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东寺街和永平街不同,若说永平街是风月汇聚中略带出尘高雅,那东寺街便真正是三教九流鱼龙混杂的集市。菜贩薪农、盐商驿客,炊饼磨刀,酒肆茶馆,喧闹异常,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此街尽皆汇聚,比之永平街大多是阳春白雪,这里倒是一派人间烟火。
大约辰时,甘遂才来到这东寺街,只听各色小贩喧哗,这家叫卖着翠梨,那家吆喝着枣泥,觉得有些口渴,转过一条卖菜的巷道,寻到了一家茶水铺,或许是因为时间的缘故,这茶水铺中并没有什么客人,而器具也显得有些陈旧。
“老板一碗绿角水。”甘遂说着,掏出了1文钱要了一碗绿角水,这绿角,顾名思义,就是用碎茶的茶尖来沏的茶,甘遂想着,听闻这夏家事关中望族,而葶苈的师门中都是音律学徒,尽皆高雅,不知道为何大师姐却将店铺开到了这菜市之中。
“来咯!”小二很快便将一碗绿角水盛了上来。甘遂四处探视着那琴行的踪迹,一边海饮了一碗。一文钱一碗茶,是可以续的。于是甘遂端着茶碗来到了茶缸旁,用勺添了一碗,见小二在旁便问了一句:“小哥,跟你打听个地儿。”
“客官,你请说,这菜市口,还没有我胡二不知道的地儿呢。”小二一边麻利的收拾着茶碗,一边说到。
“这东寺街可有一家琴行叫‘无端忆’?”甘遂端着茶碗问到。
此语一出,只见那小二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站在原地仔细想了起来,一会儿后,那小二摇了摇头:“琴行一类的一般都在永平街一带啊,要说这东寺……还真没听说过。”
“多谢了。”永平街一带甘遂最熟悉,想葶苈也不会搞错,不过这下甘遂更糊涂了,这开门做生意这么多年,居然连别人都不知道。
突然只见一个白衣银发的老者背着一个布包走了进来,说道:“店家,我来自远地,有些口渴,可是身上并没有钱财,不知道老板可否方便赊一碗白水给老夫。”
甘遂只觉得好奇,一个人出远门,为什么会不带钱,而看这老者白衣净履颇为干净整洁,银发飘飘却红光满面,香囊新穗挂于腰间,绾成一个云游结,仙风道骨,似乎也不像是走了远路的样子。
“一碗白水,不打紧,老人家你坐吧。您是外地人,就不说赊不赊了,就当是结个善缘吧。”那小二话说的极为妥帖,甘遂心里想着,本来也是,一个老人又从外地来,身边没有银两,赊了又怎么还呢。
只见那老者合手做了一个礼:“谢谢店家。但是我也不会白喝。”便走到甘遂的桌子那坐下了,看见甘遂盯着自己,也就笑着冲甘遂点了点头。
“您啊,就别说如此见外的话了。一碗白水,本不需要什么本钱的。权当送您了。”小二说着,端着一碗白水走到桌子旁,用肩膀上搭着的毛巾擦了擦桌子,任然是恭敬的奉上水。
“店家,看贵店似乎是生意不大好吧。”那老者打量了一下,端起碗喝了一口。
“哎,也就这样吧,自打匈奴人带来了羊皮囊,这生意就不好做咯。”
“那您看这样成不成,我给若是给您招徕生意,便抵了我得水钱可否?”只见那老者说着从背后取下了布包。
那小二似乎是不信,不过也是和气说到:“若是这样,别说是送您一碗水,那便是再送你些糕点又何妨啊?”
只见那老者微微一笑,打开了布包居然传出一阵混杂着松香味儿的木香,里面竟然是一把琴。甘遂凑过去一看,那琴身通体黝黑,琴头打着三色琉璃,并用青墨描摹着一只青鸾,而鸾身在七弦之下,鸾尾分成七片跟琴尾垂下的琴穗正好珠联璧合的成为一体,翎羽翙翙,栩栩如生。而那琴弦似乎是用五种不同的金属做成,与葶苈素日用的琴不同,琴弦泛着五色光彩。十三个徽点也并非是一般的原点,而是十三个牡丹样式的盘纹。青鸾是凤凰的一种,而这图案分明是一副凤穿牡丹。
若是能买下这把琴送给葶苈,他一定很高兴。甘遂一眼就看上了这把琴,心里这么想着。
琴摆好,老者伸出手轻抚起来,起势悠扬。只听老者歌到:
“芒砀幽幽,十二幻梦。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都说神仙好,尘缘忘不了。
历劫此间中,了悟知多少。
有人道,朱丹难留青鸾翼,万绪思念厉。
何曾晓,青鸟终究西归去,何人使之停。
沧海浮蜉,尽皆殊途,大彻惊觉,黄粱未熟。
人生若是有变数,不在十二幻梦中。
蟋翅振振有一词,语向青鸾同归去:
谁能断憎爱,太虚任遨游。”
老者歌毕,琴声未绝,若松涛欣欣,回荡在东寺之中,刚才的俗世尘烟,尽皆散去。东寺的吆喝贩卖顷刻安静,听到这仙渺浩荡之声,许多人向这茶馆缓缓聚集而来,买茶而坐,皆听这老者抚琴而歌。
甘遂只觉那琴声轻渺出世,绕枝不绝,似乎这琴比葶苈素日所用的那把好出不少。不知道这琴老人卖不卖,若是有机缘,自己应当向老人求之。
“店家,给这位老仙换一碗上好的碧螺春。”甘遂说着掏出了五文钱。那老者一边抚琴,一边对着他笑了笑。
琴声毕,众人却似乎还停留在那清音之中,整个东寺街,陡然隐没于熙攘长安之中。见那老人按弦绝音,之后对甘遂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坐下。
甘遂笑了笑,过去坐到了老者身边,只听那老人说:“店家,这下可以清偿您的水钱了。”
“哎,仙翁可别这么说,绰绰有余了。”那小二也是兑现了诺言,端上了一盘寒食青叶酥。因为这寒食节快到了,这糕点也是当下应节的。
只见那老者取出一块布将那青叶酥包了起来,看了一眼甘遂,嘴里低吟着:“蟋梦人生,可能得偿所愿乎。”
“老人家一个人出门,怎么不带上一些钱傍身呢?不知道您要去向哪里,这些糕点够不够路上吃的。若是不够,我再买来一些给您。”甘遂看老者小心包着那糕点的样子,似乎是准备留着路上吃的。
老者摇摇头:“我本是芒砀山上修道之人,久不下山了,钱在山上也没有用处。这次下山,只是因为老夫夜观星象,发现紫薇垣里有些异动,正好与北河二和北河三以及参宿一有些关联,而这北河二和北河三是一对双星,正好和我得两个徒弟有命联。所以下山来看看。这长安已经是目的地,所以多谢先生的美意,不必了。”
甘遂有些不放心,看那老者年纪应该已过耳顺:“那老人家知道您高徒的住处吗?长安大着呢。”
“好找,这个地方长安人人都知道。”老者笑笑并未名言,反而笑说,“小先生,刚才一直盯着老夫的琴看,是否是有什么意思啊?”
甘遂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老人家好生厉害:“不瞒仙翁,我有一个朋友,是长安最会弹琴的人,只是他的琴倒是不如仙翁这把了。”
那老者听闻看了一眼甘遂,笑着并未接话,转而道:“老夫看小先生面相,似曾相识。”
“仙翁不是第一次来长安吗?”
“是第一次的。”
“那或许是长的像仙翁的某位故人?”甘遂心想,既然这老仙是第一次来长安,那么便不是之前见过。
“不,小先生看,这天如棋盘,星斗如一秤余子,轸宿代表虫,又名天车,属于朱雀七宿,朱雀和青鸾同是凤族,轸宿在朱雀七宿中又是一个变宿,老夫在那看到过小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