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将坐下,曲水的对面行来一个郎君,左看右看叹了口气,命随从将案席摆下。落座之后,面色犹有不喜,闻得对面的酒香,不由得抬目一视,随即眼睛大亮,揖手道:“娄县祖盛!不知是哪位美郎君当面也?”
娄县?挺近!娄县祖氏庶族寒门。
刘浓笑着还礼:“华亭刘浓!”
祖盛一听华亭刘浓,眼神更亮,笑道:“早闻华亭刘氏珠联生辉之名,不想今日得见也!方才听言郗公亦至此,为何刘郎君却在这等偏远之地落座?”
不待刘浓回答,他又愤然道:“来得稍迟半步,佳位皆无。唉,佳人恐怕亦无也!”
刘浓笑道:“不论坐于何处皆可行雅,何必太过在意!”
祖盛道:“刘郎君此言谬矣,莫非不知今日之雅集,顾、陆等世家女郎亦在,若是能得其青睐……,就算我的风姿入不得她们之眼,可刘郎君此等风仪……”
“请饮酒!”
刘浓淡然一笑,用细长的竹竿挑了一盏酒递过去。这竹竿镶着扁平的小木板,是来福刚去取来,专为稍后曲水流觞所用。
……
陆纳随陆始一阵疾行,至水源之处顿足,见两侧皆坐着长辈,其中一位宽袍玉冠,蓄着三寸短须,正与其父陆玩侃侃而言。略一扫眼,发现身着白儒服的周札亦在对面,心中思及前些日在吴县官道之中发生的事,忍不住的皱了皱眉头。
陆玩见儿子呆立在一侧,沉声道:“愣着作甚,还不来见过郗公!”
果是郗鉴,郗璇何处?
与郗鉴见过,再逐一拜见了族伯、周札、顾和,陆纳四处搜寻,想见见那位和刘浓有玉囊作美的女中笔仙,奈何四处皆是莺燕,也不知哪个是她,只得作罢。
“七哥!”
将将在自家位置落坐,身侧传来一声低唤,是自己最喜爱的小妹陆舒窈。
陆舒窈巧巧的跪坐于临水之畔,偏着头问道:“七哥,方才与你同车操琴的是谁?”
“呵呵!”
陆纳低低一笑,捉了案上的果子就啃,边啃边道:“汝想知?”
“嗯!”
陆舒窈用力的点了点头,身子微微侧过来听。她们的声音虽低,却被溪水对岸的顾荟蔚听了,其眉峰一颤,竖耳倾听!
“我不知也!”
“七哥!!”
水源处。
吴郡大中正陆晔笑道:“郗公,天色正美,请公临卵!”
“固所愿尔,不敢请也!”
郗鉴爽声放笑,长身而起,自铜盘中取一枚熟鸡蛋,行至水崖处,放声咏道:“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兮……”
咏至一半,所有人起身而随咏:“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吁且乐。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
此乃《毛诗、郑风溱洧》,为描述上巳节的诗歌,诗风委婉欢快。
咏罢,郗鉴将那枚熟鸡蛋往水中一投。
“扑通!”
熟鸡蛋在水中一沉,随后浮起,飘飘荡荡向下游去。
礼成!
众世家子弟纷纷效防,刹时间鸡蛋飘在水中,仿似连珠,又像浮卵,随泉水而起落,尽往下游而去。陆纳回过头,见小妹陆舒窈双手捧着一枚鸡蛋沉思。
笑道:“舒窈,怎地还不投?”
陆舒窈眨着眼睛,喃道:“鸡蛋皆一致,焉知是谁投?”突地,眼睛晶亮放光,命女婢取来笔墨,执笔在那枚熟鸡蛋上勾勒几笔,然后对着吹了几口气,待至墨干,方才小心翼翼的将鸡蛋放在曲水中,逐其渐行渐远,缓缓收回目光。
“咦!”
一瞥眼,眼前竟也出现两枚别样的鸡蛋,一前一后,慢慢浮来。三眼相对,郗璇、陆舒窈、顾荟蔚;一触即离,各自危坐,气氛微妙之极矣。
在曲水尽头处,祖盛捏着一枚鸡蛋苦笑:“浮卵给谁看?”
刘浓将手中鸡蛋投入水中,目逐其冉冉远去,自瀑布口溜走,负手笑道:“我心若冰澈,浮卵自看!”
而这时,卵起卵伏,有搁浅在岸的,被临近之人拾起,对着鸡蛋诵福,然后剥而食之。那些士族女郎们,皆留心着自己的鸡蛋被谁取走,若风姿相宜,便会暗暗记在心中。若是家世相近,便可告之家中长者……
取卵,不得以竹竿取之,只可伸手撩水。
有人便在岸边以手划水,希望将那三枚独特的鸡蛋划到近前,可越弄越糟糕,三枚鸡蛋连作一窜,随波而游,愈离愈远。
刘浓和祖盛对坐着,看着一溜窜的鸡蛋自眼前浮走,一时相顾无言。来福守在瀑布口,正在蹲着吃鸡蛋,他和刘已经捞了好些个了,没人发现。
突地,祖盛惊呼:“快看,来了三个鸡蛋!”
不过是鸡蛋,有何奇怪?
刘浓不以为然的侧目,一眼之下愣住了,这是三枚漂亮的鸡蛋,一枚拓着花纹似藤,一枚点着绛紫胜朱,一玫竟浮着小楷。
“刘郎君,且我待取来,咱们分食!”
祖盛哈哈大笑,伏身拼命划水,引起道道小漩涡,牵着三枚鸡蛋浮来。眼见即将触手,不知怎地竟齐齐一个回旋,荡出了漩涡,反而朝着刘浓浮去。
“扑!”
一枚搁浅!
“扑!”
再一枚搁浅!
最后一枚在搁浅的一枚上轻轻一触,打着璇儿飘走,来至瀑布口。来福大喜,有字的蛋肯定好吃,伸手就捞。谁知手刚探水,刘也来,两手一触,那有字的鸡蛋至他们手指间溜走,顺着水瀑飞坠。
两人望而兴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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