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孙子没事了,爷爷放松的坐在了一旁。点起一根不知道谁送的香烟,好像是那种二十几块钱的“泰山”。烟雾在房间里蔓延,一缕一缕的,被电风扇吹动的气流搅动着,冲向了敞开的窗户。
“该下雨了吧?”又吃了一口面,呆呆地盯着水泥地面的裂缝,像是在对爷爷说,又像是说给自己。
刨除飞蛾在节能灯旁发出的啪啪的撞击声,还有电风扇卷动气流的呼呼作响,这屋子里的一切都是安静的。
“铁牛。”爷爷颤着身子站起来,在茶几上的烟灰缸里碾灭了烟头,转身又坐回了炕堰。睁着浑浊的眼睛看孙子费力的吃下一口口面条。
“今天,那俩小子是怎么回事?”
听到爷爷的话,陈风略略怔了怔,没有说话,极力克制着不让自己显得紧张。但他吃饭的速度在无意间还是加快了,刚才还是一根一根的挑起来吃,现在却是一口一口的往肚子里吞。
“那一阵大风是你刮的吧?”
筷子停了,扭过头盯着爷爷苍老的脸,还有颤抖的手指。面无表情的等着老人接下来的话语。他只能等,抽搐的喉咙里挤不出哪怕一丝声响,竭力的想要控制住颤抖的呼吸,尽管他自己也明白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铁牛,该娶媳妇了。”爷爷转换了话题,浑浊的泪湿润了苍老的脸,花白的眉毛拧在一起。“咱们家出过神仙,这是我爷爷说给我的。我知道这是真事,从俺铁牛生下来的那天我就知道,俺铁牛不是给我生的孙子。”
掏出蓝色花纹的手绢,老人吃力的擦了擦眼泪,抹干了横流的鼻涕。似乎是突然看开了什么,神态发生了不易察觉的变化,变得庄重又坚强。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继续说:
“我也想开了,俺铁牛不是给我生的孙子,我就好好把铁牛带大,给他娶媳妇,再带大重孙子……”
“你不是有牛牛了吗?”陈风打断了爷爷的话,死死地盯着灰色的炕堰。
……
狭小的卧室又一次陷入了死寂,爷爷缓慢的抽完了烟,又点起一根,又抽完。内心的燥热混杂着夏日里令人窒息的潮湿,还有方才酒席上留下的一身黏糊糊的汗水,让人坐立不宁。
爷爷并没有继续说下去,陈风也没有解释什么。这个家里好像所有人都有秘密,而每个人又都心知肚明,却谁也不愿意第一个说明白。
“活得真累。”陈风心想。
不久之后,爷爷在小屋里听到了水声,是从院子里传进来的。一定是铁牛,又在拿水舀子往身上泼凉水了。说了多少次也不听,没准哪天真病一场就老实了。但回想起来,这小子好像还真没有因为这种事情病过。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窗外是各种各样的水声,有自来水冲在水桶里的水声,有水舀子往外㧟水的声音,有孙子把水从头上浇下来的声音,也有在水龙头底下冲洗毛巾的声音。还有另外一种水声,这小子肯定又在院子里撒尿了。
自打生下来就这样,看见水就走不动道。原来一下雨就往院子里跑,哪个水坑深就往哪个水坑里坐。那个时候他喜欢坐在门口看着孙子在水里打滚,滚的和小泥猴似的,全身上下滑溜溜的抓都抓不住。
在他眼里,铁牛咋淘气都是好的,要不是因为担心孩子会冻坏了,他会一直享受孙子在泥水里打滚的场景。有时候他也会拉住孩子,扶着他往水坑里撒尿,白花花的小水柱在雨水里哗哗作响,就和现在窗外的声音一样。
这小子是有多淘气呀,刚往水坑里撒了尿,立马又跳进去。等他玩够了,抱在水盆里用温水给他洗,能洗出好几盆泥汤。
想着想着爷爷笑了,为了吓唬孙子,他经常拿铜烟袋锅在孩子面前比划,有一回真的烫着了孩子的牛牛,蛋上起了那么大一个水泡。孙子疼得嚎个不停,爷爷心疼的直掉眼泪,扶着孙子的小鸡×鸡坐了一宿都没敢动,生怕孩子自己给抓坏了。好在几天以后水泡就干了,蛋上面掉了一层皮。想起来孙子那么嫩的小玩意竟然让自己烫坏了,直到现在心里都会猛地疼一下。
又一次起来,拄着拐棍站在堂屋门口。看见孙子在灯光下显得更加强壮的身子,结实的后背,粗壮的大腿,圆挺挺的屁股,突然觉得说不出的骄傲。
“洗洗就得了,别感冒了。”
“马上就得。”
这小子是真的长大了,从身边跑过的时候掀起来一阵风。再也不是那个能抱在怀里,满炕跑的小铁牛了,已经是个一米八多的大汉了。想当年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是和他一样,身上的肉和铁一样硬,除了比他稍微矮一点以外,简直就是一个模子扣出来的。
“那年轻的日子真好啊,该给俺铁牛娶个媳妇了!可惜他奶奶死的早,都没见过铁牛,要不然她得多高兴呀……”
(在作者幼年时,家乡也曾有过这样一个水坑,也曾有过这样一个早晨,也曾有过这样一场溺水,却没有这样一个可以让伙伴重生的人。在这里留下他们的影子,算是对那逝去的孩子的纪念。至于那些关于洗澡的描写,并不是胡乱编写,也是实际发生的。只是一些情节做了些许梦化的处理,如果有人看着不舒服,那就不舒服吧。)<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