责。
卢象升此时心中一片冰寒,身上披着披风并不能给他带来丝毫的暖意,因为寒意是从心底传来,隐藏于脉络之中,而非是外界的冰寒。
按兵不动,那么就坐实了自己畏战不前,坐视地方沦陷的罪名。
等到建奴出关,他便是历史的罪人,国家的罪人。
到时候他等来的就不会是朝廷的诏书,而是锦衣卫的缇骑。
看似有无数的选择,但是实际上他已经没有选择。
此时此刻,唯有一死,才能证明他的清白,方能澄清他的冤屈……
卢象升低下头看着桌面之上的舆图。
建奴的方略他如何不知道,建奴的动向他如何又不清楚。
一切的一切都在于巨鹿。
建奴在顺德、广平、真定设下重重大网,就是为了将他围在巨鹿,等待着他一头扎入包围网中。
卢象升的目光在舆图之上不断的移动,观察周围的情况。
顺德府那边,他之前派了宣镇的刘世爵、李有功两名参将去救,陈镇夷也领了本部的巩固营驰援,差不多也有六七千人,或许可以引为助力。
但是如今清军的主力就在顺德府境内,顺德府内的官兵就六七千人,解了顺德府城之围后,他们真的还有余力能够驰援吗?
况且陈镇夷和高起潜的关系不凡,两人都是监军,又同出于一门。
高起潜前数日似乎就已经抵制大名府境内,如今驻守在顺德府南面的大名府守备御敌。
但是高起潜和杨嗣昌沆瀣一气,三番数次的阻挠他出兵,这一次只怕是……
卢象升的眼神黯淡,他现在似乎真的已经到了山穷水尽之时。
卢象升目光顺着南宫一路往上,那里是已经隔断了他们去路的清军,似乎有万人之众。
只是……或许……
卢象升缓缓握紧了双拳,这一战或许并非必败无疑,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现在还没有真正的到山穷水尽之时……
……
崇祯十一年,十一月六日,平旦。
帐外的喧哗声使得卢象升从睡梦之中苏醒了过来。
卢象升神色平静,那升腾而起的喧哗声,多半是杜文焕他们领兵撤走所发出的声响。
卢象升就这样想着,他睡觉的并没有褪去甲胄,直接站起了身来,走出了军帐。
只是当他踏出营帐之后,却是没有办法再迈出第二步。
帐外,杜文焕、杨国柱、虎大威三人顶盔掼甲,并着一众军校伫立在过道的两侧,他们并没有人离开……wap..com
卢象升注意到,在虎大威的身旁站着一个他熟悉的人,一个应该在昨天就应该被送走的人——杨齐。
原本空空荡荡的营垒,此时却是堆满各式各样的米粮食物。
营垒之中的道路之上是来来往往百姓,人流之中,有人推着小车,有人驱赶着驴马拉乘着货车、粮车,一车一车的将粮食运到营垒之中。
而除了那些人之外,还有更多的人,背着口袋,拎着布袋,排着队一路顺着营垒之中的道路前行。
他们走到储粮的地方,将口袋张开,将布袋打开,将袋内为数不多的粮食尽数倾倒于其中。
那些百姓的身躯瘦弱,很多人的衣物都极其单薄。
他们倒下的粮食大多都很少,有的是两斗、有的是一斗,又是甚至只有半斗
卢象升站在原地,目视着前方,沉默不语。
看着眼前一名又一名百姓,他如何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明公不愿连累我等,移师广平。”
杨齐上前一步,躬身向着卢象升行了一礼,声泪俱下道。
“明公厚恩,我等无以为报,只能倾尽储粮,以援明公。”
“我等力薄,还请明公见谅,这些粮食,请明公煮了当作军粮,让麾下军卒饱食而战。”
“前方风大雨大,明公路上小心……”
卢象升双手微微颤抖,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知道为何,雾气萦绕在他的眼前,遮蔽了他的视线。
国有道,不变塞焉,国无道,至死不变……
卢象升缓缓的闭上了双目,握紧了拳头。
杨嗣昌……在这个世上,或许如你所言,为了得胜,可以不顾任何的道义的人才能够笑到最后。
但即便是这样,我仍然要坚持我道义。
身而为人,困境之时也不能改变气节,哪怕至死也不改变志向!
有些事情,容不得半点的妥协。
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
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
身虽死,名可垂于竹帛也,又何惧哉?!
……
《明大司马卢公年谱》:
七年甲戌,三十五岁,举卓异。三月,进佥都御史,抚治郧阳,南三郡士民相向恸哭,谋伏阙上书留公,而公已单车就道,数万人遮道席呼,骑不得前。
公慰谕良久,士民伏地哭,不能起,公为之动容,众乃具肩舆请公坐乘。
《明史·卷二百六十一·列传一百四十九·卢象升传》
众号泣雷动,各携床头斗粟饷军,或贻枣一升,曰:“公煮为粮!”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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