葶苈并没有回答。
“哼,”只见那女子又是微笑一下,鼻尖一阵轻嗤,“你不用答我,这个地方不答我的人多了,我也不必要知道那么多。白天和黑夜四时节令,都不是一样长,但是却没有人因为喜欢暖春白日去向天求一个公平,你说为什么。”
葶苈还是没说话。但见那女子斜首抬眼看了看他,继续俯首说到:“怎么,你听说哀家是赵太后,便不敢说话了?外间是不是有关于我很多狠辣的传言,你在猜测我帮你的动机。”
“是的。先帝昭仪之死。”此时的葶苈仿佛心中已然没有畏惧。
只见那女子听闻此处,手停了停,继续整理着:“我来说吧,因为人人都知道,自己斗不过天。女娲补天,缺一空隙,尚需用身填补。何况凡人。有些事,要做,是因为有恨;而不做,是因为有爱。‘好勇斗狠,以危父母,五不孝也。’说的真好。你父亲还在吧?”
“禀太后,家父尚在。”
“那么便是了,我当日对我妹妹留了句‘不是我,就是她’,你今日这一做,能给你父亲留下的只能是谁也不是。刚才你也看见了,你走到这儿尚且不易,不过吓之惴惴几日,但你一家为此搭上性命,值得吗?”
“须臾几日,我看见的不过就是为了一己私欲,处处暗局,而人命如棋,弃之不悔,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您在此处生活这么多年,您告诉我!”
“日头不是非黑既白,四时也不是非炎既寒,一切皆有章法。这地方,也有这地方的活法,女娲补天,以身填补。但最后也是补上了。人人皆有眼下的忧虑,正如我,为了背一句话而帮你,就是想自己明天不被罚。万事总有解决的方法,关键是和不和章法。这是一个讲规矩的地方。”说罢,她斜眼微笑着看了看葶苈,把手中的帛书放好,笑着说到:“你看完成了。”
“你就一点没想过为昭仪报仇?”葶苈狠狠的几乎从牙缝间挤出了这句话。
赵太后又是斜眼盯了他一眼,并未接话,反而说:“人活得太艰难,百世繁杂,不一定凡是要亲力亲为的,他害怕什么,你便给他什么;他想要什么,你便统统拿走。但你得明白,你要做的都是为了自己做的。”
是啊,他害怕什么,你便给他什么!一语寥寥,葶苈如醍醐灌顶。葶苈茅塞顿开立马下跪,对赵太后三拜。
“闲谈而已,回去吧,趁着宫门还没下钥。”
于是葶苈正对着这个昔日太后,退出了广内殿。
看着他退出殿内渐行渐远的背影,赵太后叹了句:“我昨日厌恶的,并不想有人重蹈覆辙,便是这样悟性的救了一次,也不愿有人再让我救他第二次。”
回到乐府已然是申时,他去了辛丹的房间,因为琴坞里是扑鼻而来,挥之不去的周夷的血腥味,虽然那具在自己怀中曾经温热的身体,已经被内侍们抬走了。
彻夜未眠,葶苈脑中一直是周夷的死,还有那句“他害怕什么,你便给他什么。”仿佛那页辛丹也没有睡,但两人始终不曾交谈。
翌日葶苈和辛丹便是约好了一样,寅时便起了身,早早去了国风阁研习,中午匆匆扒了两口饭,下午便又是研习。第四天亦是如此,而这两日,不断的有同僚下属聚集一处,在默默的谈论着葶苈毒死自己师学的事。但葶苈一言不发,因为他知道,现下,能让帝太太后害怕的是什么。
终于到了大习的第五天,乐府令早早的便起来命人张灯结彩,扫洒门庭,望着一派繁忙景象,可是葶苈的鼻中依然有着那不绝的血腥味儿――终是要见面了。
午时刚过,岳父的三部吹鼓便已在国风阁的集合,负责演乐的持器在台下的奏音池中,负责合讴的在台上。
葶苈和辛丹分列上下准备指挥。
不一会儿,便见三个好大的仪仗向国风阁走来。居中的是一顶龙凤合卺仪仗,显然是皇帝与傅皇后的仪仗;右边的是一顶金凤仪仗,有两位穿着华丽翟衣的长者行至其下,应该是太太后仪仗;左边是一顶彩凤仪仗,有两位中年人款步其下,应是太后仪仗。后跟着太常令、太乐令一干人等。浩浩荡荡,前呼后拥。
只见三顶仪仗行到阁前,众人齐齐的做了个礼,说到:“参见皇上,吾皇万寿未央,参见帝太太后、太太后、帝太后、太后、皇后,愿帝太太后、帝太后、太后、皇后长乐无极,”那为首的皇帝,今日正是上玄下朱,冕旒服舄。只见他朝葶苈笑了笑,稳步上了台阶正襟危坐在地垫上。葶苈故作了一个惊讶的表情,而辛丹是切切实实的惊到了。而后跟着两名长者,一名便是当日的傅太太后只见她赤底玄花翟衣加身,而王太太后则是玄底赤花翟衣在身,手中握鎏金蟠龙红木杖,身边跟着一个着普通朝服却看不出是什么官员的青年男子。虽然翟衣规制相同但一颜色之区已经高下立现,而赵、丁两位太后各自着着皂底朱花和皂花朱底的太后翟衣。皇后傅姬跟随在最后规制不同,但却用的是玄赤正色。
只见两位太太后携手上殿分席于帝后左右,其次是两位太后。而帝太太后身边跟着那名后生却也是跟上了上位。年龄约莫14岁上下,柳眉缓峰,澄澈的双眼加上朱红硬挺的嘴唇,清秀透出一股英气。
而于太乐令众人中,葶苈一眼便看到了身着一袭素衣的齐冉。两人点头致意后,齐冉带着太乐令诸人到了一旁。
“诸卿平生。今日是为了下月大祭的祭乐一事,来此大习。诸卿亦知,太乐令突发变故,现无导领主事,未免祭乐有差池,所以此事寡人的意思是有乐府负责,太乐令配合,太常寺总领,望能兴雅乐正音,以悦诸神,保我国泰民安。”今日那皇帝,威仪颇具。
“皇帝这么说,就不对了。”只见帝太太后用手指敲了敲蟠龙杖,说到。
众人还未起身便闻听此言,只得又复跪下,齐齐等着帝太太后说话,可是许久,她未发一言。
皇帝有些许的尴尬便朗声问道:“孙儿执政资历尚浅,请皇祖母明示指点。”
只见此时赵太后从座间站起对着两位太太后做了个礼,道:“禀帝太太后、太太后,臣妾身子有些不适,刚路过上林苑吹了风,有些晕眩,特请罪离席回宫。”
只听傅太太后抢先说了话:“你身子一贯是不好的,前些日子背了那么些书,辛苦了。”
赵太后闻言一拜说到:“臣妾明孝侍奉表率,是分内之事,不敢辛苦,只是大祭在即,未免身体出什么变化,失了天家礼数。”
傅太太后刚想说话,却又被王太太后抢了先:“这百善孝为先,皇后年轻,这国之表率,重担系于你一肩。今日这祭乐,你是行家,你的意见还是很重要的。”
只见赵太后微微一怔,葶苈明了,正是这躲事儿的,遇见了挑事儿的。一句话就能将赵太后置于众矢之的。但那傅太太后微微一笑说:“音律嘛,是宜主擅长的,就连先帝也曾流连数日不朝呢。”
此时王太太后,冷色一暗,这讽刺来的太突然,葶苈也是心中一激,怎么感觉有异。
傅太太后接着说:“这音律的事儿,我们给不了术业上的意见,倒是宜主可以提醒着丁姬去历练,教学相长嘛。再说宜主身子不好,岂能事事操劳啊。”
“那么来日大祭,宜主倘若真的操劳倒了,是不是也可由丁姬顶上啊?太常?”王太太后双关一语,听得太常寺卿汗流浃背。
只见那太常出列道:“于礼,是需要两位太后都出席的。但倘若有变故,由一位受礼也有先例可循。不过此乃下下之策。”
“那如若是我和姐姐有一人不能列席呢?当如何准备啊?”傅太太后也紧追不放。
“这…两位太太后列席,开亘古之例,因无先例可循,太常寺是按照双礼之法来考量。”太常寺卿避重就轻的答到。
“看看,这新帝登基第一件大事,从礼到乐,就没有一件能让朕和妹妹还有皇帝放心的。我看那,君臣生疏。是不是连人都该换一换了。”只听王太太后淡淡一语,顿时风云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