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1 / 2)

 是身负朝廷使命,马扩也只得认命,听说吴乞买也正上京去和阿骨打大军会合,便即与之一路同行。

女真阿骨打主力的行进路线,与马扩并不相同,乃是自长春州向南抵达白马淀,从这里溯浑河(今呼林河)而上,方可进抵宁州。这一路上水草丰美,牲畜不烦觅食,大军一日可行百余里,亦不须许多辎重,故而进兵甚速,也是萧干归降女真之后,为之引路,女真人方敢如此轻兵深入,否则的话,这片草原乃是契丹人的发祥之地,只须有几千游骑在大军前后昼夜袭扰,便教他举步维艰了。

饶是如此,今年女真大军攻打辽国的战事,依旧花费了足足五个月,才最终打到了上京城下。等到马扩随着吴乞买军赶赴辽国上京时,此间的战事业已结束,据前来相迎的阿骨打二太子斡离不夸耀,只不过打了一个上午,女真兵蚁附登城,便将上京外城舀下,留守老将挞不野无奈,只得率众出降,辽国龙兴之地的临潢府,至此陷落。

马扩一面听斡离不吹嘘,一面策马缓步进城,这座传说中的辽国上京,他还从来没有到过,却不料头一次见到时,此地业已沦亡女真之手。“契丹自唐时雄强,与我中国相争二百年,难道现今真个要亡国了?”

他一面想着,猛抬头间,却见已经将要出城,不由诧异道:“二太子,何以将带某家出城?不知国主现在何处?”

幹离不笑道:“也力麻力,你有所不知。狼主自破城之后。只是进城受降,却不曾在城中宫室歇息过一晚,仍旧宿于北城外毡庐中,今便是将带你去见狼主。”

马扩更是诧异,笑道:“某在国中时,常听人说起辽国上京几经增广,宫室壮丽。颇有我中国风度,如此广厦堂庑,为何国主不享受享受?莫非是兵火过后。尽皆残破了?”

幹离不摇头。脸上现出一片古怪的神色:“此事我亦不明。我等打破此城之后,看见契丹宫室女子美丽,府库中尽是钱帛堆积。皆是喜欢,然而狼主却略不为意,只是检点一遍,吩咐听凭各路元帅国王自取,而后便即回营去了。”他一面说着。忽地笑了起来,转头向马扩道:“也力麻力。某得了一队歌伎,道是契丹宫中乐师,擅奏契丹与南朝鼓乐,甚是好听,待有暇时唤来与你同乐,此乃昔日契丹国主方得享受也,但少些福分亦不可得!”说罢又是大笑,神情得意之极。

马扩一面应酬,心中却骤然一紧:“似这般说,阿骨打直是雄主作派了,打破辽国上京之后,纤介不取,此其志不在于此,所谋者必大也!原知他乃是草莽中的英豪,却不意器量宽宏至此,若被他得了北地,真我中国劲敌也!”要知道廉洁自守,这是中原君主地规范,象女真人素来是以战胜掠夺为优地,阿骨打能够这般做派,显然其胸襟视野已经超越了女真人的范畴。

几人说说笑笑,出城不远,便到了女真大营中。此时女真立国两年余,诸般法度业已草具,当下听说南使到来,便即大开营门,令百余女真甲士持着木杖列队相迎,一旁又有鼓乐吹奏,看衣着还是契丹风俗,想必也是适才掳劫得来的。

马扩视若不见,大步进了狼主的毡庐,望见阿骨打坐在当中,仍旧与当日在女真部中初见时一般,只是一块虎皮铺在地上,手中持着一支短棒,衣衫服饰亦与往日一般无二,倘若不识得时,在野外撞见这人,也只道是一名寻常的女真老猎人——此时阿骨打业已年近五旬,就女真人的平均笀命来说,他已经是平均数之上了。

马扩见状,忙依照国礼相见,此时身为国家使臣,与往日平民身份自不相同,亦不能跪拜,但躬身为礼而已。阿骨打见了他,甚是喜欢,招手唤近前来,命马扩在一旁坐了,笑道:“也力麻力,前次数次战胜,你亦是有功,只是我要赏你时,你却只是不肯,我道你必是另有图谋,今番果然作了南朝大官。不知现今承什么使命而来?”

马扩忙将国书呈递上去,坐在那里一言不发。阿骨打不识得汉字,随手递给旁边的一名儒生,那人展开匆匆浏览一遍,登时脸色一变,看了看阿骨打,欲言又止。

阿骨打见状,已知国书中必有蹊跷,却仍旧是不以为意,把那短棒一挥,道:“杨朴,你只管读出来,此间并无外人。”

那杨朴应了一声,便大声将国书中地字样读了出来。这封国书特意照顾到女真人的文化程度,并没有使用生涩的骈文,而是近乎用白话写成,故而他这般读出来,帐中地女真人大多能明白其大意,待听说南朝竟是劝说女真罢兵休战,与辽国讲和时,众女真人俱都大声鼓噪起来,看马扩地眼光也不似方才的友好。

阿骨打把手中短棒在地上一拄,登时众女真人齐齐安静下来,帐中不闻半点声息。他偏过头来,向马扩道:“也力麻力,你当年随我起兵击辽,个中事由你也尽知晓,出河店一战,先驱渡河十七人中,有你一人,算起来,我女真国之得立,你是有大功之臣。”

马扩闻言,忙起身拱手道:“些许微劳,不敢居功。”

阿骨打摆手道:“我

功,那便是有了。你虽不肯领我赏赐,现今你家苏中行商,生意着实兴旺,若无我照拂时,谅他亦不得如此。我只有一言问你,南朝如今劝我与契丹讲和,可是受了契丹甚好处,把这等言语来赚我?”

马扩一惊,忙笑道:“国主言重,安得出此?那契丹与我大宋乃是兄弟之邦。为因受大国征伐。疆域日蹙。不得已来向我大宋求援。我朝念及与契丹虽有盟约。大国亦与我朝相睦,两家之间不可偏倚,只得遣臣一介使来,劝说两家和好,共享太平。岂不是好?”

阿骨打仰起头来,无声地张了张嘴巴,而后回手点了点那儒生杨朴道:“你来。说与也力麻力。我女真可曾与他辽国讲和否?”

杨朴点了点头。踏上一步道:“南使听真,自大王起兵击辽以来。屡屡遣使向辽约和,出河店之战后。达鲁古城之战后。护步答冈之战后,无不使者往还。求定盟约。奈何辽国自恃大国,不恤我小邦。每每以言辞相辱。不肯待以均礼,我大王见其意不诚,故而兴兵征伐,仍厥是命。即今虽破辽国上京,不居宫室。足见大王诚意。”

阿骨打听到这里,点了点头。挥手教杨朴且住,转头向马扩道:“也力麻力,你也须晓得,当日我起兵之时,每求辽国封册,立我女真国,百姓得以安生,我愿便足。叵耐他自恃兵马广盛,不肯立我,两下只得交兵。当日我小他大,他不肯许我和,到今日我将他上京城也攻了下来,他始懂得求和,那讲和使者阿息保现在我军中,尚未遣返尔。”

说到这里,他倏地半跪起来,雄壮的身子昂然挺立,虽然还没有站直,却已是气势巍然,直直瞪着马扩道:“我要求和,契丹不许,那时节尔南朝便不来助我;现今契丹讲和,我不许,南朝便来劝我修好罢兵!也力麻力,你且说,如何不是南朝偏帮契丹?”

马扩虽然与阿骨打素识,却也没见过他对着自己发威,当时只觉得喉咙发紧,一颗心在那里跳地快极。好在英雄见惯亦常人,片刻之后便即宁定下来,起身向阿骨打深深一揖道:“国主,我大宋礼义之邦,素来重信,迩来与契丹讲好百年,怎可坐视他被国主侵攻,见有亡国之患?然而若说偏帮契丹,则决计无有,只因我家与大国道绝多年,不通消息,当日纵使有意相帮,亦无从说起。只今惟遣使节下书,劝谕和好,想女真立国未久,便有数千里之地,足为大国,大王之所以惠女真国中百姓者也甚矣!何不趁此时机,与宋辽为欢,从此共享太平?我大宋虽在南方,愿为中保,令女真与契丹两家讲好,若是他日有人背盟相攻者,我大宋愿相与共击之,决不食言。”

阿骨打闻言,其意少解,缓缓坐定,半晌方道:“似此说来,南朝果有诚意,则可为我言于契丹,诚能以敌国之礼待我,割上京、辽东之地予我,则可与之讲和。”

马扩苦笑道:“若单单居中说话,亦不为难,却要教国主得知,那辽东之地,契丹业已许我大宋,现今我家已命大臣往彼宣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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