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4:黄雀(2 / 2)

致远再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邹锋狡诘地说:“我先给你看一个惊喜,看了之后你就明白了。”

致远万万没有想到,真的有一个所谓巨大的“惊喜”在等着他。

这个“惊喜”是一个人。

一个致远永远想不到会在目前情况下见到的人。

这个人就是邹松,真正的钱庄二庄主。

※※※

邹松是被两个大汉架进来的,浑身浴血,伤痕累累,已是奄奄一息。和他一起进来的,还有肥肥胖胖的费人。

费人笑得很愉快,仿佛全世界都在欠他的钱。

※※

致远每次见到怡大总管就象看到一条吐着毒信的眼镜蛇,背心凉飕飕的,而每次看到费人就象看到一坨生蛆的大粪,异常的恶心。

费人正用一种yin秽、邪恶的目光看着他。

这个世界上,致远最不愿见到的却并不是这个人,而是二庄主邹松――那个一心想恢复权力和尊严的人,那个现在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那个妻子在他怀中呻吟的可怜人。

一盆冷水泼到了邹松头上,倾刻将他刺激清醒。只一会功夫水就在邹松头上结成了冰,天气实在太冷。

邹松清醒过来,渐渐看清了屋内的众人。

看到邹锋的时候,神色有些黯然和悲愤,待看到致远的时候,眼里却似要冒出火来,嘴里冒出丝丝的热气――没有一个男人会喜欢与自己妻子上床的人,不管这件事情是情愿还是不情愿,知道还是不知道,默许还是不默许。

最想杀致远的人也许就是邹松,如果不是身旁有两壮汉架着他,那疯狂的阵势,恐怕马上就要冲到致远面前。一想到纯与一个陌生男人一起生活过一段不算短的时间,一想到这个男人会和纯一起睡觉,摸着纯如雪一样的肌肤,奋力进入纯的身体,干得象猪一样起兴,松少爷就无法忍受。

没有一个正常的男人能够忍受。

※※※

致远实在不想面对邹松。

比如,他就在想,如果邹松冲上来杀他,他该不该还手?

费人看着致远和邹松,仿佛觉得很有趣,很好玩,如果不仔细看,致远和邹松真象是同一个人。

林神医易容手术做的很成功。

※※※

“二弟。”邹锋叹了一口气:“你这是何苦。”

邹松哼了一声,昂然道:“虎落平阳被犬欺,今天落在你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二庄主邹松与庄主邹锋的明争暗斗,在几年前老庄主死前达到了剑拔弩张的白热化程度。权力的争夺从来就是最无情的,无论父子、兄弟、朋友,古往今来,从人类开始群居起,这种争斗就从来没有停止过。

松少爷铤而走险,派人暗杀邹锋,下毒、谋杀、刺杀,无所不用其及。邹锋早有准备,一一化解。老庄主刚一咽气,立刻下令将松少爷一家软禁在“松庄”,一生不得踏出一步!

以松少爷恃才傲物的性格,对权力狂热追求的个性,自然无法忍受“成王败寇”的慢性自杀,无法忍受软禁的无聊、枯糙、周而复始的生活。

你可以让他去死,也不能让他没有权力。

从某种意义上讲,邹松和邹锋都是同一类为争夺权力不择手段的人。邹松为权力可以离开妻子,邹锋为权力可以不顾兄弟,在他们的眼中,只有权力,没有人间亲情。

权力使人性扭曲。

※※※

邹松也算是一条汉子。

在这样生死关头依然保持着世家子的风度和尊严,依然临危不惧,英气凛然。邹锋眼中也由衷露出一丝赞赏之色,作为钱庄庄主,作为兄长,他也希望自己的二弟至少死前象个英雄,不致辱没了钱庄的声誉。

“你是不是有很多话想问我?”邹锋重复了一遍了刚才对小秋说的话:“我可以知无不言,言无尽,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你。”又说“反正你已是一个快死了的人,没有必要再隐瞒你。”

致远也想知道答案。

是不是知道真相的人都会死?

邹松抬头,看着邹锋说:“我有些地方想不通。”

“哦。”

“你是怎么知道我今夜的计划?”

“我知道你一定想问这个问题。”邹锋说:“这一切都是我布的一个局。”

邹松瞳孔几乎收缩:“一个局?”

“是的,一个局,一个精心策划的局。”邹锋说:“从几年前我就开始布这个局。”

“什么时候?”

“从软禁你的那一天开始。”邹锋解释说:“当时我本想杀你。”

“你当时为什么不杀我,还象猫戏老鼠一样戏弄我,让我活受这么多罪?”

“别以为我下不了手,其实当时我已下令杀了你。”邹锋说:“唐太宗李世民玄武门兵变,杀兄弑弟,还不是一样被后世敬仰,其统治时期尊为‘贞观之治’?后人评价一个领袖还不是主要看你的贡献和功绩?”

邹松无语。

“我之所以最后取消了杀你的命令,是因为我不想让东部大陆上的人认为,是我不想让你有朝一日当庄主才杀了你。”

老庄主死前留下“兄终弟及”的遗训,钱庄里的宗族、元老当时都在场,猝然杀了邹松,会影响邹锋的声誉,很多人都会因此对他不服,或者对他所指定的下一位继承人不服,政权就不会稳定。

邹锋说:“这个局的关健就是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是你勾结外人作乱,是你想颠覆钱庄,是你想篡权夺利,总之,一切都是因你而起,这样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对你下手,宗族长老也没有什么话可说。”

“这样你就可以让你儿子继位?”邹松点点头:“你果然老谋深算,心思缜密。”

“嗯,所以我就只有等。”

“等?”

“是的,等你动手,等你去勾结外人。”邹锋说:“我还要给你制造这样的机会。”

邹松想不通:“你怎么给了我这样的机会?”

“嗯,这很简单,我一直在想你会用什么方法出‘松庄’,只要想通了这一点,我就可以给你制造出‘松庄’的机会。”

“你想到了什么?”

“我想,钱庄围得水泄不通,要强闯是不可能的。”

“对。”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收买监视的人。”

“我想过,也试过。”邹松承认。

“结果怎样?”

“我刚一收买某个监视的人,这人立刻就消失了。”

“你能想出的办法,我早就想到了”邹锋大笑说:“我命令怡大总管定期更换监视你的人就是这个道理,况且我还派人去专门监视‘监视你的人’,稍有风吹草动,立刻就知道了。”

“嗯,后来我也就放弃了收买。”

“收买不行,除非你能飞,或许可以飞出‘松庄’。”说这句话的时候,邹锋眼睛瞟着致远似笑非笑,好象在说,你小子是不是想用“飞鸟”逃出去?

你逃不出我的手心!

“飞?”邹松苦笑:“带着妻子和儿子怎么飞?”

这种方法只有致远才想得出来,不知有没有效?

“我又想,天上不能出去,会不会从地下出去?”邹锋说:“从地下出去更是神不知鬼不觉,无疑是最好的办法。”

“嗯。”邹松:“我就用的是这个方法,挖了一条地道。”在这种时候没有必要再隐瞒――邹锋也许早就知道了。

“好兄弟,有你的。”邹锋击掌说:“我也一直在想你怎么挖地道,那些挖出来的泥土怎么办?怡大总管费了很多精力才查出来,难得啊,兄弟。”

松庄的每一段围墙、每一个亭阁、每一座假山、每一个花台,甚至每一个茅厕、每一条阴沟,怡大总管都进行了仔细的观察。

邹松居然笑了笑,对这件事情他还是引以为傲。

“我也是用了很多心血,经历了很多失败。”邹松说:“我是无意中在马厩旁看到泥水匠王六在修补墙壁,受到了启发。”

他又说:“一时失败并不可怕。”

一个人起码要在感情上失恋一次、在事业上失败一次、在选择上失误一次,这样才能长大。如果说失败是成功之母的话,失败来得越早越好,要是三四十岁之后再经历这样的失败,有些事,可能已经来不及了。

失败是成长的代价,是成功的前夜。

“天助我也,终于让我出了‘松庄。”邹松眼里放出了光:“只要我没有死,我就一定会想出办法,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绝不会放弃。”

看着邹松,致远和邹锋不约而同都露出了尊敬的表情。

一个人在死前能得到对手的尊敬,也不枉此生了。

※※※

邹松又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出了‘松庄’?”

邹锋说:“在‘松庄’的书画古玩、名剑蓍刀、孤本珍籍流到外面市场交易的时候,我就猜到了。”

“我想也是。”

“当时我还猜到了你的动机。”邹锋说:“我知道你沉不住气。”

长兄如父,邹锋看着松少爷长大,自然非常了解松少爷的性恪和为人。

邹松说:“你怎么知道我有地道?”

“猜的。”邹锋说:“虽然当时我不知道你怎么挖的地道,但我想,如果你要挖一条地道,一定就在‘松庄’警戒线外不远的地方,近了会被发现,远了太难挖。”

“所以,我就派人到离警戒线外不远处的附近去仔细查看,我手下有不少这方面的专才,自然很快就在一株松树下发现了隐藏的地道口,只是当时没有声张而已。”

“只是,我没有想到,你出去之后偷梁换柱,居然用上了替身,使我误判形势。”邹锋又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认为你在‘松庄’,减少了对你的警惕。”

“我不得不承认,这是你计划中最关键最困难最大胆的一环,客观地说,这是一个极富想象力的计划,差点连我都骗过了。”

致远一直在听这两兄弟一问一答,感概颇多,邹松不甘人后,越挫越勇,有头脑有恒心,邹锋深谋远虑,技高一筹,布局长远,能够取胜实非偶然。

这两人都不是平庸之辈。

“找这样的替身并不容易。”邹锋意味深长地说:“这个人既要有二弟一样高超的实力,还要有过人的机智、临危不惧的应变能力,还要陪你老婆睡觉。这样的人本来很难找到,致远当然最适合不过了。”

恰好致远这时以“秦恒”的化名来到钱庄,恰好怡养财对付致远的计划被松少爷知道了,恰好致远和松少爷身高差距不是很大,恰好林神医易容的手术做的很成功,恰好致远又被纯所吸引,心甘情愿做替身。

邹锋又恰到好处地在目前这种情景下提醒邹松。邹松果然立刻掉过头,用充血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致远。

幸好他此刻非常的虚弱。

致远笑了笑,做了个手势,意思是你们继续谈,我还没有走,要走也走不掉。费人在旁边幸灾乐祸,不停舔嘴唇――现在没有骨头舔,让他很难受。

他不舔骨头就想饮血。

饮致远和邹松的血。

※※※

邹锋说:“二弟,你还有什么问题?”

“有。”

“嗯,问吧。”

邹松将了他一军:“我怕你不肯说。”

“只要我知道的,一定告诉你。”

“我的计划只有极少人知道。”邹松转过身,直视着邹锋:“我想知道是谁出卖了我。”

邹锋的样子很神秘:“你先猜一猜。”

邹松显得很痛苦压抑:“我猜不出。”

“不是你猜不出,是你不愿猜,不敢猜。”邹锋说:“能够知道你计划的人并不多,一个一个地筛选,很快就猜得到是谁。”

“我怕猜错,你告诉我好了。”

“出卖你的人,当然是你最亲近最信任的人。”邹锋说:“我只告诉你这些,剩下的你自己都能猜得到。”

邹松陷入更大的悲哀之中。有很多事情不知道比知道要好,明白了反而徒增心灵的侮辱和带血的伤痕。

所以,有很多人选择回避,选择糊涂。

※※※

“邹庄子失踪也是你一手策划的?”邹松说。这也是刚才致远问过,而邹锋还没有答复的问题。

“嗯。”

“你怎么知道‘五口会’将袭击一个婴儿?”

“我知道,而且我还知道‘心魔’和吴名都是制造混乱、血腥和恐惧的诱饵,真正的刺客是‘网眼’。”邹锋说:“你们的计划叫‘与虎谋皮’。是你出钱收买‘五口会’前来制造混乱的。”

“针对你们的计划,我们也制定了一个相应的反制计划。”

邹松很感兴趣,他也想知道失败的原因:“你们是什么计划?”

“我们的计划叫‘黄雀’。”

“黄雀?怎么取这样一个名字?”

“意思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黄雀’。”邹锋解释说:“你是螳螂,我就是黄雀啊。”

“从一开始你就占了有利的一面,你有人有权有钱。”邹松不服地说:“如果我也有你同样的条件,你不一定是我的对手,今天站在失败席上的人将不是我,而是你。”

“我承认,在这上面我确实占有一定优势。”邹夕锋说:“可是,我在明,你在暗,你走先,我后发,你也有优势啊。”

“任何事物都是相对的,一寸一木不显得心小,一天一地无所谓广大。你手中的资源运用得好,谋略正确对路,一样可以反败为胜,以弱击强。”

邹松默然,内心也承认邹锋说得没错。

这两兄弟一生都在争输赢,仿佛阴差阳错一般,邹松也总是要稍逊一筹。

“你头脑其实比我聪明,”邹锋说话的语气完全象长辈的关怀:“你主要是经验不够,书生气太重,自古清谈误国,百无一用是书生,打江山靠的是铁和血,靠的是拼杀。”

邹锋又说:“你只要多磨练,假以时日,很可能我都不是你的对手。”

邹松还有来日吗?

※※※

致远和费人一直在旁一言不发,他们都是非常懂事的人。

邹锋和邹松怎么说都是亲兄弟,虽然争得你死我活,可是一旦这时有了外人介入,说不定立马就会一致对外,将所有的怒气撒在你身上。

就连费人这样跟了邹锋多年的人,对其性恪深有揣摸,可是不到最后一刻,他也不清楚邹锋最终会怎么对付邹松。

――这仅是邹锋一念之间的事。

如果出手重了,万一事后邹锋反悔怎么办?邹锋没有发话,费人绝不会开口,更不会动手。作为邹锋最喜欢最信任的人,他做事的原则一向就是“庄主想什么就做什么,庄主要什么就给他什么。”而“庄主不喜欢什么,就千万不要给庄主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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