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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离离,一点微醉已着枝(1 / 2)

 梦里头,太后挽着她的手,把一杯鸩酒递给她说,杀了他,杀了淳,雍晗会爱上你的。她看着那杯酒突然变成了血,从杯子中溢出来,一点点渗过太后纤细的手指,灌注在天青色指套中,最后把整个大殿都染上浓重的腥味。

不。她退后,却挣不开太后的手。那双手如同铁钳般箍着她,面容在一瞬间变成了秦雍晗。在他狂怒的瞳仁中她看到自己的倒影,竟不是一个娇小的女儿家,却是一个危冠广袖的年轻人。秦雍晗高高举着一把剑,青色的剑刃沥血,而在空旷的大殿上突然挤满了跪伏懦懦的老臣。

你们不要逼我。秦雍晗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孤狼,不停地摇着头,抓着她向龙塌跌跌撞撞地走去。他的手在颤抖,那柄青色的剑在血气下震鸣,发出栗人的嘶叫。

楚轩瑶睁开眼,还是面阔十六间的大殿,尽头有竹围,上头苍劲地写着一个“仁”字。她在臂弯上揩去额头上的冷汗。自从见到秦越淳的那天晚上,太后语重心长地让她离得远一些之后,她总是梦到秦雍晗杀死秦雍晞的那一幕,每次都真实得可怕。

她不敢再睡,只是趴在臂弯里闭上了眼睛。远远的殿门外,喧哗的浪潮一波接一波涌来,她不由得烦躁地扭过头。

有谁可以在东宫喧哗?她眯着眼睛起身往外看去,堇色的褙子在阳光下繁华的耀眼,高挑的个头和盛满骄傲的眼睛,在金黄色的背景下风头无两。秦矜汐虽然腰间一条金色的阔裹腰长带,站在她面前还是矮了一截。

楚轩瑶嘴角爬上了一丝冷冽的笑意,她的公主朋友有麻烦了,看来不得不英雄救美。

静紫萝是静家的二小姐,大概也和秦矜汐在天家的境遇差不多。但是秦矜汐看到她着实要呲牙咧嘴——皇兄和母后都很严肃地告诫她不要惹静紫萝,要礼让,礼让……久而久之,静紫萝也被娇纵得目无尊法。静容恭很宝贝这个小女儿,隐隐也有些借她的风压制天家的意思。作为雷城十公卿之首,他要把秦雍晗这颗太过特殊的钉子慢慢按回原来的轨道,若是不成,就只好拔掉了。

秦矜汐很争气地站在殿门口忍,就是不肯让她踏进大殿一步。她看着楚轩瑶终于迈着拽拽的步子轻盈地划过光洁的金砖,不禁松了口气;可一看到她眼神里透着恣睢的冷意,又屏住气息吊在那里。还在一旁絮絮挑衅的静紫萝轻蔑地睇了她一眼,这是她从来没有在帝都的任何一个角落看到过的身影。她就是皇储妃、那个被一关关了五年的晋庭王女了吧。本来就是来寻皇储妃的,为了那个素衣男子轻轻一句称赞,便定要和她分个高下。

楚轩谣和静紫萝一碰面,说了三句话,后者就恨不得飞到洛寰宫去。

“酷,酷到以后都用不着冰盆了。”秦矜汐看着静紫萝出去的脚步,又望了望洛寰宫的方向,哀怨地瞄了她一眼。本来嘛,回宫还能去母后那里撒撒娇,去皇兄那里撒撒泼,现在说不定真得能被禁足了。

楚轩谣说了三句话,每句话一个字,滚。

“你能怎么办?和她讲理还是和她论辩?她本来就是来给一个下马威的。”楚轩瑶揽过她的肩带她到殿内,“怎么样,开心吧。大太阳底下站那么多会儿不怕把邢家小少爷掉了啊?”

秦矜汐抚开她的手,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离开,只是静静地牵着说:“你能不能醒醒,不能一直都那么不正经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楚轩瑶一点头,“我很正经。”

“她是静紫萝!你给我皇兄惹了多大的麻烦你知道吗?”秦矜汐自己也觉得挺憋屈,堂堂公主却不敢得罪一个公伯之家的女儿。楚轩瑶低头不响,不知道应该愧疚还是拍手称快。“你放心好了,给她吃点教训不一定是坏事。一人做事一人当,就怕他们再有本事也不敢归罪晋庭。”楚轩瑶拍拍她的肩膀,无声地走开了。

秦矜汐回身看了一眼她有些落寞的背影,长长地印在光滑的金砖上,突然觉得是自己插了她刀。她跑上去固执地坐在死党身边,“其实你骂她我很开心的。”

楚轩瑶不说话,自顾自枕在手臂上睡觉,良久才听到她幽幽地讲:“今天恐怕没那么太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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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王在御书房里头细密着眼睛,看阳光斜穿过窗牖,夹杂着细小的尘烟在流光中飞舞。

“每天赖朕这里不好吧?”秦雍晗颇有些哀怨地从满桌的奏折中抬起头说道。同样是皇子,他每天累死累活的,用楚轩瑶的话说就是白天做牛做马,晚上做种牛种马。而秦雍睍就可以借着太妃的风好好休息上大半年,每天游荡来游荡去,闲得没事坐在御书房里头睡午觉。

秦雍睍温和一笑:“皇兄,一人一命。”

秦雍晗潜回奏折中,“老大不小了,怎么还不娶房媳妇?王妃慢慢来没有关系,连个侍妾都没有,也怨不得全雷城的待嫁闺中全部眼巴巴地望着墨王府。”

“哪里,”墨王笑着扭过头,“还有一半望着太学祭酒府不是?”

“饕餮。天下十分,你占五分,白玄雷占五分。朕这个一分没占到的人都没说话,你倒在这里埋怨起来了。”

“可皇兄最不寂寞了不是?”墨王抿了一口茶,把手交叉枕在脑后看着承尘道:“我只想和一个人过一世。”

爱情,从来都是一生一世的事情,怎可当作儿戏。他一定要给她最好的,让她踏实让她安心,不要像任何一个宫里头的女人一样生活在惴惴不安中。小时候看着母妃就总有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他不想他爱的女人也是这样慢慢老去。她不需要太过妖冶的容颜,也不需要太好的家世,他只是想她有一双很清浅的眼睛,能安静地听懂他的琴音。

“哪家女儿那么好福气啊?”秦雍晗撑着头带着点玩世不恭看着他,右手上的白玉扳指像黯淡的蝶衣,又像一滴眼泪,永生永世也抹不去了。

秦雍睍吹了一口气,把额前的发吹了起来。然后轻轻说:“不晓得。”

秦雍晗低下头去无声地笑起来,“你们就都指着朕做媒人做月老做红娘。邢绎和朕说过好几回了,说朕把他的名声搞臭了,现在全雷城没一家敢把女儿嫁给他,吵着让我赔他一房媳妇。”

秦雍睍亦坏笑道:“老邢最猴急了,白先生都没有他那么急——干脆把南枯家的女儿嫁给老邢吧,他以后就会求着让他永远喝死在春盛楼里的。”

秦雍晗伸出手来指了指他,意思是没这话要是被邢绎听到,保准半夜潜到墨王府把你砍成十八段。“白玄雷,他用得着急吗?他走到街上,马上被人在脖子上套上红绳牵走了。”

秦雍睍大笑起来,怎么也不能把帝师和牲口想到一起,而且怎么也不能把冷着脸的秦雍晗和他的笑话想到一起。

“皇上不好了……”连隅匆匆走到御书房门前,里头两个人立刻止住了笑声。秦雍晗按着朱笔拧了拧眉道:“又怎么了?”

连隅小心地俯下身道:“储妃娘娘和静二小姐起了龌龊,现在静贵妃正在赶往东宫。”

“静贵妃碰到皇储妃总是沉不住气。”而那个做人像做梦,讲话像讲故事的皇储妃看见谁都沉不住气。墨王心下有些希冀这场龙争虎斗,而秦雍晗拂袖而出,皱着眉头风行火掠地朝步出御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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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楚轩瑶的第六感出奇得准。不过半个时辰,静毓诗就带着静紫萝杀过来了。紫盖蔽天,步辇宝焕珠光,但下来的人却不那么光鲜,只是一件高束纹领,披着镂金的纱珑。

静毓诗牵着静紫萝的手,看了东紫一眼,后者会意着命众人退下。所以只是她二人和锦叶悠然地踏入东宫。

静贵妃居然可以随意出宫?楚轩瑶皱了皱眉,突然想起来秦雍晗说过,自己由她调教,调教的范围原来不止是宫规仪节。既然学生都已经出宫了,老师没有理由不能出宫呀。

楚轩瑶失魂一般往殿外步去,秦矜汐喊了声“等等”便疾疾跟上。她们没有看到,青色竹围后闪进两个人影,正隐在屏风后等好戏上演。

“小妹顽劣,还望储妃娘娘恕罪。”

静毓诗迈过门槛就是盈盈一拜,静紫萝亦是低着头安分地行了大礼,楚轩瑶道了句“免礼”,也就把她们扶了起来。静毓诗有一张很耐看的脸,远山黛淡淡妆,只是其上鲜有表情,总是温温凉凉,太过安静罢了。就连她身上的茵犀香也如此缠绵悱恻,并不浓烈的味道却可以在她经过的地方留下不灭的痕迹。

说不定也能是个褒姒之流。

静毓诗没有躲开她探询的目光,只是微微一笑,接过锦叶递上的食盒,对秦矜汐和楚轩瑶说:“小妹被家父娇宠惯了,有冲撞的地方还请娘娘海涵。”随即领着静紫萝步到文玉几旁,把食盒中的精致菜色布好,回身对楚轩瑶二人道:“殿下与娘娘终日习文,定是辛苦非常。无以赔罪,还请娘娘与殿下小酌一杯,以释前嫌。”

喝酒?楚轩瑶狐疑着挪步,还好她从小就是个酒痴,半岁的时候外公就常把白酒沾在筷尖让她吮,初中毕业同学会灌下四罐啤酒没事人一样。她慢吞吞走到文玉几旁入座,才发现静紫萝并没有坐下,只是垂立在静毓诗身旁。

“矜汐……”她回头喊还站在原地的秦矜汐,眼神有点无奈。

“皇嫂,”秦矜汐也慢慢踱过来站在楚轩瑶身后。“我就不入座了,我已经用过午膳。”静毓诗微微一笑,看着她一脸黑保安的表情,慢慢低下头斟酒。

“这是家母酿的青瓠酒,虽然比不上晋域的正宗,但是在雷城也是极少的好酒。”

楚轩瑶举起酒放在唇边一嗅,一股馨香扑鼻而来,带着使人迷乱的疯狂。“好酒。久闻静夫人酿的酒甘咧可与贡酒相当,果不其然也。”她一饮而尽,嘴里称赞着那个从来没什么交集的静夫人。

“听楚夫子夸赞娘娘天资敏人,”静毓诗小酌一口,看着她嘴角微扬,“不愧是楚国主的女儿。”

丑丑你……不要舀我和我那个爹比,楚轩瑶在心里这样说着,看到静紫萝忽然间瞪大了眼睛,就晓得一定是身后站着的公主殿下露出强憋笑的神情。

不知怎么楚轩瑶有种很跌宕的预感,今天出门就被暖坞阁的门槛给绊了,一定不顺到底。“轩谣愚劣,并不是很会念书。”

“哦……原来是这样,姐姐本来还想考考娘娘的,好帮娘娘去太后那里说说好话,现在看来……”静紫萝骄傲的神色从瞳仁里一闪而逝,自己的文采绝不输给牧琏清,所以姐姐才会允许她跟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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