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生含笑问道:“就是关于您的儿子,您为何,给他起了‘六十七’这个名字?”
关布一愣,然后哈哈大笑。
“只是因为,他的母亲在生他时,我的皮鞭下,有六十七只羊啊!”
“原来是这样。”楚云生也微微笑起来。
“要不是霜王冲进王帐,杀了那个脑子里塞满了牛粪的大汗,我们现在都还是奴隶,奴隶是没有姓氏的。当然也有好处,就是儿子女儿的名字可以随便取!什么通拉嘎,玉蓉,芙蓉,乌兰,呼和仓,甘其,或是用草原外的人的语言,给他起名叫个什么……‘鹰’,‘刀’,‘胖蛋’,都是可以的!”
楚云生含笑点头,以手按胸道:“您又让我懂得了一些。”
“没有没有……”关布摆手,“楚先生是外乡人,自然不知道这些。哈哈,是很久前了,我在雁荡山南边,带着朝克图他父亲的半支骑兵,铲掉了大商的一支万人队。后来大汗赏给了我四千只羊,我便想着给我的下一个儿子,取名叫四千!只是我刚回来,太阳花就病死了,就没有下一个儿子喽。”
楚云生缓缓点头,说道:“您是位英雄。”
“当不得当不得……”关布再摆手,“活着的人,可成不了这个。只有战死的人,才是英雄!”
“这里,有什么深意么?”楚云生坐得直了些,抬手问道。
“深意?哈哈,楚先生不用往深处想。在我们草原人心里,英雄,是能和天神腾格里,女神乌勒科玛,一起走在云上的人!他们强大,智慧,坚定,没有一处缺点!还在喘气的人,是无论如何,也达不到的。我们说起的英雄,是我们的先祖,是倒在战场的勇士们的灵魂!”
楚云生默默点头,“是这样么……您是觉得,只有到了战死的那一刻,人,才会成为英雄,成为神灵么?”
“人,只是人嘛。”关布笑笑,“就算他像猛犸一般健壮,如霜狼一样坚强。有的时候,他的心也会变得像一只老鼠。就算带有着钢铁意志,在北荒深处的风里,都不如冰块坚硬!这是谁,都改变不了的。人,只是人嘛。”
“您让我在一瞬间里,明白了很多……”楚云生刚刚一直略有出神的目光重新汇聚起来,闪动了一丝亮彩。他再笑道:“我应该把这大祭司之位,交给您来做。”
“我做大祭司?哈哈,那样大汗得气得拿起刀,在我的头骨上刻出一只呆牦牛。”关布摆手大笑起来,接着站起身,绕着大床,四面看了看压着木炭的铜炉。
见火将尽,关布拖过来皮囊,揭开炉盖,把囊里的干燥地牛羊粪倒了进去。片刻工夫,四个铜炉里好似腾起了一阵风,通红火光透过炉眼闪出来,一下就鼓起了一叠热浪。
同时,一股夹带着浓郁草香地微膻气味,随着热浪散满到帐里。炉里冒出的烟气不呛不浓,一直升到帐顶。透过它们看头上的壁画,画里的天神与妖魔,好似都在舞蹈。
“我刚进入北荒时,不仅是觉得冷,很多东西也吃不下。多颜递给我一根羊腿,我只吃了一口,便吐了一天……”楚云生微笑起来,继续说道:“就连这牛粪的气味,也令我觉得反胃。不过,过了这么多年,每一天早上,我都会想念这种味道。”
“呼和阿日嘎啦,它的火和烟,是神的礼物。”关布也笑了,“北荒的东西,看上去都是丑和脏的,可是又最干净。这是楚先生从天启回来后,对我说的话。”
“是啊……”楚云生点了点头,转向了南方。
“和前人不同,我做为新的龙殿的远行者,踏出龙殿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里……七十六支部落,燃起的向南进的火焰长龙,点亮了……我的一生。”
关布也再度坐下,敲着自己的腿,苍老的眼睛里映着炉火的赤红光亮,“火焰长龙……是啊,我这些日子总做这个梦,我站在风眼山上,看着大汗的寒霜铺满大地,上面是我们烧起来的火焰……这是天神在呼唤我了啊,我就要把这幅破身体丢下喽!到时,我能踩上云朵,再次见到我的兄弟们。再加入腾格里的天军,成为他永生不死的战魂。”
楚云生没有说话,老人转过头瞧他。在大祭司一惯安静平和的神情里,似乎多了丝别样的东西。他的眼睛,很像失去了孩子的母马,看不懂,却能感受到。
关布叹了半口气,握住楚云生露在外面的手,笑道:“楚先生是想告诉我,这个愿望,其实是假的么?我是知道的,我是知道的!但这就是人啊……再也不会长出新的爪子,羽毛都散掉了的老鹰,都还会期待着再次飞上天去!到死,我们还有没做完的事,还有杀掉十万人,都忘不掉的苦!这些失去的,就盼着来生,再来拿回罢!”<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www.xbiquta.co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