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寿纯料是有事,迎了上去。几个见了金寿纯,略滞了步子,唯有为首的那一个向前给金寿纯行了礼,说:“我们哥几个找掌柜的有事商议。”
金寿纯不知他们要说什么,只将他们让进房中,这才见陈刀把子跟在后面,连连摇头。金寿纯道:“老陈你也进来?”
陈刀把子摆了摆手,似是有话要说,却又咽了回去,转身走了。金寿纯跟着几个人进来屋子,便见几人也不坐下,都瞧着为首的那个,便开口问:“有什么事儿,就说吧。”
为首的人姓胡,单名一个城字。来金家做工也有四五年的光景,手下带着几个徒弟,因得这人好结交些朋友,故而在作坊上说话也有些分量。胡城也不客气,便说:“既然掌柜的这么爽快,我就直说了,如今各家作坊上都涨了工钱,我都扫听了,洪家每天没人涨了三哥大钱儿,这一年算下来是多少掌柜的您心里比我们有数。”
金寿纯楞了一愣,点头说:“这事儿容我在打听打听,若是岳城里的作坊都涨了工钱,咱们也好商量。”
“甭商量,我们都打听好了,也有人找我们哥几个,说只要我们去他们家不仅给我一天给我门涨三个大钱儿,还预支半年的工钱,今儿我们就听掌柜您一句话,您若是涨工钱,还能预支半年的出来,我们也不乐意走,可您要是不同意。”说到这儿胡城两手抱腕向前拱了拱手说,“还请掌柜的多担待,我们都得养家糊口,谁家给的工钱多我们就去谁家,二爷您也怨我们。”
金家如今的状况已是十分艰难,漫说预支半年的工钱,就是预支出两个月的都是不容易,金寿纯只觉得胸口一热,忙端起桌上的凉茶喝了一口,缓了半晌才开口:“胡师傅别急,有事儿咱们再商量,所谓干熟不干生,大家来金家这些年我们可曾亏待过各位?”
众人听了纷纷低头,金寿纯为人大家是知道的,虽在做工上要求甚严,对大家却极好。每逢年节从不亏待大家,若是谁家有急事二爷总加以通融,预支些工钱,或是接济些银两吃食之类的也是常有,今日二爷这样一说,众人皆面面相觑起来。
胡城回身见大伙都不言语,心里琢磨着杨管全的话,将心一横说:“二爷的好儿我们自然记在心里,可我们大老爷们出来做活儿,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几张口等着吃饭,金家再好也当银子花,二爷若是拿不出银子,就对不住了。”说罢一摆手,招呼大伙出门。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愿先走,胡城便伸手拉住一个,说:“你们不爱要银子就拉倒,我还有老娘和孩子要养活,我走了。”
这样一张罗,众人便呼啦啦跟着出了门。金寿纯独自站在房中,看着大敞的门仍晃动着,外面的眼光极刺眼,直直的射进屋子里,将门前的青砖照得泛出灰白的光来。
陈刀把子进屋的时候,见金寿纯一个人坐在椅子上,便轻声叫了一声:“掌柜的。”
金寿纯轻咳了一声,让他进来,问:“今儿胡城说如今岳城的工价都涨了,真有这事儿?”
陈刀把子低了头,犹豫片刻说:“确实有这么回事儿,先是洪家开始涨的,一个人一天涨三个大钱儿。”陈刀把子咧嘴摇头,“这可不是小数。”
“洪家?洪兴辉?”金寿纯直起身子
“就是他们家,前儿他们家管家还托人来找我,说是只要我去他们家就给我预支半……”一句话没说完,只见金寿纯忽得站起身来,指这门口愤愤叫到:“我就知道是洪兴辉这个老匹夫!”说罢向前一歪,栽倒在地。
这可吓坏了陈刀把子,忙将二爷送回家,金镇见了又是请郎中又是叫喊,好容易二爷才睁了眼睛,见金钰金铉围在身边,二奶奶坐在一边抹泪。喘气了好半天气才说:“我……想当年不该将洪家告到官府,如今……却别他们家逼到绝路……俗话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洪兴辉是个匹夫……”说着已是气喘不止。金钰忙擦了眼泪说:“爹别这样说,如今养身子要紧。”正说着,金镇带着郎中进了门。
一家人都看着郎中的脸色。见郎中紧锁双眉微微摇头,金钰心中一沉。待郎中开了药房子,临走的时候金钰又问:“先生瞧着如何?”
郎中看着金钰不过十一二岁,也没说什么,只到金石开面前,道:“二爷急火攻心,不是吃药能治好的,心病还须心药医,我且开个方子服下看看。”
金石开谢过郎中,扶手出了门,站在空荡荡的院子了,仰头望着一轮新月,久久不语。
二奶奶连日伤心,整个人已瘦得不成样子,此时见二爷病成如此,心中仿佛千针穿过,伏在床前大哭。金镇腿上早已大好,一面劝这二奶奶,一面伺候二爷。金钰逢人便打听哪有良医,郎中来了三四个,个个都没有治好的把握。金钰简直要崩溃了。
这日又换了郎中来瞧病,开了药方,天色已晚,金钰伺候二爷用了药,本要留在西厢房过夜,一来不放心爹,而来连日都是她在伺候,别人接替有些不放心。金寿纯却难得有了些精神,叫金钰将他扶坐起来。金钰忙将被子卷起来倚在二爷身后。二爷却摆手说:“不用,我自己能坐。”
金钰仔细端详这二爷,这些日子他说起话来都是有气无力,有话总要断开几次才说完,眼睛也灰蒙蒙的。可此时一看眼睛确实极有神的。金钰心下欢喜,想这回终是请对了郎中,若是爹爹病情见好,过几日再请这郎中来诊脉,再将养几个月,爹爹也便能大安了。想到这儿金钰凑到跟前说:“爹还是靠一会,别累着了,想今儿这先生的药是管用的,人都说药需对症,瞧爹的样子这回这药才是对症了。”
金寿纯却摇头,说:“我的病我自己知道,你去请你爷爷来,再把金镇金铉叫来。”
“今儿天都晚了,爹早点休息,有什么事明儿再说也不迟。”金钰说着就要扶着金寿纯躺下
金寿纯却不依,执意叫了金石开和金镇金铉来。又打发了二奶奶也进了屋,唯将金钰金铃两个留在外屋。此时已是子时,金钰在外间屋来回踱步,心里着急,只想着爹今晚上才见好些,可别再累着了,正想着,里屋帘子一挑,二奶奶探身出来道:“钰儿进来,你爹叫你呢。”
金钰急忙进了里间,见爹已经躺下了,心才微微放心,到了床边半跪这说:“爹叫我。”金寿纯看着金钰,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来。金钰不解,回身看了一眼二奶奶,这才发现娘已是双目通红,显是哭过。她这才留心打量了屋里的几个人,见他们个个泪眼婆娑,不免心中一紧。金寿纯似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想说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来。金钰一把抓住金寿纯的手,眼泪已淌了下来,嘴里只轻喊这:“爹,爹……”
良久,金寿纯大睁着双眼,直勾勾的瞧着床幔,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二奶奶一跪在一旁哭个不停。金钰只觉得肩膀上有重物压着一般,看着金寿纯如此难受自己却无能为力,也不知如何是好。还是金镇媳妇提醒该给二爷穿寿衣了。大家这才手忙脚乱的忙活起来。因家人未曾想二爷会不好,所以并未预备下寿衣,金镇只得连夜跑了几家寿衣铺子,总算是凑齐了。
西厢的内堂里灯烛已是燃的快要尽了,融了的蜡油淋淋漓漓地淌下来,淌满了铸铁的高柄烛台。蜡烛燃起的橙红色的火苗子,有烟顺着火苗的根部袅袅升起,那味道有些呛人。
金寿纯忽的长长出了一口气,那床边的烛台上的蜡烛便扑呼着摇摆了几下,终究又不动了。
金寿纯死了,金钰好像并没有想象的那样悲伤。她似乎觉得日子还一天天过去,甚至某些时候她觉得金寿纯,金禄纯和金铮似乎没有死,总是有那么一瞬间,她就忽然想起来,他们真的已经不在了。
金寿纯出殡那天,周家来人了,周老爷和周家奶奶都来了。小枣见周家奶奶被周老爷拉着,私下里说些什么,说了半晌,周家奶奶才甩了袖子进了后院子。周家奶奶见了金钰,上下大量着,脸色并不好看,也没劝慰就径直去了西厢房。金钰刚叫宝红去添茶,却见周家奶奶已经出来,也不搭理旁人,直出了角门,上了马车。<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