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9:宝姨(1 / 2)

 929:宝姨

嘉瑞安走近时,看到老狼大爷和宝姨两人站在离塔楼好一段距离之外的地方,静静地谈着;老狼大爷赭红色的兜帽拉了起来,而宝姨蓝色的斗篷则放了下来。[全文字]宝姨望着浓雾中的废墟,脸上有一抹超越时空的遗憾;她长长的黑发散在背后,额头上那一绺白发似乎比她脚下的雪花还要白。

“他这不就回来了吗”嘉瑞安朝他们走过去时,老狼大爷对宝姨说道。

宝姨点点头,然后正色地看着嘉瑞安:“你刚才上哪儿去了?”

“随便走走而已,”嘉瑞安答道:“我在想事情。”

“我看你是不把鞋子沾湿就不肯回来吧”

嘉瑞安举起一只脚,打量着脚上因为沾满泥泞的雪冰而变得又湿又重的棕色靴子。“我刚刚倒没想到雪有这么湿哩”嘉瑞安歉然道。

“身上挂那东西,真的会让你觉得比较好吗?”老狼一边问着,一边指着现在嘉瑞安时刻不离身的那把剑。

“大家都说亚蓝国很危险,”嘉瑞安解释道:“再说,我也得习惯一下佩剑的感觉啊”嘉瑞安把挂着剑的簇新皮带转了个方向,以免剑把看起来太过突兀。不久前,他们在海上度过创世节时,嘉瑞安得到好几个礼物,这把剑就是巴瑞克送给他的。

“你知道吗?其实这把剑跟你的气质不太合。”老狼对嘉瑞安说道。

“别管他了,父亲,”宝姨不以为意地说:“毕竟那把剑是他的,他爱怎么带,就让他去带吧”

“希塔不是应该到了吗?”嘉瑞安为了转移话题,所以紧接着问了这一句

“他可能是在仙达力亚的山间碰上大雪了。”老狼答道:“不过他一定会到,希塔这个人很可靠。”

“我还是不懂,为什么我们不能干脆在嘉默城买马?”

“那里的马,没有希塔带来的马好。”老狼一边说着,一边搔着下巴短短的白胡子。“前面的路程远得很,我可不希望走到半路还得担心马儿软到跛脚;所以宁可现在多花点儿时间,也远胜过以后得多花几倍的时间来补救。”

嘉瑞安把手伸到颈后摩着,因为他脖子上那个奇形怪状的避邪银盘项链,刮得他颈后不大舒服;这个避邪银盘,是老狼大爷和宝姨送给他的创世节礼物。

“亲爱的,你别净想着这项链,过一阵子就好了。”宝姨对嘉瑞安说道。

“你都不肯让我把这项链带在衣服外面,”嘉瑞安埋怨道,“戴在里面谁都看不到。”

“这一定要贴身带着才行。”

“可是戴起来又不怎么舒服。而且这个样式我觉得还满好看的。何况这项链一下子冷、一下子热,有的时候又重得要命,加上链子老是刮脖子。我看,这些珠宝的东西我是戴不惯的了。”

“这项链可不止是珠宝而已,亲爱的。”宝姨对嘉瑞安说道:“你过一阵子就习惯了。”

老狼笑了起来。“要是我跟你说,你宝姨花了十年才习惯戴她那避邪银盘的话,你会不会觉得好过一点?那几年,我老是得盯着她把项链带回去。”

“我看不出我们有必要把话题转移到这个上面来哪,父亲。”宝姨冷淡地说道。

“那你是不是也有这种银盘?”嘉瑞安对老狼问道;他突然对这件事充满了好奇。

“那是当然。”

“这么说来,我们三个都戴了避邪银盘啰?”

“我们家一向如此,嘉瑞安。”宝姨以一种“这事到此为止”的语气对他说道。一股寒冷潮湿的微风扫过荒城的废墟,雾气也逐渐聚拢过来。

嘉瑞安叹了一口气。“希塔要是早点到就好了;我真希望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这里阴森森地叫人发毛。”

“从前这里不是这样子的。”宝姨幽幽地说道。

“那是什么样子?”

“从前这里是很热闹的。墙高塔尖。那时节,我们莫不以为一切都会永世流传下来。”宝姨指着一从蔓延在破碎的石块上、现因冬日而凋萎的荆棘说道:“以前这儿花团锦簇的,女孩们穿着淡黄色的洋装坐在花园里,年轻男孩则隔着高墙,唱歌给女孩们听;那些年轻男孩的歌声可甜着呢,女孩们听得不禁叹气,并把大红的玫瑰丢过围墙给他们。沿着这条大路过去,有个铺大理石的广场,老人们就聚在这里高谈早就被人遗忘的战争而早已逝去的同伴。再过去是一栋有阳台的房子,以前我常在傍晚的时候,和朋友们坐在那阳台上,吃着冰凉的水果,一边听着夜莺泣血般的歌声,一边看着星星升起。”宝姨愈说愈轻,到最后几乎完全听不见。“然后亚斯图人来了,”宝姨接着说道,但是她的音调已经变了一个样:“千年累积的功业,竟在转眼间毁于一旦,实在叫人惊讶。”

“别烦这个了,宝佳娜,”老狼大爷对宝姨说道。“这种事情在所难免,况且我们也拿它无可奈何。”

“当时我本来要尽一分力的,父亲,”宝姨一边凝视着断壁残垣,一边答道:“但是你将我挡了下来,你还记得吧?”

“我们还得再谈一次吗,宝佳娜?”老狼难过地问道。“你必须学着去与生命中的失落与痛苦共存。再怎么说,瓦西德亚蓝人都是在劫难逃了,你顶多也只能把那无可避免的厄运拖延个一、两个月而已。我们之所以有这样的禀赋、站在这样的地位上,并不是为了要跟那些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搅和在一起。”

“你以前也是这样说的,”宝姨看着空荡荡的街道上,逐渐隐退的迷雾丛林。“我先前可没想到,树竟然这么快就长出来了,”她的语调里带着一点哽咽:“我本以为这些树得要多花一点时间才长得回来。”

“都过了两千五百年了,宝佳娜。”

“真的吗?感觉上好象是去年才发生似的。”

“你要想开一点,愈钻只会愈感伤。我们何不进里面去?瞧这浓雾,把我们的情绪都挑起来了。”

他们往塔里走去时,宝姨突然毫无征兆地伸手揽住嘉瑞安的肩膀。她的香气和彼此亲密的感觉,让嘉瑞安感动得喉咙里好象哽了什么似的;她这一碰,过去这几个月来愈见加深的隔阂感似乎一下子都消逝得无影无踪。

尖塔基底的石室是以巨大的石砖盖起来的,所以尽管时光流转、树根盘扎,这石室却仍矗立不倒;石室里面,拱柱巨大、屋顶低矮,倒与洞穴相去无几。狭窄的门洞对面的尽头处,几个凿工粗糙的石块间露出了一道宽宽的裂缝,正可充当排烟出口;昨天傍晚,一行人到了此处,只觉得既冷又湿,但是杜倪克马上冷静地考虑这裂缝的用处,并迅速地用碎石堆起一个简陋但效果很好的壁炉。“这行了,”那铁匠说道:“是不大精致没错,但是用上几天没问题。”

所以老狼、嘉瑞安和宝姨走进这低矮如洞穴般的石室时,壁炉的火已经烧得很旺,不但散发出暖意,也在石拱柱之间映出跳动的阴影。穿着棕色皮长袍的杜倪克,正在把柴火往炉边堆;身材高大、一脸红胡子,而且穿着锁子甲的巴瑞克正在磨剑;穿着泛黄的白衬衫、外罩黑色皮背心的滑溜,则懒懒散散地倒在他们的行李上,拿出一对子把玩着。

“看到希塔了没有?”巴瑞克抬起头来问道。

“我们早了一、两天。”老狼大爷走到炉火边暖身并答道。

“嘉瑞安,你何不把靴子换掉?”宝姨一边说着,一边把她的蓝斗篷挂在挂钩上;石缝里这一排挂钩,是杜倪克昨天钉上去的。

嘉瑞安把挂钩上的包袱拿下来,伸手进去天翻地覆地翻找。

“袜子也一并换下来。”宝姨又补了一句。

“雾气到底散了没有?”宝姨又补了一句。

“一点也没有消散哪”

“如果我说得动你们把火炉边的位置让出来的话,我就可以开始打点晚饭了。”宝姨对众人宣布道,她好像一下子完全贯注在眼前这件事了。然后宝姨摆出一条火腿、几条黑色的粗粮面包、一袋干豆子,和十来根干瘪的红萝卜,并像以往每次作饭时那样哼着歌儿。

次日吃过早饭之后,嘉瑞安套上一件滚了羊毛边的外套,把别着剑的腰带扣起来,便又走进浓雾迷漫的废墟里守候希塔。这是嘉瑞安自己指派给自己的工作,而且他很感激同行的伙伴们没把希塔自己会来、用不着人守候的这一点给说破。嘉瑞安走过覆着雪泥的街道,往破落的西城门而去的时候,刻意避开了前一天令自己想得发愁的那些残念;既然现状如此,那么他若把这些清洁咀嚼再三,也不过是徒然留下满嘴酸溜溜的滋味罢了。所以嘉瑞安走到西城门的断墙边时,心情虽还称不上高兴,但也已经不算是消沉了。

城墙多少能挡风,但是潮湿的寒气还是爬进了他的衣服里,而且嘉瑞安的双脚已经湿透了。他抖缩着把自己安顿下来,开始等待。在迷茫的浓雾里,怎么样也看不远,所以嘉瑞安干脆专心地用耳朵听;他的耳朵开始分辨墙外的声响:水滴从树上滴落下来的声音,偶尔树枝承受不住重量、闷声地把一团雪抖落在地上的声音,以及几百码外,一只啄木鸟在枯木上咚咚地打洞的声音。

“这是我家的母牛。”浓雾中突然传来了人声。

嘉瑞安动也不动地站着,屏息静听。

“若是你家的母牛,就该关在你家的草原里。”另一个人冷冷地答道。

“拉梅尔,是你吗?”第一个人问道。

“没错。你是杜东,对吧?”

“我刚刚没认出你来。我们多久没见啦?”

“总有四、五年吧”拉梅尔答道。

“你们村子那边的情况如何?”杜东又问。

“吃不饱,能吃的都拿去缴税了。”

“我们村子也是这样,所以我们都拿水煮树根来充饥。”

“水煮树根我们还没尝过,倒是把鞋子拿来嚼了。”

“尊夫人近来好吧?”杜东客气地问道。

“她去年死了。”拉梅尔以平板且不带一丝感情的语调说道:“领主把我们唯一的儿子抓去当兵,结果这孩子不晓得死在什么地方的战场上。他是被烧滚的沥清给烫死的。我太太听到这消息就不东西,没多久也死了。”

“请节哀,”杜东深表同情。“尊夫人真是大美人,可惜短命了。”

“他们母子俩还是死的好,”拉梅尔正正经经地说道:“现在他们再也不用挨饿受冻了。你们吃的是哪种树的树根?”

“桦树根最好,”杜东跟拉梅尔说:“松树根的树脂太多,橡树根又太硬。煮树根的时候要放掉青草,这样滋味会好一点。”

“这水煮树根,我一定得试试看。”

“我得回去了,”杜东说:“我们领主派我出来清理树丛;我要是摸鱼太久,他准叫我吃一顿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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