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8:羞辱
“看来这不只是谣言而已。”巴瑞克说道。
“瞧”曼杜拉仑咆哮道:“瞧那人衣服上的徽章?那是索拉尔城的徽章。我早就知道索拉尔城的男爵恶名远播,但我以前却没想到他这么卑劣,等我回到亚蓝国,我一定公开羞辱他。”
“公开羞辱他,又能怎样?”巴瑞克问道。
“这样,他就不得不跟我决斗。”曼杜拉仑严肃地说:“我要以他的身体来证明此人之恶行。”
巴瑞克耸耸肩“农奴还是奴隶——哪有什么差别?”
“那些人是有自己的权利的,大人。”曼杜拉仑严肃地说道:“他们的领主有保护他们,与照顾他们的责任;骑士誓言也如此明文规定。这种卑劣的交易,已经玷污了每一个真正亚蓝武士的荣誉。除非除掉那无耻男爵的性命,否则我绝不罢休。”
“有趣的主意。”巴瑞克说道:“我说不定会跟你一起去。”
希塔从船舱里出来,巴瑞克立刻走到他身边,悄悄地说了一番话,并牢牢地抓住他的手臂。
“叫他们跳一跳。”其中一名摩戈人厉声说道:“我要看看这里面有多少人跛了脚。”
一名粗壮的尼伊散人松开了一条长长的鞭子,然后灵巧地鞭打在被长链锁住的那些人脚上。那些奴隶们开始狂烈地在奴隶船边的码头上蹦跳。
“该死”曼杜拉仑骂道,他的手紧抓着栏杆,连关节都泛白了。
“轻松一点。”嘉瑞安提醒道:“别忘了宝姨说我们必须避人耳目。”
“是可忍,孰不可忍?”曼杜拉仑叫道。
把奴隶锁在一起的铁链已经老旧且锈处斑斑;所以一名奴隶绊倒时,铁链便断了开来,而那人则突然发现自己没了拘束。由于绝处逢生,那人顿时灵活起来,他就地一滚,迅速地站了起来,然后跑了两步,便从码头边跳入浑浊的河水中。
“喂,这边这边”曼杜拉仑对那游着水的奴隶叫道。
挥鞭的那个壮硕的尼伊散人厉声尖笑,然后指着那逃脱的奴隶,对那些摩戈人说道:“注意看”
“把他拦下来,你这白痴。”其中一名摩戈人不耐地说道:“我可是花了不少金子把他买下来的。”
“太迟了。”那尼伊散人继续看着水里,嘴边露出邪恶的笑容。“注意看”
那游着水的男子突然惊叫一声,便沉入水里不见了;待他又浮出水面的时候,原本就在河里肆虐,一条条一呎多长的的黏腻水蛭,已经牢牢地攀住了他的脸以及双臂。那人尖叫起来,挣扎地把绞扭不定的水蛭扯开,其用力之大,连自己的肉也扯下了好几块。
那些摩戈人开始大笑起来。
嘉瑞安心里几乎要爆炸。他聚精会神,然后伸出一手,指着自己船边的码头上,说道:“到那里”此时嘉瑞安突然感到一股狂潮袭来,然后他便几乎是失神地被扫倒在曼杜拉仑身上;而他耳里的声响更是震得他差点耳聋。
霎时间,那个仍在拉扯、周身已经布满水蛭的奴隶,突然躺在码头上。这力量一退,嘉瑞安只觉得浑身无力,若不是曼杜拉仑抓住他的话,他便要跌倒在地了。
“那人哪去了?”巴瑞克迫切地问道,他眼睛仍在搜索着片刻之前,那奴隶露出水面的那地方。“他潜下去了吗?”
惊讶得连头也发起抖来的曼杜拉仑,一语不发地指着那奴隶,现在那人躺在德斯尼亚这边的码头上,就在他们船首前二十码的地方。
一艘由四名尼伊散人划浆的小船,从对面的码头出来,直朝哥第克的船而来;一名高大的摩戈人站在船头,他的疤脸上怒气冲冲。
“你们占了我的财产。”那人隔着大片水面叫道。“立刻把那奴隶还给我”
“你为什么不自己过来拿,摩戈人?”巴瑞克吼了回去,然后把希塔的手臂放开。那爱力佳人立刻走到船边,中途只停下来拿了个大船锚。
“我过去会不会受到骚扰?”那摩戈人不大相信地问道。
“你何不过来这边,我们再谈一谈?”巴瑞克开心地建议道。
“你们妨碍了我取回自己财产的权利”那摩戈人咆哮道。
“一点也不。”巴瑞克对那人说道。“不过当然啦,这可能有一点微妙的法律问题。这个码头是德斯尼亚领土,而在德斯尼亚,法律是规定不准蓄奴的;既然如此,那么这个男人就再也不是奴隶了。”
“我要叫我的人过来。”那摩戈人说道:“我要把那人带回来,就算要动武也在所不惜。”
“这一来,我们就得把这当成是侵犯爱隆领土的举动。”巴瑞克摆出遗憾的脸色警告道。“既然我们的德斯尼亚兄弟们不在,我们就只好被迫代替他们来保卫这个码头了。你说呢,曼杜拉仑?”
“汝的想法至为敏锐。”曼杜拉仑答道。“有荣誉感的男子,本来就必须负起道德上的责任,为不在场的亲人保卫疆土;这乃是一般的通例。”
瑞克对那摩戈人说道:“现在你懂了吧我这位朋友是亚蓝人,所以他在这件事情上是完全中立的。我想,我们是不得不接受他对这件事情的诠释了。”
此时哥第克的水手早已爬到桅架上,他们一个个像是高大且邪恶的猿猴般攀在绳索上,并笑眯眯地拿着武器对准那个摩戈人。
“还有别的解决办法的。”那摩戈人威胁地说道。
嘉瑞安感到有一股力量正在凝聚,而且他脑子里似乎回响着微弱的声音。嘉瑞安振作精神,扶着面前的栏杆把自己撑起来;虽觉得虚弱得要命,但嘉瑞安仍挺起身来,设法汇集力量。
“玩够了没有。”宝姨一从船舱里出来,便立刻说道;她身后跟着杜倪克和瑟琳娜。
“我们不过是在讨论一个小小的法律问题。”巴瑞克一脸无辜地说道。
“我知道你在干什么。”宝姨劈头便说道;她的眼神非常愤怒。然后她冷冷地看着河面另外一边的那个摩戈人。“你还是走吧。”宝姨对那人说道。
“那得先把我的东西拿回来才行”小船里的那个人叫道。
“你最好把这事忘掉”
“等着瞧吧”那人站直了身子,开始喃喃自语,同时两手迅速地比划着一连串繁复的手势。嘉瑞安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推他,好像是风,不过空气却是静止不动的。
“你可得全都做对了才行。”宝姨平静地指点道。“你要是出了差错,就算错得再小,它也会当着你的面炸开来。”
小船里的那人动也不敢动,脸上微微地挤出担心的皱纹。神秘地推着嘉瑞安的风停了下来。然后那人又重来一次,他的手指头在空中比划,脸上则是凝神专注的模样。
“应该是这样才对,戈若林人。”宝姨说着,便举起一只手,,稍微动了一下;嘉瑞安感到情势陡然一变,方才几乎要推倒自己的风,突然倒转方向,往对面吹去了。那安嘉若祭司松了手,往后一倒,跌在那小船里;而那小船则像是被人大力一推似地,一连退了好几码。
那安嘉若祭司半撑着身子,他脸上死白,眼睛睁得大大的。
“回去吧,狗崽子”宝姨严厉地说道:“连功课都没学好,还不回去找你主子好好打你一顿?”
那安嘉若祭司立刻回头对操浆的尼伊散人交代了几句,然后他们便立刻掉头,划回奴隶船旁。
“宝佳娜,我们刚才酝酿了挺好的小场面。”巴瑞克抱怨道:“都被你破坏了”
“长大吧”宝姨直截了当地喝道,然后转向嘉瑞安,她眼里燃着怒火,额头上那一绺白发仿如一束火焰。“你这白痴你不肯接受任何指点,却又像蛮牛似地爆发出来。移位会造成多大的声响,你到底有没有一点概念?你这等于是公然对悉丝荼城的每一个安嘉若祭司昭示说,我们已经来了。”
“那人差点死掉。”嘉瑞安一边抗议,一边无助地指着躺在码头上的那头奴隶。“我总得救他吧”
“他一入水的时候,就已经没救了。”宝姨不动情感地说道:“你仔细看看。”
由于**的痛苦,那奴隶僵硬地弓着身体,头不自然地扭到背后,嘴巴张得开开的;这人显然已经死了。“怎么会这样?”嘉瑞安问道;他突然感到天旋地转。
“这里的水蛭有毒;水蛭一咬,毒液就把受害的生物瘫痪掉,以便让水蛭自由地吸血。这人因为水蛭的毒液,所以心脏停止跳动;而你竟为了一个死人,而把我们的行踪暴露给安嘉若祭司知道。”
“我刚救他上来的时候,他还没死呀”嘉瑞安对宝姨叫道。“刚刚他还在尖叫求救呢”嘉瑞安觉得自己这辈子从没这么气愤过。
“那人根本就救不活。”宝姨的声音很冷淡,甚至可说是残酷。
“你到底是什么妖怪?”嘉瑞安咬牙问道:“你到底有没有感情呀?换成是你的话,你会眼睁睁地看着他死掉,是不是?”
“我认为在此时此地,讨论这个问题并不恰当。”
“不就是现在现在就谈,宝姨。你根本不算是人,你知道吗?你老早就不是个普通人,久到连你自己都忘记你的人性掉在哪里了。你已经三千岁了,我们的一生,对你而言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我们不过是你的娱乐,余暇的消遣。你为了自己娱乐,而把我们当成木偶来玩弄。我告诉你,这种被人操纵的生活,我已经厌倦了;你跟我之间的事情已经结束了”这话远超过嘉瑞安原本打算讲的意思,不过他的怒气终于消了下来,然而那些话却来不及拦阻,就从他嘴里说出去了。
宝姨看着嘉瑞安,脸色苍白得像是嘉瑞安突然打了她似的;然后她振作起来。“你这个愚蠢的孩子。”宝姨说道;由于她的音调如此平静,所以听来更加可怕。“结束了?你跟我?我为了把你带到这世上所做的一切努力,你所知道的根本不及九牛一毛这一千年来,你乃是我唯一的重心。我默默地忍受着远非字面所能形容、也不是你有能力了解的苦闷与伤心——为的是你;我过了几百年卑污贫穷的生活——为的也是你;我放弃我珍爱有加更甚于自己性命的妹妹——为的仍是你;我历经十几次比烈焰更严重的大火与绝望——为的还是你。而你竟以为这一切对我而言,只不过是娱乐?闲暇的消遣?难道你以为我奉献给你的这一千多年,如信手捻来一般轻易?你跟我之间永远也不会结束,贝嘉瑞安,永远不会如果需要的话,我们会继续相伴到地老天荒为止。我们之间永远也完不了,因为你欠我太多了”
现场一片死寂。众人被宝姨讲的重话嚇了一跳,先是瞪着宝姨,然后又瞪着嘉瑞安。
宝姨未多说一句,便转身走进船舱里。嘉瑞安无助地四下环顾,突然觉得羞愧至极,也孤独至极。
“刚才我别无选择,不是吗?”嘉瑞安问道,他不特别针对谁问,他也不大清楚这样问是什么意思。
大家都看着嘉瑞安,但是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下午过了一半时,乌云又卷了过来,这蒸气弥漫的大城再度雷雨狂扫。午后的雷雨似乎每天都同一时间到来,而众人也几乎习以为常了;大家移到甲板下的船舱里,个个大汗淋漓,而狂骤的雷雨则倾泻在他们头顶的甲板上。
嘉瑞安僵硬地坐着,他的背靠着粗糙的橡木舱板注视着宝姨;他表情顽固,而且眼神毫不留情。
宝姨视而不见地静静坐着跟瑟琳娜聊天。
哥第克船长从甲板通往船舱的狭窄阶梯走下来,脸上跟胡子上都淌着水。“那个德斯尼亚人——卓步列——他到了。”哥第克对大家宣布道:“他说,他是来报消息的。”
“带他进来。”巴瑞克说道。
卓步列好不容易把他庞大的身躯从狭窄的舱门挤进来。他已经被雨水淋得全身湿透,所以水不断地从他身上滴下来。卓步列揩了一下脸。“外头很湿哪”卓步列评道。
“我们注意到了。”希塔应道。
“我收到一个消息。”卓步列对宝姨说道:“是凯达王子那边来的。”
“总算。”宝姨说道。
“现在他跟贝佳瑞斯正沿着河,顺流而走。”卓步列报告道。“就我尽可能解读出来的是,他们应该再过一、两天就到了——最多不超过一个星期。那个信差讲话颠三倒四的。”
宝姨以询问的眼神望着他。
“他得了热症。”卓步列解释道:“这信差是个德斯尼亚人,所以很可靠——他是我安插在内地贸易站的情报员——但是他却染上了这个沼泽的众多疫病之一。刚才他有一点儿神智不清。我们指望在这一、两天内把他的症状压制住,以便把他讲的话理出个头绪来。不过我一听出了个大概,就马上赶了过来,因为我想您可能希望马上知道消息。”
“多谢你设想周全。”宝姨说道。
“我本来要派个仆人过来通报的。”卓步列说道:“但是在悉丝荼城,派人传消息往往会走漏,而且仆人有时侯会把话弄拧了。”卓步列突然露齿而笑。“当然啦,这些都不是真正的原因。”
宝姨也笑了。“当然了。”
“胖子总喜欢待在原地不动,把跑腿的事情留给别人去做;不过从罗达尔王捎信的语气听起来,我推测这件事情应该是全天底下最重要的事情,所以我可不想错过。”卓步列露出淘气的脸色。“我猜我们偶尔都会还原成小孩子。”
“那信差的情况有多严重?”宝姨问道。
卓步列耸耸肩。“这谁也说不准。在尼伊散国,传染性的热症实在太多,而且其中有一般连病名都叫不出来。有的时候,人一感染了热症,很快就死了;有的时候则会拖上几个星期;偶尔甚至还有的人会康复起来。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让他舒服一点,然后看看有什么进展。”
“我立刻去看看。”宝姨说着便站起来。“杜倪克,能不能麻烦你把我们货包里的那个绿袋子拿来?我会用到那里面的药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