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6:军团(1 / 2)

 936:军团

“这件事情,用不着军团来帮忙。”那武士首领冷淡地说道。“我们是佛闵波城直接派的,奉命来恢复亚斯图省的秩序,所以我们现在正在盘问这些旅客。”

“我对派令至为净重,武士大人。”那特奈隼人答道:“不过这条大道的安全是我的责任。”话毕他便以询问的眼光看着滑溜。

“我是波多克城来的雷达克,队长。”滑溜对那队长说道:“我是个德斯尼亚商人,要到贺奈城去作买卖。我有证件的,如果队长您想看看的话。”

“证件要造假很容易”那武士大声说道。

“的确是。”那特奈隼人答道:“不过为了节省时间,我在惯例上一向是照单全收。一个行囊里带着货物的德斯尼亚商人,便已有合法的理由可在‘皇家大道’上自由通行了。武士大人,这样的人根本找不到理由来拘捕他,您?”

“我们的目的是要嚇阻劫匪与叛乱。”那武士激愤地说道。

“请便”队长说道:“但是要嚇阻,就请到大道以外的地方去嚇阻,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根据条约,这皇家大道乃是特奈隼的领土。您来在大道左右两边五十呎外的树林里做什么,我管不着;但是发生在这条路上的事情,那就属我管辖。违反亚蓝王国与特奈隼皇帝所订的条约,就等于使亚蓝国王蒙羞;我敢说,真正的佛闵波武士,一定不会这么冒失的,是吧?”

那武士无助地看着特奈隼队长。

“我想您该上路了,好商人。”那特奈隼人对滑溜说道:“贺奈城的人,都在屏息等待您的到来呢”

滑溜对那队长一笑,然后坐在马鞍上,给他敬了个十足的礼;接着他对大家做了个手势,众人便慢慢地策马从那七窍生烟的佛闵波武士身旁走过去。一行人都经过之后,军团的士兵便打横,挡在大道中间,把追兵都隔在另一边。

“那个人真是不错。”巴瑞克说道:“平常我对特奈隼人没什么好感,不过那个人是例外。”

“我们还是继续赶路的好。”老狼大爷说道:“要是特奈隼人走了之后,那些武士又追上来,那就不妙了。

大家催马大步快跑,把那些站在大道中央,跟军团队长吵得火热的武士远远地丢在后头。

当天晚上,他们在一家墙壁厚实的特奈隼招待所过夜,而且宝姨不用再三坚持,甚至连提都还没提,嘉瑞安就主动去洗澡——这大概是嘉瑞安有生以来头一遭。虽然前一天晚上在空地上的那一场打斗,并没把嘉瑞安扯进去,但不知怎地,嘉瑞安却觉得自己好像被血溅到,甚至比被血溅到还要糟糕。在那之前,嘉瑞安并不知道,人类在近身搏击中彼此残杀的景象有多么丑恶;看着

活生生的人开肠破肚或脑浆迸出,使得他心里充满了深沉的愧疚感,因为人类身体最深层内在的奥秘,似乎不该这样大刺刺地裸露出来。他在冷冰冰的浴室里把衣服脱了下来,还不加思索地把老狼大爷把宝姨送他的避邪银盘也解了下来,然后踏进冒着热气的浴缸,大力地以粗糙的海绵和刺激的肥皂上下刷着,力道直大,就连有洁癖的人也远远难及。

接下来这几天,他们以稳定的速度朝南前进,每晚都在间隔等距离的特奈隼招待所歇宿;招待所里那些脸孔严肃的特奈隼军团士兵,像是不断地在提醒大家,“皇家特奈隼军团”一定会保障在此投宿的旅客平安周全。

不过,森林打斗之后的第六天,乐多林的马走跛了。在宝姨的监督下,杜倪克和希塔两人蹲在路旁,花了好几个钟头,用小火熬煮草药,然后把热腾腾的药糊敷在马的腿上;而老狼则是为了耽搁这一场而火冒三丈。等到那马儿能上路的时候,情势已经很明显:他们是不可能在天黑之前,赶到下一个招待所了。

“怎么样,老狼?”宝姨在大家都上马之后问道:“现在怎么办?是晚上继续走呢,还是我们再想办法在附近的树林里找地方扎营?”

“我还没决定。”老狼简短地答道。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前头不远的地方有个小村子。”现在骑在爱力佳马的马背上的乐多林提议道:“那个村子是很穷啦,不过村里好像有个小旅馆那一类的地方。”

“你话里有话。”滑溜说道:“你讲的‘那一类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里的地主,是贪婪出了名的。”乐多林答道:“他征的税多得坑死人,所以他的人穷得不得了。那个小旅馆不太好。”

“但我们只得碰碰运气了。”老狼决定了,并带领大家快步前行。他们接近那村子的时候,天上厚重的云层才开始散开,而淡色的阳光也从薄云之后照出来。

这个村子,比乐多林描述的情景还要糟。村子外头站了六、七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哀怜地伸出手求援。他们的房子,不过是几片破木头;火炉里的火,则小得丝毫传不出暖意。街道泥泞,瘦得皮包骨的猪站在路中间不动,而且整个地方臭气熏人。

一列送葬的队伍,缓步地踩着泥泞,慢慢往村子另一头的坟地而去。死者放在一块木板上,草草地裹着破旧的棕色毯子;衣着华美、戴着修道人头套的查丹神祭司(查丹神是亚蓝人的神)吟唱着一首歌颂战争与复仇、却无助于安抚人心的古老旋律;那寡妇胸前抱着号哭的婴儿,走在死者的后面,她的脸色空洞,眼神毫无生趣。

旅馆里充斥着酸臭的啤酒与半的食物的味道。大厅

的一端曾经历一场大火,所以低矮的天花板焦黑一片;有着烧灼痕迹的墙壁上,挂着破烂的帆布,以遮去窥孔。房间中央的火堆冒着黑烟,店老板则面色严厉,口气也凶,而且只端出了几碗稀薄如水的清粥——里面放的是燕麦与芜菁。

“帅呀”滑溜讽刺地说道,并把动都没动的晚餐推开。“你倒让我有点惊讶了,乐多林。你不是一向古道热肠,急于匡正时世吗?怎么就独独把这个地方给遗漏在外?我能不能提议一下,你下次要行侠仗义,就到这个地主家里去表现一下?这样的主人,不是早就该处刑了吗?”

“我之前不知道情况有这么糟。”乐多林无话可说;他环目四顾,好像样样都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他那张藏不住情绪的脸上,开始露出惶恐的神色。

嘉瑞安胃里翻搅,所以他站起来,说道:“我想,我要去外面走一走。”

“别走太远。”宝姨提醒他。

外面的空气至少比较新鲜;嘉瑞安小心地走到村子的边缘,谨慎地避开糟糕的泥坑。

“大人,求求您。”一个眼睛大大的小女孩乞求道:“施舍我一块面包屑吧?”

嘉瑞安看着她,却帮不上忙。“真抱歉。”他在口袋里四处翻找,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东西给她。但是那孩子却开始哭起来,然后就跑掉了。

恶臭街道外的田野里的树椿子上,坐着一个衣衫褴褛,大约跟嘉瑞安同年的男孩子,一边看着几条瘦牛,一边吹着木笛。笛声的旋律,纯真得令人心碎,但是蹲踞在斜阳里的草棚陋室,却对笛音浑然不觉。那男孩子看到嘉瑞安,但笛声却未稍歇;眼光交会时,两人似乎都有沉重的体会,不过都没有开口说话。

田野再过去,接近森林边缘的地方,有个穿黑袍、罩着兜帽,跨下骑个黑马的人从树林里出来,然后就站在那里看着这个村子。那个黑衣人有点令人不安,同时又有点模糊的熟悉感;不知怎的,嘉瑞安就是知道自己应该认识那个骑士。不过虽然他心里找到一个名字,但那个名字却躲着他,怎么也抓不住。嘉瑞安看着站在树林边缘的那个人看了很久,也注意到尽管那人站在斜照的夕阳下,身后却没有影子,但他却没有意会到这有什么意义。在嘉瑞安心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对他大叫,不过在昏沉之间,嘉瑞安却只是一径看着那个黑衣骑士;嘉瑞安也不会跟宝姨或别人提起那人,因为这事没什么好说的,而且只要他一转身,就会把这事忘得精光。

光线开始消褪。在不敌寒意之下,嘉瑞安转过身去,伴着吹笛男孩那直达天际的伤心旋律走回旅馆。

虽然短暂的落日让人激起许多期待,但是隔日清晨仍湿

寒笼雾,而且天上飘下毛毛细雨,所以整片树林都湿答答、阴森森。众人早早地离开旅馆,不久便走进一处比之前所见更浓密难行的树林。这里树木参天,而且暗黑的松树与枞树之间,罗列着许多伸枝探叶的庞大橡树;森林的地上,铺着一种灰的青苔,看来像是生病似地令人厌恶。

这天早上乐多林的话很少,嘉瑞安以为他的朋友仍为了纳查克密谋的问题而挣扎。那亚斯图人独自骑着马,他裹着沉重的绿色斗篷,金红色的头发在毫不停歇的毛毛细雨下,显得湿垂且无精打采。嘉瑞安骑马走到他朋友身旁,两人静静地走了一会。“你心里在烦什么,乐多林?”嘉瑞安不禁问道。

“我在想,我这辈子真是瞎了眼,嘉瑞安。”乐多林答道。

“哦?你是说哪点?”嘉瑞安小心地问道,希望他的朋友终于下定决心,要把一切告诉老狼大爷。

“我以前只看到佛闵波人对亚斯图人的迫害,却从没看到我们自己对自己人的压迫。”

“这是我以前就想告诉你的。”嘉瑞安说道:“你最后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们昨晚过夜的那个村子。”乐多林解释道:“我从没看过那么穷困不堪的村那些人活得好苦,而且一点指望也没有。他们怎么受得了啊?”

“他们难道有别的选择吗?”

“我父亲至少还会照顾底下的人。”那年轻人辩护道:“没人饿着,住得也还像样——但是那些人的待遇甚至比牲畜还差。我本来一直以我自己的地位为傲,但是现在这个身分却令我感到羞愧。”乐多林的两眼噙着泪珠。

这个朋友突然觉醒了,不过嘉瑞安却犹豫着,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才好。一方面,嘉瑞安感到很欣慰,因为这个现象对他而又言再明显也不过,而现在乐多林终于也看出来了;但是在另一方面,嘉瑞安却颇为担心,因为他不知道这个初萌发的观念,会让这个性情阴晴不定的朋友做出什么决定。

“我打算放弃这个贵族的身分。”乐多林像是听到嘉瑞安心里的想法似地突然说道:“而且等我们这事结束之后,我就要跟农奴们同吃同住,以分担他们的痛苦。”

“这有什么好处?你自己受苦,难道就能让他们受的苦变少?”

乐多林敏感地抬起头来,那张藏不住东西的脸上瞬间飞过五、六种情绪;最后他露出笑容,不过他的蓝眼睛里透露着坚毅。“你说得对不过这也是当然。”乐多林说道:“你总是对的;真是够惊人的,你每次都一语中的,直指问题的核心呢,嘉瑞安。”

“你心里有什么打算?”嘉瑞安不安地问道。

“我要带着他们起来;我要领导农奴大军,横扫亚蓝全国。”乐多林的想象力无限拓展,所以讲起话来也字字响亮。

嘉瑞安叹了一大气。“为什么你不管讲什么事情,结论都是非得打一场仗不可?”嘉瑞安直问道:“第一,农奴们什么武器都没有,也不知道如何格斗;任凭你说破了嘴,他们也不会跟随你;第二,就算他们跟随你,那么亚蓝上下的贵族也会联手对付你们;他们会把你们杀得落花流水,而且战后的日子会比现在糟糕十倍;第三,你这等于是要打一场内战,而摩戈人求之不得的就是这个。”

嘉瑞安一字一句地重重地打在、乐多林心里,乐多林边听边眨了好几次眼睛;然后他的脸色又重新暗淡消沉了下去。“我先前没有想到这些。”乐多林坦承道。

“我想也是。要是你老是把脑袋装在剑鞘里,那么你以后还会一直犯同样的错误,乐多林。”

乐多林一听,脸就红了;他懊悔地笑起来。“你讲这话真是伤人呀,嘉瑞安。”乐多林叱道。

“对不起”嘉瑞安立刻说道:“我刚刚该换个方式讲比较好。”

“不”乐多林对嘉瑞安说道:“我是亚蓝人;如果你不直说,我就听不出你指的是什么了。”

“你别讲得自己很笨似的,乐多林。”嘉瑞安反驳乐多林的话说:“大家都会犯错,何况亚蓝人并不笨,只是比较冲动而已。”

“不过这一切就不只是一时冲动了。”乐多林丧气地用手指着森林下面湿滑的青苔。

“这一切什么?”嘉瑞安一边问道,一边游目四顾。

“这是我们走出森林、进入亚蓝中部的平原之前最后一处森林。”乐多林解释道:“也是佛闵波与亚斯图的天然分界线。”

“这个森林看起来跟别的地方没什么两样啊”嘉瑞安左右看看之后下了结论。

“那倒不见得。”乐多林严肃地说道:“此地是埋伏偷袭的最佳地点;所以森林的地上盖着一层白骨。你看那里。”乐多林以手一指。

一开始,嘉瑞安以为他朋友所指的,不过是从青苔地上突出来的两根粗棍子,棍子末端连着几根细小的树枝,跟矮小的树丛交缠在一起;后来他才发现,那是一只长青苔的人类手臂白骨,手指是拚着最后一口气,抓住了那把树丛。嘉瑞安愤怒地质问道:“为什么他们不把他埋起来?”

“若要把躺在这里的白骨都好好地埋起来,可得找来上千个人,花上千人的时间才办得到。”乐多林以不带感情的病态语调说道:“整整有好几代的亚蓝人,都在这里安息——不管是佛闵波人、瓦西德人,还是亚斯图人,通通躺在他们当年倒下去的地方,然后青苔便如被褥一般,把长眠的亡者盖住。”

嘉瑞安震了一下,赶快抽回眼光,不

敢再看那一只从森林底下如海般的青苔间伸来,作着无言抗议的孤臂。原来青苔上奇怪的隆起,都意味着青苔地下曾有一场苦难。嘉瑞安抬起眼来,这才了解到,这种崎岖不平的地面,一路延伸到视野的尽头。“我们还要多久才走得到平原?”嘉瑞安焦虑地问道。

“两天,大概可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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