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轻一叹说道:“可叹做为曾经纵横一时的一代大食勇将,齐雅德竟在卓里城折天乱军中的小卒之手!”这句话象个炸雷把阿布·穆斯林震得呆痴痴地一阵发愣。我理解阿布·穆斯林的心情,这句话既粉碎了他心中唯一的一点希望,也带来了爱将殒落的确切消息。
阿布·穆斯林已然明白,在整个战局上,大食军队已是棋差一招,由此不仅在西域的大食势力将不复存在,即使是刚刚立国未久的阿拔斯王朝,也濒临巨大的危机:当此呼罗珊省兵力空虚之际,大唐军马完全可以长驱直入大食,大食东部的半壁江山就象路边的小草,无助的任人踩踏蹂躏,而西部半壁江山的命运在大唐悍军的兵锋下,也绝不乐观!在这一刻,阿布·穆斯林深深地感到一阵无力无助,也渐渐又感受到自己当初做奴隶时,被人统治役使的悲惨,对于东侵行为的正确性不由产生一丝动摇。
“被进攻者,已获得反抗的许可,因为他们是受压迫的,这句话是《古兰经》上的一段话,也是将军号召人们起兵推翻伍麦叶王朝的标志。由此可见,将军当初之所以起兵要推翻伍麦叶王朝,是不满伍麦叶王朝的暴虐统治!然而,将军请静心回思,自阿拔斯王朝建立已来,又施行了多少新政,又有哪几个新政是完全出于新任哈里发艾布阿拔斯自己的意愿?此次将军统军东侵,到底给整个西域的人们带来了什么,又给大食人带来了什么!若依照将军这面黑然大旗上的言语,又有什么人不可以起来反抗你的大军、你的王朝?!
至于说此举是为了宣播真主的教言,那更是滑天下之大稽!试问将军:天下儒、佛、道等各大学门教派,又有哪门哪派是完全依靠武力来传播的?这不只是强加于人吗?得不到大众认可的教门,将军难道认为会能长久吗?以朕看来,这只是阿拔斯王朝扩张势力、缓和国内矛盾的借口而已,智如将军者,怎会不觉不悟?望将军三思!”眼见阿布·穆斯林心志已动,肝胆已慑,我趁热打铁地向他出语试探道。至于阿布·穆斯林身后的百骑将士,既然看来他们全然听不懂汉语,我自然也全不理会。
这番话语使得阿布·穆斯林回过神来,先是深深地望了我一眼,复又神态迷惘地看向一旁迎风猎猎地黑色大旗,仿佛自己完全不是身在战阵之中。我耐心地等候着阿布·穆斯林的回答,他这时候心绪不定,我认为阿布·穆斯林的答语回言中,完全能显露出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但是,当阿布·穆斯林回视我的时候,我的心里却不觉一沉,因为他的神情恢复到了最初的沉稳模样!看来,阿布·穆斯林绝不可能为我所用了,仿佛是印证我的想法一般,只听阿布·穆斯林开口说道:“鄙人昔年本为波斯贵族,幼即兼学诸多技艺,一向自视颇高。然而,却不幸国破为奴,继而三餐无以继,被人呼喝直如牛驴!
当此生不如死之际,幸真主指了,得曼苏尔怜才识人,收为属下,使鄙人转为释奴,鄙人怎不效以死力?遂只身往呼罗珊行省,一展胸中之才,尽施平生之学,教民训军,集财敛粮,传经布道,多年运筹,在真主的庇护下,终成大事!如今鄙人统军东来,只为宣播真主的恩德,试问鄙人所行所为有何不妥?况且际遇之间,云泥之判,事已至此,复再何言?眼下,且让鄙人与陛下双刀争锋,一决生死吧!”言罢,他的右手慢慢地拔出腰间的大马士革弯刀,脸上一片绝然。
曼苏尔原名艾卜哲尔法尔阿拔斯,是大食当今哈里发的弟弟,曼苏尔是艾卜哲尔法尔阿拔斯功成名就之后获得的美称,意即“胜利者”。这个曼苏尔既有其兄艾卜阿拔斯残忍果决的一面,也还颇擅于谋略。谋略之技虽然在阿布·穆斯林和卡赫塔巴之下,识人之术在大食倒也无人能比。
我心中一叹,知道此时的阿布·穆斯林既无力改变大食当前的危机,又难以面对自己信念的动摇,可说是死志已固,别无它念!当下,我便也默默地亮出了自己的横刀——杀他只在弹指间耳,本毋须用刀。然而有时候的拔刀,也是在对对方表示一种尊重,尤其是对待一心求死的可敬对手,毫不藏私的尽力施为是必然的做法。
双方二百余骑几乎同时攒马而进,毫无悬念,只在错马之间,阿布·穆斯林刀式甫起,他的头颅便已脱离了自己的颈腔!而在此一瞬间,即是在月夜之下,我依然看到阿布·穆斯林向一旁而落的脸上,竟带着一丝解脱似的苦笑。
但我并没有因此停止自己对阿布·穆斯林手下百骑亲随的杀戳,因为他们的存在非常可能危及我部下百骑将士的生命。
而这个结果对于阿布·穆斯林亲手培植的部下来说,却是显得那么的突如其来,显得那么的不可思议。在他们的认知中,阿布·穆斯林几乎是他们无所不能的真主的代言人之一,在他们心目中,地位的尊崇甚至已然超过阿拔斯王朝的统治者哈里发!阿布·穆斯林绝不单纯是指挥他们前进道路的统帅,可以说是整个呼罗珊军队的军魂所系,是他们甘愿为之赴汤蹈火的人物。
在我前世的历史上,因其在波斯和中亚的势力日增,阿布·穆斯林遭到已任哈里发的曼苏尔的猜忌,遂调他改任埃及总督。阿布·穆斯林拒不接受新的委任。便被曼苏尔宣召回京,在抵达京都后,以图谋反叛之罪惨遭杀害。而在阿布·穆斯林被杀后,其在呼罗珊的追随者,曾以他的名字为号召,举行过多次起义,均遭曼苏尔的镇压。其中胡拉米派称曼苏尔为“真主的化身”,并认为他没有死,将要复返人间,铲除邪恶,恢复正义。阿布·穆斯林其人在呼罗珊乃至大食的声望由此可知!
“拼着一身剐,也把皇帝拉下马!”这句悲壮而又激越得有些偏执的俗语,立时暗合了当前的情势:只见阿布·穆斯林的百名护骑,在付出十余骑损亡的呆怔代价之后,不约而同地爆出一声声悲吼,齐齐在口中不断重复先前如咒似经的呼喝声,全部舍下自己原有的对手,把攻击的目标紧紧地锁在我的身上,向我不要命地急疾而冲,全都是恨不能把我粉身碎骨的狰狞面目,再没有半点防守遮顾的意思。
这呼罗珊本部宗教的八十余骑将士对我来说,本不是多么难以对付之事,何况因为接触空间和敌骑弯刀长度的限制,每一次真正交锋的人数,其实不过只在三、五人而已。而他们如此疾冲而来,却也正中我降低大唐将士伤亡的打算。当下,我出言喝止自己百骑护从的追击拦截。追随我经历多次战阵的豹骑将士当然知道我的武力手段,再加上我的严令,百骑护从便于一侧一边为我掠阵警戒,一边斩断呼罗珊本部中军战旗。
我在与敌骑每一次短暂的接触中,都收留下他们已陷入疯魔般的生命。而随着这种波浪触礁似的战斗近于尾声,随着月夜下敌军的黑色大旗倒折,整个战阵之上无分敌我,全都已知道呼罗珊本部人马此战败亡的结果。我大唐将士固然斗志昂扬,士气更为盛旺,而残余的六千余名呼罗珊本部将士却也心挂主帅安危,虽危不惧,带着不死不休的疯狂势头,向黑色大旗倒折之处拼命冲去!
眼见如此情状,我微微感到自己有点失策,面对狂热的宗教信徒、痴迷的阿布·穆斯林追随者,敌营外的一万左豹骑的埋伏显然已是多余的安排。我双手挥动之下,了结了阿布·穆斯林百名护骑中的最后两人,向一旁掠阵的百骑护从吩咐道:“与朕好生收殓阿布·穆斯林的尸首,不得有误!”便纵马往营外驰去。这百骑的团正为谨慎计,连忙留下两伙兵力(一伙十人,共二十人)操办我吩咐之事,自己则率着余下八十骑紧紧追随在我的身后。
穿越战阵,满目的断肢残骸,敌营不再如甫入时那么狭小,变得有些空旷起来。我心中忍不住一叹,隐有思绪百端。然而,此时此境不容我驻马感慨,当前最重要的事,是如何减少我大唐将士的伤亡!
心急马疾,纵马之间,我几乎没有作一点停顿,但有阻路的大食将士,我立时遥遥弹指取命,所以我很快便出了营门。
一出营门,我便朝着左豹骑所埋伏的方位凝声传命:“豹骑左郎将刘弘听令,速速提军助战,务必尽扫冥顽之敌!”刘弘可是贴身追随我多日的军中将领之一,此时虽没有见到我身影,却依然可以做到闻声知人,因此,一声之下,只听得轰轰的战马奔驰之声,久已待敌而击的一万左豹骑已经遵令而来。
一万生力军的加入,整整近五万大军对付疲惫的五、六千残兵,真的如同沸水浇雪般地一触即化,这支撑到最后的顽敌的意志再是坚定,纵然再有恨天无柄恨地无环的豪气,在冷冰强大的现实实力面前,也不过似若纸人土偶,显得那么的脆弱。
眼看着一个个呼罗珊本部将士的倒下,我突然感受到了壮士末路的无奈和不甘,心中不觉微微泛起一抹黯然。然而,历来战阵之上都是你死我活的斗争,岂能容得一丝心软怜悯?所谓“慈不掌兵,义不掌财”,我此时所做的一切,可都是为了抵御外侮、重振大唐啊!”
当东方的天际泛起鱼肚之色的时候,大唐西征将士早已打扫完大战之后的战场,在这原呼罗珊本部人马的大营里休歇多时了。是役,由于我大唐将士步步抢占先机,且首次动用了二千余枚炸弹,进而使得我大唐将士的伤亡甚少,以阵亡二千三百余人、重伤近三千人的代价,全歼近四万大食精兵!而且,大食东侵军马的统帅——阿布·穆斯林也战死于此役,堪称是全胜之战!通过这一战,大唐军队再一次向天下国族证实了自己的实力!
而就在这寂静的黎明,我这个西征主帅的大帐里,却将佐齐聚,正在敲定下一步具体的作战步骤。此前虽已有了整套的作战计划,但随着战事的进行,按照所面临的现实状况,校正已有的作战计划也是非常必要的。
此时,担任车驾检点官的李思成出列而言:“如今,犄角而立的三支大食人马已灭其二,这支叙利亚骑兵的大体方位我军也已知道。以微臣之见,莫若略微改动前计,干脆效仿郊猎之法:五千重骑联合二万右路大军从西北部慢慢逼近叙利亚骑兵;天山、横野、定远各军近三万则同时由东南缓缓进逼叙利亚骑军;陛下,亲统豹骑与八百亲卫居后而行。在叙利亚骑军一有所动时候,陛下立即令二万豹骑快速出击,金军随之发动雷霆攻势,以七万左右的大唐精兵围战六万左右的新降之兵,一定可以尽歼这东侵的最后一支叙利亚骑兵!
而陛下再授予统领六万左右兵马的高大夫可以自由发挥、自主作战的权力,令其趁大食东部空虚之际,对大食发动威慑敌胆的一系列行动,使得整个大食,上至哈里发下到普通的臣民,百年之内,再也不敢有一丝窥觎我大唐江山之心!”我思索了一下,李思成的这番计较完全体现了以众灭寡、以强击弱的作战原则,而且也完全把守在呼罗珊边境的高仙芝独立在外,另作运用,嗯,着实是个好的提议!
当下,我点了点头,说道:“李卿所言极有道理,朕以为基本可行!不过,葛逻禄与拔那汗早有隔阂,此番这两支骑军联合突战大食的吐火罗属国联军,朕心实有些放心不下!虽一时凛于大唐之威,不会有多大的不妥,但时间一长,终会了发一些事端。因此,朕打算由定远军与朕的亲卫营接替划葛逻禄骑军的位置,联合拔那汗骑军扫平整个吐火罗地区所有归附大食的城国,在吐火罗地区的军队和事务就由员司马统带、处理。所以,由东南方向推进的军队,只是横野军、天山军与葛逻禄部的近三万人马!”
葛逻禄很可,能怀有的狼子野心,我不能坐视而不加以理会,所以我不能任由它拥有影响或者把握吐火逻地区一众城国的机会。如今的这一番安排,既使它置在横野军的行列,又位于我虎视眈眈的豹骑之前,凭着这些威势来使得它不敢稍有一点异动二心。
况且,吐火罗地区,作为邻近大食的独有地理优势,也正是我大唐由陆地上向西拓展势力和影响的一个战略要地,经营好这个地区绝对是有必要的。而员俶既已熟知整个西域乃至大食的情势,且又才智高深不逊于李泌多少,更是久居边荒之地的人,岂不是正胜任大唐在吐火罗地区的管理协调者的角色?
接着,我目光一扫帐中的诸佐众将,和声说道:“如今战事已定,众聊一夜奔劳征战,也多有乏疲,且退下休歇,明日正午,一俟葛逻禄骑军回返,大军立即按照适才的部署向东北进发!员司马及忠武将军吴瑜楠暂且留下议事!”我虽然放心于员俶的才智,却也想听一听员俶对于主持吐火罗地区的相关想法;而战局瞬间万变,天山军既要与葛逻禄部整军同行,塔室利叶护的心思又令人难以完全把握,为了不致有万一之疏,我也想提示一下天山军的主将吴瑜楠。
众人散去,大帐之中,除了侍立于我身后的玉霜和灵儿之外,只有员俶和吴瑜楠。对于我留下他们的原因,员俶当然最是心知肚明,因此,员俶首先一脸从容地躬身说道:“陛下之意微臣已然清明,总结起来,不过寥寥数字——抚民收心,预为仓营!至于具体所采取的方法,微臣却需因势利导,临机发挥。此际置身其外,微臣一时还未具有借事而为的条件,因此,微臣只能言尽于此!”
好个员俶!他一语之间,不仅道破我日后西拓、将吐火罗做为一大补给站的意图,还更深知其中的应对之道!注目员俶,我嘉许地说道:“有员卿相佐实是朕之幸事!不过吐火罗气候多变,条件艰苦,还望员卿多多为大唐善加珍重!员卿且退下休歇吧!”员俶自是知道我与吴瑜楠尚还有些言语相谈,遂不再多言,唯潇洒地谦礼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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