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4:棕色袍子
佛闵波亚蓝人的大城,傲然地矗立于粼洵的亚蓝河边,像座大山似的,墙顶是庞大的锯齿形城垛;尖塔突出于城墙之上,塔顶更伸出细长的旗竿,鲜明的旗帜在旗竿上飘摇;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城垛、城墙和高塔,都闪着金黄色的光芒。
“看哪,佛闵波城,天下之都”曼杜拉仑骄傲地宣布道:“当年安古拉克人就是败于本城,接着他们卷土重来,然后再度大败,在此全军覆没。亚蓝国的灵魂和荣耀,与本城长存,而黑暗魔鬼的势力,根本无法与此无抗。”
“这里以前我们就来过了,曼杜拉仑。”老狼大爷不耐烦地说道。
“别失礼了,父亲。”宝姨对老狼说道。然后她转向曼杜拉仑,文诌诌地讲了一番话——嘉瑞安着实嚇了一跳,,因为他从没听过宝姨这样遣词用字。“武士大人,汝可愿护送我等,前往见汝之王?我等急需与汝之王共商大事,此事攸关苍生,且急如星火。”宝姨再自然也不过地说着,好像她天生就会讲这些古老的正式用语似的。“有鉴于汝乃天下第一武士,我等即将自己置于汝羽翼的保护之下。”
曼杜拉仑在片刻的惊讶后,便轰隆地从战马上跳下来,跪在宝姨面前。“宝佳娜女士。”曼杜拉仑回答的声音充满崇高的敬意——甚至可说是敬畏:“曼杜拉仑仅此接令:我将安全地护送汝前往见科儒多林国王。汝面见我王,乃属天经地义,任何人若敢过问,我必将在其人身上,证明其人之愚昧。”
宝姨给了他一个鼓励的微笑,然后曼杜拉仑便刷地上马,继续领导众人前行,而且整个人朝气蓬勃,随时准备奋勇杀敌。
“刚刚那是什么意思?”老狼问道。
“曼杜拉仑需要一点东西来转移他的注意力,以免出事。”宝姨答道:“过去这几天来,他一直欠缺目标。”
走近之后,嘉瑞安便发现城墙上弹痕累累,尽是安古拉克投石器的石弹,结结实实地打在城墙上的痕迹;城墙顶的城垛,则满布着如雨般落下来的钢铁箭头,所留下来的圆形或锲形凹痕。从拱型的石砖城门,便看得出城墙厚得难以想象,而那铁圈箍的城门,则是硕大无朋。一行人走过拱型城门,进入狭窄弯曲的街道;他们碰上的,似乎都是平民,一看到他们,就快速地让到路旁。这些穿着暗褐色长袍的男子和穿着补缀衣裙的女子,个个表情迟滞,毫无好奇心。
“他们好像对我们不太感兴趣的样子。”嘉瑞安悄悄地对杜倪克说道。
“据我看,这里的平民百姓与贵族之间,彼此是互不过问的。”杜倪克答道:“他们虽然比邻而居,却根本对彼此一无所知;也许这才是亚蓝国的问题症结。”
嘉瑞安严肃地点点头。
虽然平民百姓对他们漠不关心,但是宫里的贵族却对他们充满了好奇;老狼大爷一行人进了城门的消息,显然已经穿过狭窄的街道,抢在他们前面传到了宫里,所以王宫的窗户和高台上,都挤满了穿着鲜亮衣裳的人们。
“武士大人,请止步”一个高个子、黑头发、蓄胡、穿着锁子甲、外罩黑绒布披风的男子在他们走进望宫前的广场时,从高台上对曼杜拉仑叫道。“来者为谁?推开铁眼罩让我一看。”
曼杜拉仑惊讶地在紧闭的王宫大门前停了下来,并将铁眼罩推开。“为何无礼至此?”曼杜拉仑质问道:“全天下都知道我乃曼杜拉仑,曼杜城男爵是也;汝只消看一看我盾牌上的纹章,便知分辨。”
“任何人皆能使用别人的纹章。”高台上的那人轻蔑地宣布道。
曼杜拉仑的脸沉了下来。“汝难道不知,在世之人,已经无人胆敢冒犯我的名氏纹章?”曼杜拉仑的语气咄咄逼人。
“安多立大人。”高台上的另外一人对那黑发人说道:“这位确是曼杜拉仑。去年我在比武总锦标赛里与他对决,结果断了一边肩膀,耳鸣则是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消退。”
“啊,赫伯金大人。”安多立爵士答道:“既然汝愿意为他作保,我就承认这人确是曼杜城的那个咋种吧”
“这几天,你可得腾个空,把这家伙给收拾一下。”巴瑞克悄悄地对曼杜拉仑说道。
“看来确是如此。”曼杜拉仑答道。
“不过,另外这些想要随行进宫者,又是何人?”安多立质问道。“王宫的大门,并不会为陌生的外国人开启。”
坐在马鞍上的曼杜拉仑正了正姿势。“看哪”曼杜拉仑的音量之大,大概整个佛闵波城都可以听到了。“我为你带来的荣耀之大,大到无可计量。快将宫门大开,就此屈服顺从。你现在所看者,正是长生不死之人、贝佳瑞斯法师的尊容,以及法师之女,宝佳娜女士的圣颜;而这两位乃是前来与亚蓝之王协商天下大事。”
“这是不是有点做过头了?”嘉瑞安小声地对宝姨说道。
“入乡随俗,亲爱的。”宝姨平静地说道。“跟亚蓝人打交道的时候,必须讲得华丽一点,才能引起他们的注意。”
“谁人胆敢夸称自己就是贝佳瑞斯法师,而汝竟又深信不疑?”安多立语带轻蔑:“我可不会对未曾认证的流浪汉卑躬屈膝”
“武士大人,汝可是在质疑曼杜拉仑之言?”曼杜拉仑答话的时候,语调平静,却杀气腾腾。“那么,汝何不下来彼此比划一下,以试试汝的怀疑是否真切?还是汝只敢像狗犬一般地、躲在那高台栏杆之后对高手乱吠?”
“噢,这说得很好?”巴瑞克赞扬地说道。
曼杜拉仑抽空对那大个子笑了一下。
“这样下去,只怕难有进展。”老狼喃喃地说道:“看来,如果我们还想见到科儒多林的话,就得让这个疑心的家伙看点证据。”老狼说着便下了马,然后一边盘算着,一边把马尾巴在沿途的什么地方缠到的一根小树枝拿下来;接着老狼走到广场中央站定,身上的白袍子在阳光下闪耀。“武士大人。”老狼柔声对安多立喊道:“你这个人素行谨慎,这我看得出来;谨慎是件好事,不过虽是如此,也不能谨慎过了头呢”
“我可不是小孩子。”那黑发武士答道,他的语气盘恒在刻意给对方羞辱的边缘:“而且我只相信经过我自己的眼睛确认的事情。”
“你所相信的东西竟如此之少,真是可悲呀”老狼有感而发地说道。然后老狼弯身下去,把手上握着的树枝,插在他脚下踩着的大块花岗石板之间的缝隙里,接着他退了一步,伸出一只手,停在树枝上方。“我要送你一个礼物,安多立大人。”老狼宣布道:“我要让你恢复虔诚敬之心。你仔细看着。”然后老狼讲了一个字,是什么字,嘉瑞安听不大清楚,但是此语一出,便触动了一些嘉瑞安现在已经很熟悉的反应:体内波涛汹涌,耳中隆隆作响。
一开始时,好像根本没发生什么事;接着那两块大石板开始发出粗磨的声音,并且被推挤上来,而那小树枝则愈长愈粗,渐渐碰到老狼大爷伸出的手;树枝上开始冒芽出叶的时候,在王宫窗台上观望的人们,发出了惊讶的赞叹声。老狼的手愈举愈高,那树枝也顺从地随着老狼的手势长上去,枝叶也愈发繁盛茂密;此时那树枝已经长成一颗小树,而且还在继续成长。树下的一块大石板崩地碎裂开来。
四周一片寂静,每一双眼睛,都敬畏且惊奇地看着这棵树。老狼张开双臂,并将双掌翻转向上;老狼又讲了一个字,于是花苞开始从枝桠间冒出来,接着整棵树都开满了粉红带白的花朵。
“我看是棵苹果树;你说呢,宝佳娜?”老狼大爷对身后的宝姨问道。
“看来确是如此,父亲。”宝姨答道。
老狼大爷喜悦地拍了拍树干,然后转身对那个早已脸色苍白、全身颤抖,而且跪倒在地的黑发武士问道:“那么,安多立大人,现在你相信什么?”
“古圣贝佳瑞斯,请饶恕我吧”安多立以几乎窒息般地声音说道。
老狼大爷把安多立拉起来,然后语气坚定地用古语对安多立说道:“武士大人,吾就此指派汝照料此树。汝对此树所欠甚多,故汝须悉心照料之,方能弥补。此树未久便将结实,而汝应将此树之果实分给任何向汝求取果实之人,且不得索偿。为汝之灵魂着想,无论对方如何卑微,汝绝计不可拒绝他人之要求;而此树既给予果实,不求报偿,汝亦应不求报偿地将果实分予以大众。”老狼讲起古语来,竟跟宝翼一样地轻松流利。
“这样就圆满了。”宝姨赞道。
老狼对宝姨挤个眼睛。
“谨遵吩咐,古圣贝佳瑞斯。”安多立爵士咳嗽着说道:“安多立立誓照料此树,并将果实分润大众。”
老狼一边往马的方向走,一边喃喃说道:“他这一生至少也做了一件有用的事情了。”
事毕不须多言,宫廷的大门便呀然开启,一行人骑马进入内庭,然后下了马。曼杜拉仑领着众人前行时,跪在两旁的贵族纷纷伸手去摸贝佳瑞斯的袍子,而且感动地几乎泣;众人跟着曼杜拉仑走过挂满锦幔的宽广走廊,身后的人群则愈聚愈多。通往正殿的大门一开,众人便鱼贯进入。
亚蓝王国的王宫正殿是个很大的拱顶大厅,精雕细琢的衍柱沿着墙壁扶摇直上,阳光则透过镶金嵌玉的彩色玻璃照进来;地上铺的是打磨光亮的大理石,大厅另一端有个盖着地毯的平台,平台上摆着亚蓝王国的双王座,王座后面则衬着厚厚的紫色锦幔。大厅四壁亦以锦幔包覆,而锦幔前则垂挂着庞大的、有着二十几代以来亚蓝王室的古董武器——长矛、槌矛,比大男人还高的长剑一一陈列,旁边则悬挂着经过战火洗礼的斑驳锦旗,显示这曾是某个已被遗忘的国王的惯用兵器。
亚蓝王国的科儒多林国王是个满脸病容的男子,他穿着绣金线的紫袍,头上戴着一顶似乎过大过重的金冠;双王座的另一个座位上,坐的是苍白但美丽的王后。老狼大爷走近通往王座的台阶,而国王与王后两人则略带忧虑地看着老狼大爷身后那一大群拥挤的人潮。
“我王。”曼杜拉仑一边说着,一边单膝跪下:“西方诸国自开天辟地以来即恪遵奉行的雅杜神门人使徒,古圣贝佳瑞斯晋见。”
“他知道我是谁,曼杜拉仑。”老狼大爷说着,便上前一步,并轻轻地鞠了个躬。“万福尊安,科儒多林与美雅萨莲娜。”老狼对国王与王后招呼道:“很抱歉,我们之前没机会让彼此多认识。”
“能见到汝,乃是我等的荣幸,尊贵的贝佳瑞斯。”年轻的国王以和他虚弱的外表完全相反的宏亮声音答道。
“我父亲亦经常提到汝。”王后也说道。
“令尊生前与我是很要好的朋友。”老狼对王后说道:“容我引见我的女儿,宝佳娜。”
“尊贵的女士。”国王一边招呼着,一边郑重地对宝姨点了点头。“汝之法力,天下尽知;不过天下的男子,却忘了提到汝倾城之美。”
“我们一定很合得来。”宝姨露出笑容,温馨地对国王答道。
“汝骄艳如花中之花,我心见之,亦不仅颤抖。”王后宣布道。
宝姨思虑重重地看着王后。“我们一定要私下一谈。”宝姨以严肃的声调说道:“而且要快。”
王后显得很惊讶。
老狼大爷一一介绍其他人,而每个人也都对国王躬身为礼。
“欢迎之至。”科儒多林说道:“众贵客光临,让我这陋鄙的宫殿,亦倍添光荣。”
“我们没多少时间,科儒多林。”老狼大爷对国王说道。“亚蓝宫廷的礼仪雄冠天下;打断这些昭显廷威的隆重仪节,甚至对你、与你可爱的王后稍有冒犯,实非我所愿者,不过我有些消息,必须私下与你一谈。而且此事急如星火。”
“那么,谨遵台令。”国王说着便从王座上起身。“请见谅,亲爱的朋友们,”国王对众朝臣说道:“但是这位乃是历代驻外王的世交,且又有要紧之务,必须退至僻室密谈;故请众卿允我等暂退。我等随即回来。”
“宝佳娜”老狼大爷说道。
“你去吧,父亲”宝姨答道:“现下我得跟美雅萨莲娜讲一件对她而言非常重要的事情。”
“不能等一下再说吗?”
“不行,父亲;这件事情不能等。”宝姨说着便拉着王后的手臂离开了。老狼大爷瞪着她看了一会儿,继而耸耸肩,与科儒多林一同离开正殿。他们离开之后,整个大殿陷入震惊的沉默之中。
“太不成体统。”一名白发稀疏的年老朝臣,颇不以为然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