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2 / 2)

伊丽莎白注意到从玛丽开始说话到现在,她的表情头一次发生剧烈的变动,但说实在的,她不太想看到这种变动。

她其实并不很赞成玛丽为了如此久远的憾事偏执至此,但她也是那份遗憾的缔造者之一,所以她也知道自己没多少资格可以发表意见。

她无话可说,所能做的也只是伸出双手紧紧握住她放在床沿上那只紧握成拳的右手,轻柔地叫唤着她的名字。

她这样做产生了一定的效果,玛丽终于正视了她,但她的一双眼睛不再像一开始那样星光熠熠,而是冰冷冷如挂满白霜的湖泊一样,伊丽莎白甚至无法在她的瞳仁中找到自己的倒影。

她为此感到不安,明明玛丽正平躺着,而她坐在她上方,但伊丽莎白却还是荒唐地感到自己正被居高临下地看着。

她听到玛丽说:“这样忐忑地不敢迈开步子,努力抬头却发现还是得仰视别人的滋味不好受吧?这种滋味我实在品味太久了,环顾四周,看哪儿哪儿都是高山仰止,也不知那种攀登不上的冰壁你们一个两个三个都是怎么制造出来的。

不管我做了什么,不管我付出多大的努力,所有人都依旧维持着那种置身事外无悲无喜的超然姿态。即使有所触动,那感受也微弱得能让我以为你们根本不屑于将其传达给我。

在你们都把西莉亚视作孽种丢给无能的保姆不闻不问的时候,是我一点一滴不厌其烦地对她进行了修正,但当可爱的西莉亚开始依赖最不起眼的我时,大伙儿竟都觉得这事儿太不可思议。每每听到这类话,我都会产生一种虚弱的感觉,那才是真正疲惫到无法可说。

在对西莉亚的教导上,我拼劲了全力,但在母亲她们看来那是她们将最安静的孩子和最闹腾的孩子放在一起养育所达成的最佳典范。就我自己来说,我觉得哪怕我生来就是个孽种,但能转变同样是孽种的西莉亚我也算是为自己正了名了。可结局是无论我怎样洗心革面,到了别人眼中依旧是狗改不了吃屎。

莉迪亚逗鸡撵鸭一样举着我的笔记引得我满场跑,最后自己摔了一个大跟头,但忍受母亲滔天怒火的人居然还是我。大家就跟看歌剧一样在边上看着,顺口劝上两句就算,也没人觉得哪里不对。”

在听她说这些时伊丽莎白的头一度难堪地低了下来,但她毕竟不是简那样的甜妞儿,不可能听到这种指责还无动于衷,她突然抬头打断她说:“我从来就没觉得那是对的,只是以往你大多数时候都表现得逆来顺受,偶尔的爆发都显得像是某种小调剂,我也就没意识到那会给你带来这么大的伤害。我这个人一向不喜欢事后找补,但在西莉亚和你的事上,我承认我的过错,而今天既然我认识到了这一点,我就不会再重蹈覆辙。

可撇开这些不谈,玛丽,说实话,你也无法否认自己确实执着的可怕。连圣经十诫上都说儿女应当孝敬父母,但是那天晚上,很大程度上我只能看到你对父亲的挑战和对母亲的玩弄。还有吉米小姐那件事,即使我很想坚定的站在你这边,但考虑到你和她在沃尔森庄园结下的过节,我也不得不怀疑你是否掺杂了负面情绪。

我接下来说的话你可别觉得我是在夸你,玛丽。我总觉得你还有更为和缓的办法可以处理吉米家的问题,但你偏偏选择了最无可挽回的方式让问题彻底爆发出来。虽然处理起来确实快刀斩乱麻,但这样不给她任何消化时间的决绝真得很伤人,而你明明知道她本来就是个秉性柔弱的女人。她甚至没有你万方之一的坚强,任何人都能预料的到,这样对待她,她的心会碎掉的。”

“好,你说得也有道理。”玛丽说着突然举起双手来,伊丽莎白以为她是准备投降了,不想她却把双手伸进枕头下。

过了一会儿,她从枕头下摸出一枚头饰来,那看起来有点儿眼熟,伊丽莎白迟疑地猜测说:“这是吉米小姐在沃尔森庄园送给你的头饰?”

玛丽点点头,她将头饰交到伊丽莎白手上说:“我们先来解决你的第二个问题,我和吉米小姐之间从来就没有过节。如今事情已经过去,我也不妨告诉你。老吉米当年真的丢失过1000英镑,那不是他忘了放在哪儿后来又自己想起来了,而是被我找回来的。你知道孩子们中间那种奇怪的风气,我这种书呆子本来就受人排斥,要是被人知道我做了这样出风头的事儿,我真怕会更加被看做是怪胎,而且我也不知道回家之后会不会被妈妈数落,再加上结婚之前丢失嫁妆确实很让人忌讳,因此我们双方达成一致务必要对此事保密。因为有这一层缘由,吉米小姐才在沃尔森庄园一口咬定了首饰是她自己送给我的。

话说到这里,我就再多说一句,当初我去洗手时手袋还分别在吉蒂和莉迪亚手上挂过。我后来知道是谁做了傻事儿,但因为东西是捡到的,并不是偷的,所以具体是谁如今我也不再追究。

现在再转回到吉米家这件离婚案上,老吉米这一两年之所以丢开生意四处旅行,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他的生命也许剩下一年,也许剩下半年,也许只有几个月。时间转瞬即逝,假吉米等得起,可老吉米等不起。”

“怎么会......”伊丽莎白张口结舌,满脸迷茫。

“上半年我们在伦敦陪妈妈去医院的时候,我曾自己绕到楼上去看望教父乔思福先生。当时老吉米正跟一个我不认识的医生一起从办公室里出来,两人的谈话被我听到了。反正先决条件就是这样,现在你倒是告诉我谁有功夫慢吞吞添柴加火只为等喝灶上那口浓汤。”

伊丽莎白怎么还能说得出话来,她觉得自己手上拿着的哪里是枚小小的头饰,简直是块刚出炉的牛角面包,烫得她手心都快起水泡了。

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屋里安静了许久,后来还是玛丽先打破了沉默。

“第二个问题说到此处我想可以告一段落了,下面让我们来谈谈第一个问题。我不想跟你讨论‘孝敬父母’和‘无条件顺从父母’之间的差别,我想你真正的疑问点也并不集中在这个上头,证据就是你自己实际上也不怎么讲究这个,否则,我想妈妈不会将你放在她内心深处最不喜欢的女儿这个位置上。

基于以上那些分析,我想你想确认的其实是我去参加冬猎的必要性。换言之,你看不出玛丽.贝内特――家族里最厌恶户外运动的人突然提出要参加最激烈的户外运动是想要做什么。更进一步来说,在处理老吉米家那件事上我的手段让你对我产生了怀疑,你害怕这是我要准备开启另一个游戏的标志,更担忧有谁会因此受到伤害。”

话说到这个地步,伊丽莎白不免神色大变,她紧紧咬住牙根,却并未矢口否认。

“看来我猜对了。”玛丽略显失望地砸了砸嘴,而她这举动对于伊丽莎白来说明显是一记重击,她的脸色因此变得更加苍白了一些。

“我觉得我们也许不适合直接讨论这个话题,还是让我把刚刚由西莉亚那件事引出的话题说完吧,这下你总不至于再打断我了。”玛丽这回倒是好脾气的笑了笑,但是被彻底看透的伊丽莎白却连一个僵硬的笑都扯不出来了。

“丽萃,我今天跟你说句大实话吧,我这辈子大概注定只能当个坏人了。别发抖,我的意思当然不是说我会故意去做坏事(说真的,凭我现在的能力如果去做坏事别说你,连我自己都害怕),而是我即使不做坏事,别人也不会把我当好人。

远的不说,爸爸头一个觉得我不是好东西,他倒恨不得能当着家里家外所有人的面将我的皮扒下来碾之又碾,可惜还有个家丑不可外扬的底线在那儿摆着。最近的这起离婚案,当事人吉米小姐如果知道我在其中出的力,大约也是要恨透我的,不过好在我已经习惯了大多数情况下我和受我帮助的人无法成为朋友这个事实了。

这几天没事我仔细的思量了一下,我在处理事情的时候,之所以会如此强势地不留余地,除了我刚才告诉你的那些必须考虑在内的因素外,源头大概还是出在西莉亚那件事上。

因为当时我在那件呕心沥血办成的事上没讨到半分好,所以当时心里埋下这样的隐患:以后不管走哪条路,我都得选哪条最危机四伏但却能利益最大化的走,如果有人胆敢站出来命令我抽身退步,那好,留出的那个空白地带请他自备代价去填补。

这不是我有意如此,而是如果当时不这么预设,面对一次次被命运嘲笑“贱人就是矫情”的现实,我那痛苦不堪的灵魂根本就无法得到安抚。”

伊丽莎白听懂了她的潜台词,她捂着嘴呜咽着哭了出来。

“对的,丽粹,我就是在威胁你,而且我绝不会向你认错。参加冬猎对我来说势在必行,我自己都慎之又慎,生怕横生枝节,因此更不可能在事情尘埃落定之前和你交代什么。如果信息泄露,结局出了差错,结果我承担不起,你更承担不起。”

玛丽说话间,外头天光渐亮,她把手搭在伊丽莎白抽搐的肩膀上安抚她道:“黑夜即将过去,把食物带走吧。今天祷告中途你找个时间出来把头饰送去给吉米女士,他们父女早上就要走,我是不可能去的,你去送送他们。”

伊丽莎白条件反射恶狠狠甩开了她的手,但顷刻间她就后悔了,不过即使后悔了,她也无法做出弥补。

此刻,她心里乱糟糟的,在潦草地把头饰装进上衣口袋之后,她逃也似的转身跑了出去。

在她把门关上之前,玛丽咧着嘴对着她的背影无声的笑了。<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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