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遂看着这一切,不禁的紧了紧拳头。上前看了一眼葶苈说:“我在门口等你。”
“诶!”葶苈正想招呼他,但他却急匆匆的出了大门,简直莫名其妙嘛,别人误会连他也误会!
葶苈也是赌气,没在理会甘遂,疾步走入了大厅。这丞相府是以后葶苈要呆的地方,说是府其实并非是丞相府邸,而是类似御史在宫中设兰台一样是丞相系统官吏的办公地。兰台自己幼年时期倒是去过一次,在父亲的治下哪里全是高高的公文典籍,竹简帛书每日几近等身,所以陈设一类的物品倒是次要,经常有养着的花草没人来得及管就枯死了的。
而这丞相虽说日理万机,但是孔丞相似乎是个有情趣之人,大厅内字画悬挂,花草盈台,门口的一汪水池里,青鲫成群。而参阅典籍类型的东西也分属在不同的房间,各人各归其位,秩序井然却又不失风雅。
只见皇帝已然是落座上首,而堂内庞秋然,董贤、孔光、父亲都在,只是父亲的脸色有点难看,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的事情被他看见了,葶苈顿时有点心慌,父亲最不喜欢的就是权欲交易或者是私相授受,如若真是这样一定要跟父亲解释清楚。
“今天,京畿三辅连同太常寺和大鸿胪呈上了这个,”皇帝说到,拿出了一卷帛书。“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是汉代将京城及附近地区划分成三块,分别属于三个地方官员管辖,并称京畿三辅。大鸿胪是分管诸侯及民族及外交事宜的官职。
“是关于祭祀大礼的准备,以及几日之后将要抵达的匈奴使节团的迎接安排。还有匈奴国的国书。但这些都不是要紧事。”皇帝说罢,凝重的环视了一下堂下诸人。
“可是我们并没有渠道足以去洞悉先机,不过微臣的肯定的是,在观礼的人群当中,有几个类型我们的特别注意,”孔丞相上前答到,“一是王家外戚,二是各路诸侯,三是匈奴使节,四和五是…”
这一句话并没有说完,但是葶苈已经知道孔丞相要说什么——傅太太后和暗中奉上《尉缭子》的人。
“孔光,说点寡人不知道的。”
其实孔丞相所言看似浅显,其实重点却不在势力,而在这诸多势力错综交织之下要谋的这个局面。
“要谋一事者,不外乎内、外、名、变。内是指内部情况,皇上登基不久王家外戚把持朝纲却久长,从皇帝位太子时,就是最大的阻力,而当日为了安抚,皇上并未罢免王家一门军侯,其中以大司马王莽一系,看似态度暧昧,实则是心腹大患,若大祭有变,这内患和内力,来自于王家。而外,是指外因,匈奴使节此时来朝,除了浑水摸鱼外,更多的应是有里应外合之嫌。名是指凡是必师出有名,而这个名头,依微臣看应落于各路诸侯王,虽然现下局势难以理清,但臣敢断言,若贼子欲乱朝纲,名必附于淮北三王,其中尤以中山王皇上最应注意,更也难说诸侯中恐有投机者,或欲倒戈王家。所以局势明朗,王家为蛇头,莽为脊椎,诸侯为眼,匈奴为牙。环环相扣。”孔光一口气将局势剖解的干干脆脆。
“那变是指什么?”皇帝此时坐正了身子。
孔光说到:“变或指对皇上利害兼备的东西。一是昨日已经名言这奉上帛书尉缭子之人必有党羽,这看似给我们鸣镝示警,但是动机是否是渔翁之利,尚未可知,但从中获利的机心是必然的。不然忠义之举何妨开诚布公?二是皇上的娘亲血族,难言举动是否得宜啊…”
“母后和太太后尚还好说,要让他们不动,亦不十分难。”皇上说到。
“不,皇上,微臣认为丞相的意思似乎是指,田忌赛马。”
父亲一句话,风云暗涌中已经暗示,大祭当日,傅太太后和赤血党间,必须有一番周旋。这事儿应该告诉国为吗?葶苈内心思量着,仿佛不应该,因为国为一党人所谋的事情,目前也不知是否在于颠覆朝野。
“你们这些老臣子说话大多故作高深。葶苈你来解释给寡人听。”
葶苈有些呆住了,今日谋的都是大局,并非细节,怎么有自己说话的分。迟疑之间,看了看众人。
父亲沉默不言,董贤笑眼待闻,庞秋然则是盯着他。
葶苈有些犹豫的站起来,对皇上说到:“臣愚见,不知丞相是否是这个意思。皇上现在手上能用的是四匹马。而对方也有四匹马,加上暗处的那党人,也就是说皇上是以四敌五。田忌赛马的核心是‘取君之下驷与彼之上驷,取君之上驷与彼中驷,取君中驷与彼下驷’。那么便可避其锋芒稳赢其二,但与真正的赛马不同,皇上的这下驷若然调配得益也不一定会输。”
“王嘉,后生可畏啊。你给我养了个好帮手啊!”孔丞相笑到。
“却是好谋略,”皇帝沉吟着,不停的转动着眼珠,脑内一副沙盘已然成型,但仍是在上座左右踱步,“但何以见得一定会赢?”
“这一点是秋然肯定了我得想法。秋然你说。”庞秋然,似乎也有些惊讶,如此大谋于堂的场面,庞秋然也是没想到有自己说话的分。
站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到:“因为七胜一败。”
庞秋然接着说到,语势磅礴:“皇上乃天子,王家若欲篡夺是为贼,行事必有掣肘,此为名胜;自古天然血亲相连,诸侯中自有勤皇者,而王家联络之诸侯实则因利而聚,此为道胜;皇上换防布军可有圣诏,王家只能暗中行事,如今洞悉,化暗为明,皇上亦可提前应对,此为武胜;皇上治下,并无乱像民祸,贸然掀起战乱,民生必定哀怨,此为治胜;武帝之后,匈奴内裂,南北对峙,而我大汉长治久安,此为外胜;皇上善纳良谏,崇智过武,而王莽自恃文武全才,为人刚愎,此为文胜;自吾皇登基以来,朝野中虽各有党派,但三公收其二,军士收一半,此为人胜。所以依草民看来,皇上基业已然稳固,此时欲反者,必败。”
“好!”此论一出,不止皇上觉得心里有了底,而王葶苈也不禁拍案叫绝,若论势谋者,他是不如二哥的,这论调不禁坚定了皇帝行动的信心,更是从七个方面统筹了现下的己方资源。
“那么我们从什么开始做起。”
“蛇打七寸!”孔光、王嘉、葶苈,庞秋然四人异口同声,脱口而出。说完之后,王葶苈看了看父亲,对自己头来赞许的眼光,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葶苈心头一热,从未感觉跟父亲如此接近过。
“具体点。”皇帝似乎想让臣子们肯定他脑中那个想法。
“自帛书起,”王嘉道,“皇上可先一纸调令,让京畿附近的军士全全换防驰援边境,一可威慑匈奴截断使节退路,二可将京畿附近的王莽可用的军士仅剩王获一部。然后三道令牌,一暗两明,第一道暗令宣真定王、淮南王、定陶王在大祭期间负责京畿附近的守卫,三者皆为诸侯中勤皇势力,而又可互相牵制;第二道令牌,令淮北三王在大祭其间代国躬耕酬谢上苍,民力凋敝之下,他们必定解甲归田,而中山王本就没什么部队;第三道令牌,自大祭起宵禁长安明为全民祝祷,实则控制暗谍。最后便是查出帛书的端倪,以罪来控诉王获,而三路大军齐到,王获不敢不伏诛,而这点恰恰是现在最难的。”
“那么王嘉调令一事,你来草拟。三道令牌的事,丞相负责,其一务必要坚定勤皇三王的信念,要做什么你吩咐我配合,暗中行事,不可高调;其二务必要令淮北三王心甘情愿的代国躬耕;其三可以外城可以交给三辅去统筹,内城,我还是更相信商陆。只是不知道他好没好。”说完看了一眼王嘉。
“犬子定当赶回。”
“皇上,微臣不知是否可以补充父亲刚才的话?”葶苈看了一眼王嘉,王嘉并没有阻拦,相反很想知道。
“我们除了找出帛书的秘密,还有两点可以做。一是得尽快试出使节,二是如果让傅太太后和丁太后势力去牵制暗党,不如想法能收己用,哪怕是暂时的。”
“你有把握?”王嘉认为关于这点,自己的儿子过于托大了。
“父亲,不是十足,但起码有五成。”葶苈故意说小了自己心中估量的胜率。
“五成?那就是在成与不成之间,没有把握的事,就不要说的这么笃定。朝堂之上无戏言。”王嘉这时有点愤怒。
“王嘉,我相信他。不妨一试。那么,接待使节的事和暗党的事,交给葶苈和…庞参事。”皇帝此言一出,显然并不是那么放心,但是现下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不知道皇上可否将匈奴的国书赐予微臣一阅。”
“准了。”说着皇帝将匈奴的国书递给了董贤,董贤交给了葶苈。
葶苈看着,上面一边是匈奴文,一边是汉子,而汉字当中有很多像是称谓或者不知道什么意思的东西,都仿佛是匈奴文音译的。比如“头曼”是指匈奴的头领国姓,感谢和亲的部分提到了“宁胡阏氏”看事迹应该是说昭君;突然一个词语映入眼帘“腾格里孤儿毒”,葶苈有些疑惑,指着那个词语问了问父亲:“父亲,这个词语是什么意思?您看了很多匈奴的国书必定有所知。”
“‘腾格里孤儿毒’是匈奴人对大汉皇帝的尊称,意思是广袤青天之子,跟我们的天子的意思差不多,腾格里指广袤青天,孤儿毒指儿子。”王嘉说到,这些年他也是看很多匈奴来书,所以对一些音译的匈奴语还是有一点认识。
“二哥,你没有错,你再说说你昨天是怎么从帛书里找到那几个字的?”葶苈满脸诧异的回头看了看庞秋然,似有大悟的对他说到。
庞秋然有些困惑,若论谋势他在葶苈之上,但如论智计,葶苈是在他之上的。
“·∶∷…⊙∵∴·∷⊙”庞秋然取来案几上的笔,用笔在纸上写下了这几个符号,说到:“我首先推论,这是一串以顺序数字为基地的编码而《尉缭子》就是母本;然后尝试找符号的规律。首先我排除了符号被人为乱序的可能,因为这样的话,必然除了母本之外,还需要一个码本,这样虽然安全度较高,但是会带来一个问题,就是我们读书人都知道的,竹简放久了容易虫蛀,帛书放久了容易褪色,那么两边只能重新约定码本,而分属于大汉和匈奴,想要带出这个码本,必然会导致码本的安全系数降低,因为两边都无法直接出面传递,那么要过手的人就太多了,这样反而不如不乱序来的安全,因为这个普通的《尉缭子》就是最好的证明。只要随便抄一本,或者买一本,就能得到母本,而又不会轻易被发现。我之后的所有假设都来自这个推论基础。”
“那么第二步必然是尝试找出码的规律。”葶苈说到。
“对,我首先以为,一个点代表一,圈内一个点代表0,那么这个·∶∷代表的是第一百二十四个字,但是想法是错的。因为这样常用字就只会有一个码,而后面的码变得无法解释,因为三零,陆一,四零,都在第一页,而那几个字非常生僻,如果不乱码,我们写信都很难用到的字,不会用来传递消息。”
“而后,我又以为第一个点代表的是页数,后面的符号代表的字数。”
“但是显然也是错的,因为不可能会出现零个字这种算法。除非是整个都向后排了一位,那么便和不乱序的基础论相悖了。”葶苈恍然大悟道。
“对一个建立在基础论上的推论又与基础论相悖那么显然就是错的。”庞秋然回到堂上众人。
“所以我换了个思路,这个第位置的符号,代表的是《尉缭子》的章节,第二个位置的符号代表列数,第三个位置的符号代表的是字数。而这个圈点,代表的是在那一个章节中居中的那个字。这么一来算法就对了。”庞秋然说到,但是他又摇了摇头,“但是找出的那四个字没有意思啊。”
“不,二哥你没有错。”葶苈一语出,众人皆摸不着头脑。
葶苈接着说:“这个结果更证明了二哥你的没有乱序,没有码本的推论是正确的。因为对方用了另外一种语言而不是汉语来对内容进行加密。不知道父亲能不能念念刚才我问的那几个字,念快点。”
王嘉不明就里,感觉自己不知道这个儿子想说什么,但是也只好念了起来:“腾格里古尔毒,腾格里孤儿毒…”念了几遍之后王嘉突然张大嘴巴:“原来是匈奴语!”
“对成梨鼓图,皇上是不是很耳熟?”葶苈问到。
“是啊,就是腾格里孤儿毒啊!”皇帝这时也就明白了葶苈一切的用意。
“上次我听说,王家有一个翁主,她是会匈奴语,这点,自然就不攻自破了,教他匈奴语的是谁?皇上能否打听一下。”
于是皇上传来了身边的内宦,那内宦轻轻耳语。
“葶苈你是对的,教她匈奴语的,是王获将军府里的主簿。这个人曾经做过先帝时期大鸿胪的通译!”皇帝不敢相信这样城府深重的事实,言辞其间眼神木然,王家原来预谋已久。然后他冷笑了一下,这预谋从自己当太子时期就开始了。
“恐怕不止于此,王家怕这个主簿年事已高,或者对他颇为忌惮,所以让自己人开始学习匈奴语。”庞秋然也有点惊讶。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不知道皇上是否身边有匈奴语的通译可用?”葶苈说到。
“现在大鸿胪的通译,是哪个主簿的徒弟。”皇帝摇了摇头认为这个人是不能信任的。
“这个便麻烦了,皇上,如果这次接待使是葶苈,能否以这个为由头…”孔光这是说到。
“但是时间太短了,而且这个唯恐打草惊蛇啊。”
葶苈懂了孔丞相的哑谜,只是那翁主何许人也?上次研习之事,匆匆交手便知对方亦是城府深沉,而且时间又短。如何是好?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葶苈想法一试,好吗?”皇帝问到,向葶苈投来求助的目光。
葶苈眉头紧锁,沉思着点了点头。“二哥你刚才说的最后一句话有把握吗?”
“七成。”
“我有法一试,还请皇上下旨。”葶苈眉眼低垂,计上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