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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一、弩(1 / 2)

 秦雍晗载着楚轩谣一路向南,黑色的斗篷随风的啸响成了她耳里惟一能听到的东西。她很累,累到可以在马背上睡着,而秦雍晗依旧不肯歇息,一口气跑死了两匹马。自从出了荥阳,他们身后时不时有追兵出没。有时候斥候就游荡在地平线尽头,黑色的盔甲闪着寒朔的冷光。那天在银杏林里头他们就碰到了荥阳的城防,秦雍晗解决掉两个就扭头一路狂飙。他一边策马一边俯在她耳边说:“你的那个好哥哥出卖了我们。”

楚轩谣抓着马鬃,不明所以抬头看了看他的脸。他有些烦躁地一抽马鞭:“下午那个。”

楚轩谣不明白地摇摇头,秦雍晗也不多说,两个人继续沉默着赶路。

自荥阳一路向南,他们所见之处惟流民与稀草,越往南就越空旷无人。秦雍晗有时会停下来吃点东西,可楚轩谣什么也吃不下,脑子里一片浆糊。大腿内侧被磨出血来,火辣辣如同针砭一样,可她懒得叫疼,只是眯着眼看颠簸的地平线。但是她感觉得到,一路向南,越来越沉重的闷压。时常听到马蹄声在天尽头轰隆隆地驰过,来回穿插与奔驰着,或者有黑穗长枪腾在马背上,近到可以看到穗子的漂荡。越来越多次,秦雍晗揽着她跳下马隐在半人多高的黑草下,拉着马缰捂住她的嘴。

她从来不知道当皇帝还得玩那么刺激的。一直以为皇帝都是坐坐龙床,搂搂美女,斗斗外番使节;或者高坐金台看四方来朝,威风凛凛,神一般把握着天地的运转。她转过头看看秦雍晗,散乱的发,被汗水沾污的脸,短短的髭须也邋里邋遢地窜出来了,但看着前方的眼睛里有锋利的决绝,就像一匹流窜的孤狼。他也很紧张,却粗喘着气努力要缓下心神。

感觉到她斑驳的眼光投在自己脸上,他溯着她的视线寻找那片胶着的来源。楚轩谣轻轻转过头,把他捂得过紧的手抓开。

他愣了愣,退开一些坐在地上,却闻到了她发上清爽干净的味道。他们身侧的马蹄声若远若近,像是急遽的浪潮拍打着紧滞的心房。风过,黑草倏倐地摩挲着两人的头顶。

躲了半个对时左右,秦雍晗才小心地探出头去张望一番。天色白晃晃的,淡而阴惨,有些灰蒙夹杂在里头,压得人窒息。他拍了拍她的头示意她起来,转身去牵那匹马。楚轩谣胸口发闷,勉强站起来,不料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秦雍晗听到背后“砰”的一声,张皇地回过身,她已是软塌塌得虚弱不堪。他取下水袋,托着她的脊背灌了些水给她。

凉意把昏沉渐渐驱散,她试着睁开眼,又重新看到了肃杀的天空。头顶,秦雍晗无奈地叹了口气,“歇一晚吧。”

她眯了眯眼睛:“我只是起得太急了——从小就贫血,不碍事的。”她轻笑着撑着他慢慢坐起来,嘴唇青白得要和脸色混为一气。向他要了些烙饼,勉强过着水吞下去一点。

秦雍晗突然间火大起来,一脚把烙饼踹飞,背对着她迎风而立,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的四肢百骸直到心脏肺腑都突然间刻满了无力,那是他从来不曾有过的感觉。

楚轩谣低着头静默了片刻道:“走吧。”

两个人继续穿行在荒原上,他说再过一两日就到了。楚轩谣身体一直都没有好过,成日里都在咳嗽。秦雍晗思虑可能是在帝陵受了太重的寒气,而且一路鞍马劳顿,以前纠结的病根就忽地爆发了。有时候她看到西华的斥候就死命憋着,待到无人时才解脱般疯狂地咳起来,脸上腾起一抹醉人、却同样令人心寒的潮红。秦雍晗只能解下披风裹着她,握着她冰冷的手,把水袋搁在她的额头上。可是这样的小憩也不能多,不过片刻又得连日连夜地赶路。

座下的马蹄声渐渐混浊起来,斥候的出现却越来越频繁。有一刻他脑中突然蹦出一个念头:丢下她吧,一个人走会更快些,也许到了西界关她也活不下来……他的手突然猛地一抖,楚轩谣睁开眼,斑驳的眸子欲睡似醉。

丢下她。他想。

他们已经过了德水了。

如果丢下她……

他穿过她躯侧的手轻颤着,猛然间回揽过她的腰,握着马缰的手又是狠命的一抽。

就这样赶到第三天早晨,他们已经能够看到连绵的营帐在天边勾出的庞大线条。白茫茫如同浪尖一般,时不时有跳腾决荡的马匹在周围视线里出没。他们已经靠近了西华左路军大营,那么离西界关确实也不远了。

秦雍晗强打起精神——三天两夜没阖眼,他也到了极限,可是他皱着眉头不敢放松。可是只是眯着眼一愣神的功夫,左后方突然出现了一个斥候什队。近到可以听到有人在喊站住,他乖乖勒马,用斗篷把楚轩谣整个人裹起来推下马。

楚轩谣迷迷糊糊中眼前一片漆黑,然后脑子一阵钝痛,在软湿的土地上滚了几滚。她听到他在上面说:“待会儿不要睁开眼睛。”不远处,蠧蠧的马蹄声压垮了黑草的混音。

她俯在高高的黑草下一动不动。要上演了,她想,不过她已经过了十八岁,可以看暴力镜头。

不一会儿,那些危险的嘈杂就追上了他们,马喷出的热气简直可以吹动她的发梢。她听到当先的斥候在盘问秦雍晗,而秦雍晗勒着马有意无意地向右边跳了几步——她知道这是为了不让马踏到自己。然后秦雍晗那很欠扁的嗓音说出很欠扁的话,再接着就听到孤篁的鸣啸。

秦雍晗在什长靠得足够近的时候突然发力,抽出孤簧剑一剑绞碎他的心脏。周围的斥候一看情势不对,一对眼间已有三匹快马蹿出报信。其余的斥候抽出腰上的短刀齐齐向秦雍晗的腰间劈去,却不料他一手扶鞍腾起,擎着孤篁在周身画了个半圆,短刀应声而断。

倏然他座下的马长嘶一声,被甩出的绊马索绊倒,马腿前曲便要跪倒。秦雍晗情知要堕马,一个白龙越江腾下身,顺道踢下身旁两个斥候。在地上翻了三滚之后,他扯下腰间的轻弩,抬臂。

一时间西华斥候都不敢乱动——斥候骑兵只着轻甲,抵不了劲弩的力道。他冷笑两声扣着扳机,却在他们警戒的一瞬扭头,把三支箭通过机括弹了出去。刚才驰远的三个斥候如枯叶般飘落。

秦雍晗刚回头就看到一支飞箭扑面而来,往左边打了个滚堪堪避过,却断了一绺发。他弃了轻弩,擎着孤篁闯进剩余四个人中,顺道又踹上一脚刚刚滚下马的两人。他鬼魅般的身形快速地贴着地面游走,挑穿了面前三匹马的前蹄,三人滚下马,刷啦啦地拔出腰间佩剑,硬着头皮步战。连同刚刚堕马的两人,六道影子胶着成一团。短兵相接秦雍晗并不着意,在期门宫里他修的最好的一门是单兵步杀。眼看着杀败了三个,他突然发现不太对劲。分神一探,居然漏下一匹马,偷摸着驰到了他的后方。估计那人也是邀功心切,没有回去报信,抬起弓对着他空出来的后背就放了一箭。

秦雍晗想避却,但被剩余的三人架住了剑。

只是稍稍一顿,他便弃了孤篁腾起,但右臂还是被箭刺穿了。他痛苦地喊了一声,拔出腰间的枯血,眼里升腾起的居然是愤怒。

是的,是愤怒,是让每个看着他眼睛的人都不寒而栗的愤怒。

楚轩谣听到他痛苦的叫喊,就在十几步外。

跟在秦雍晗身边的一个月里,她一直都在听天由命,因为她相信他是万能的,什么都能优哉游哉地摆平。她第一次感觉到,就算秦雍晗披着多厚的坚冰盔甲,外表有多强硬,他也会受伤,也会叫痛。她忙挣开斗篷,虚弱地跪撑在地上,强睁开被热度蒸得灼灼发亮的眸子。她看到秦雍晗挥舞着一把湛清的匕首与三人混斗,转眼就又刺伤一个,那柄匕首却没有沾上一点血迹,手腕一抖,其上的血珠就淋漓地飞溅出去。还好,她想,刚欲继续躺倒装死时,他右臂上插着的箭突兀地闯进了眼帘。

箭簇透臂而过,雪白的翎羽跟着他的动作上下轻翻着。血顺着他的衣褶向下流,浓得居然有几分发黑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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