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翎不自禁地后退一步,眼里满是防备:
“你――你什么意思?”
室内一灯如豆,将她的身姿勾勒出纤细的边廓,仿佛纸上美人的剪影,被光一映,幻仙而跃,藏在雾里缥缈隐现。
端木凌风默不作声,那双极黑的眼眸盯着她,目光瞬也不瞬,已是深到呈现某种异样:
“我想,现如今,皇后你需要一个帮手――”
夜翎震惊地几乎说不出话来:
“你――”
这一年是个懒冬,直到正月末,才迟迟迎来今冬的第一场大雪,扯絮撕棉地飘了三日,直至雪霁初晴,推开宫苑轩窗,整座庭园仿佛镶上了璀璨的水晶装帧,银光雪条压着树枝蟠蜿交错,一派霜华雪色。
年末各州府的官员都开始争相朝贡,内务府清点之后,大部分充入国库,小部分由帝后做主分封给各宫主位和王公大臣――
夜翎宫里,灵素分拣着各色贡品,看到那灵芝与血燕,似是想到什么,突然问道:
“主子,太子妃如今有孕快四个月了,听说钟毓宫那位近来时常托人送补品给东宫,咱们是不是也该表示一下啊?”
夜翎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那是北疆送来的灵芝与长于蜀地绝壁的血燕,都是世间难寻的珍品,她笑了笑:
“难为你有这个心,不过,这趟浑水啊,咱们不趟也罢――”
灵素有些不明,怎么送礼给东宫就是趟浑水呢,这不是主子作为皇后也该做的么?太子妃怎么说也算是主子名义上的儿媳,这下各宫都有表示,唯独皇后这里没有,难免不会落人口舌――
太子是储君,太子妃肚子里的无疑是日后的太子,主子这般做法会不会有失妥当――
何况就连娴妃都摆出一副后宫之主的架势忙着送礼――怎么自家主子就这么沉得住气呢?
夜翎笑着低下头,鬓边一缕发丝垂落下来,她叹息:
“灵素啊,这后宫的女人怀个孩子可不容易啊,俗话说,祸从口出患从口入,想必太子妃这会儿也是断断不会轻易用外头送去的东西的,咱们的这些东西,送过去,也不见得是人家需要的,再说这会儿钟毓宫那位正端着正经婆婆的架子忙着给人献殷勤,咱们又何必去掺和一腿呢?”
见灵素依旧一副不能理解的模样,她循循道:
“咱们太子妃肚子里的孩子可金贵着呢,入口的东西都是经过层层检验盘查,万一吃出个什么,本宫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事么?”
灵素猛地抬起眼,一脸恍然,她呆呆地看着主子眼底的深意,夜翎也不愿再多说什么,她指着那些礼盒,吩咐:
“对了,回头把这份大礼送去煜王府,裴昭和寒儿大婚也有快三个月了,想必离好消息也不远了――”
她如今有皇后的身份,有亲生的皇子瑾王,也有养子煜王,若是煜王妃诞下麟儿,也算是嫡孙――那么,她景未央肚子里的那块肉,也不见得稀奇!
再说,就算是太子又如何?陛下正值盛年,日后会有什么变数,谁又知之,前朝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魏太子当了30年的太子,最后还不是被他老子给废了!
她现在需要堤防的人实在是太多,宫里,又有多少可信之人,连沈昭容都开始倒戈――
也许,从她入宫的那天起,她就注定了是孤独的――帝王之家,最要不得是就是所谓的朋友,只有盟友才是长久的利益存在――
夜幕起,灵素撇开众人,熟稔地往香炉里添足了香料,满室盈香,她凑到夜翎耳边轻语:
“娘娘,凌戍死了,据说是暴死在途中,你说怎么会这么凑巧?这会是?西齐还是乌赫?”
夜翎正在小憩,听到她的话,却是眉眼不动,她闭着眼,只是淡淡地问了句:
“灵素,你说我堂堂使臣暴死在前往乌赫的路上,乌孙别哲会是什么表情?”
那个有着狼子野心的男人,虽然素未蒙面,却是不乏交手几次,她自知对这个人也算有了些了解,有着狼一般的隐忍,狐狸一般的狡黠,蛇一般的恶毒――绝对是个让人棘手的对手!
夜翎睁开眼,冷哼:
“他以为弄出一招王后受伤就可以师出有名对外开战,殊不知,这一招,他可用,本宫亦可!这就叫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灵素没有错过主子眼里的冷光,她脑海中突然闪过什么,脸色一变,脱口道:
“主子――这难道――”
夜翎的目光流转在灵素难以置信的脸上,她兀自垂眼:
“凌戍此人,本宫断不能让他活着,他一死,他的堂妹娴妃就相当于没了一只臂膀,晾她也不敢再在宫里放肆,而乌赫遭此无妄之灾,必然有所忌惮收敛,绝不敢在短时间再举兴兵进犯,这对于我们,可谓双赢――若是他凌戍真乃忠君,他也算死得其所,本宫会为他向陛下求得众臣烈士的身后美名,反之,若是真有狼子野心,也是死不足惜的――”
灵素听得出主子这是默认了,她心里一团乱麻,断断想不到,这竟然又是主子的手笔,可是――她心中不知为何有些惴惴不安――
她小心翼翼地斟酌词句,满脸犹豫忧色:
“娘娘说的是,只是,此事会不会被陛下他――”
提到赫连易政,夜翎似是愣了,她好像连对这个名字都觉得陌生了,她的丈夫,她的陛下,她侧过脸去,有些不屑地嗤笑:
“陛下?”
她闭上眼,玩味着这两个字,似是疑惑,似是绝望,沉默良久她才听到自己冷漠冰冷的声音:
“他只关心他的江山永固,这就是结果,至于过程,从来是不入帝王之眼的――”
灵素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劝慰?怜惜?不!
主子想要的绝对不会是这种虚伪的东西!
她保持着适时的沉默,只是静静地陪在夜翎身边,陪她在这寂寞阴冷的夜里,静静地舔舐着心头的伤口――
夜翎突然看向灵素,喃喃地问道:
“灵素,你是不是觉得本宫有些可怕?”
灵素惊怔的看着她,一句话噎在喉咙里。
她慌乱地垂下眼,掩去眼底的愁色,她摇摇头:
“奴婢不敢,奴婢只是――只是心疼您――”
夜翎别过眼,看向针线篮里的小衣,眼里浮起一丝暖色,她目光温柔地看着,尘封在心底的寒渐渐地散开去:
“本宫现在有瑾儿,瑜儿,还有寒儿,本宫不能行错一步,也绝不会给他人机会去伤害本宫身边的人――”
灵素的眼角有些酸涩,她一向自负自己聪慧伶俐,此时却是口拙,不知该说什么去安慰主子――
很久,她似乎听到主子的叹息:
“本宫觉得好累――真的好累――”
是啊,每天活着算计与被算计之中,既要自保又要忙着防备,没有朋友,也没有亲情,这般活着,谁能不累?
突然间,她觉得自己在这宫里无依无靠,往日可靠的,已随着时光的更替变得面目全非,现如今,唯一属于她的恐怕也只有她的三个孩子了。
灵犀殿里,充盈着淡淡的奶香,小小的婴儿床上躺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双眸紧闭,那张小脸却是精致完美得让人叹息。
如此安逸静美的一幕,偏偏被一只调皮捣蛋的小手给破坏了美感,瑾儿半个身子趴在婴儿床上,两只灵慧的眼珠子狡黠地转了转,身出小手指轻轻往婴儿那柔嫩白皙的脸上戳了几下,见小包子依旧睡得香,他细细地打量着自己的弟弟,忍不住叹息:
“灵素姑姑,你看弟弟他长得真像我母后,可是,他怎么都不像别的孩子,没有见过他哭啊?”
见小包子睡得香甜,他又坏心地往自家弟弟那张美得梦幻的脸上轻轻地掐了一把。
灵素一脸头疼地看着瑾儿,见他掐得上手,忙冲过去:
“哎哟,小祖宗,你可别折腾了,奶娘刚刚好不容易才把这个夜哭郎给哄睡着了,要是回头他又醒了,看主子不罚你!”
瑾儿一脸不情愿,却又忍不住动摇,太可恶了,灵素姑姑又拿吃的来诱惑他:
“可是――”
灵素从小看着他长大,又怎么会不知瑾王殿下的心性,她赶紧趁热打铁将瑾儿这个天下第一捣蛋分子给哄了出去:
“别可是了,我的殿下,咱们快快出去吧,回头奴婢让蒙筝给您做胭脂糕吃好不好?”
瑾儿一边由着灵素姑姑拉着他的小手,一边皱着眉头咕哝抱怨:
“本殿下才不要出去,三哥最近都不见人影,大哥二哥五哥也和我玩不到一块儿,我都快闷死了!”
灵素的笑微微僵了,她看了一眼天真的瑾儿,一时有些感伤--
帝王之家的孩子,生来就比寻常人家的孩子来得薄情,那是因为高高在上的他们同样贫困着,他们可以将权力财富唾手可得,却得不到人与人之间最最平常的亲情友情---
最近一向调皮捣蛋的瑾王殿下一反常态地懂事听话,只要一有时间,就来灵犀殿看他的弟弟,风雨无阻,这日,他半趴着床沿,一边拿着布老虎逗着尚在襁褓中的弟弟,一边小大人似地嘱咐:
“弟弟啊,你要好好吃饭,快快长大,你长大了七哥就陪你玩好不好?”
夜翎一进门就看到如此温馨的一幕,她有些欣慰地笑了笑,语重心长道:
“瑾儿,你是哥哥,以后就算母后不在了,你也要代替母后好好地保护你弟弟――”
明明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敏感机灵的瑾儿却是听得皱起了眉头,他转过头急切地看向母后:
“母后你要去哪儿?为什么说自己不在了?瑾儿才不要母后离开,瑾儿要永远陪在母后身边――”
夜翎轻轻地给抚了抚瑾儿越发肖似他父皇的俊脸,她叹息:
“傻孩子,母后是凡人,也会老去,死去,不可能永远陪着你们兄弟俩,以后,母后是说万一――”
话未完便已被瑾儿急切地打断,夜翎从来没有见过瑾儿红眼,眼下,那个记忆中一向狡黠机灵的孩子却是一反往日里的顽劣,用着无比认真的眼神看着她:
“我不!才不会有万一!瑾儿永远不会离开母后,母后也不要离开我们好不好?”
明明只是一句平常话,却惹得瑾儿一向敏感的心升起一丝不祥,他急切地需要母后的一句保证。
夜翎无奈地看着自己儿子,却也没有错过孩子眼里的认真,她避开儿子的目光,扯了扯唇,有些虚无地笑了笑:“说什么傻话----”
瑾儿撇下弟弟,忙钻进夜翎的怀里,牢牢地抱紧她,似是害怕母后真的会突然消失离开:
“母后你答应我,永远不要离开,瑾儿不能没有母后!”
见一向没心没肺的儿子如此一副患得患失的模样,夜翎睫羽微颤,她忍着哽咽点了点头:
“好,母后答应你,永远陪着你们,永远不离开---”
夜深,殿里熏了暖笼,淡淡的烟雾弥漫着,殿里气氛宁静,不闻一丝声响。
炉子里燃了沉香屑,袅袅的香味自炉中散出,常青沉沉地深吸一口气,然后躬身将手中的密函呈给夜翎:
“主子,这是您让卑职查的二殿下在外头的私产---”
寂静的殿中不闻一丝声响,夜翎接过手,淡淡地扫了一眼,一目十行,渐渐地,美若琉璃的眸子里浮上复杂的情绪,她止不住冷笑:
“这个赫连寒曜真不是个省心的!这些东西要是让他的父皇看到,想必也够他受的了!”
古玩店,青楼教坊,赌坊,私盐,买卖官位,真可谓是包罗万象了!这手伸得够长啊!这个一贯低调的二皇子原来还有如此深藏不露的本事,真不愧是他那个爱装菩萨的母亲所亲生的!
世人皆以为二皇子低调从简,一向是太子的影子,从不显山露水,殊不知,他可是个捞钱的好手!
若是一般的爱钱也就算了,可是私盐和买卖官爵这一罪名可不小,重则动摇社稷国本!
她决不可姑息!
常青看她铁青的脸色,忍不住问道:
“主子,那是不是要把这个账本秘密地托人呈给圣上过目?”
皇帝要是看到这个东西,想必杀他十次都不够解恨!
夜翎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常青,神秘地摇摇头:
“当然不!本宫要是真要置他于死地,他还能蹦Q到今时?”
这个赫连寒曜固然可恨,可是,他却是娴妃的软肋!
常青垂首站在原地,有些怔忡。
主子大费周章让他收集来的罪证,为何临了却搁置不用----
突然,他脑海中灵光一闪,似是有些明白了主子的意图,他抬起头认真的看了她一眼,他的双眸映着光,脸上淌过复杂的情愫,他又很快地垂下眼,用小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道:
“那主子是要---”
见他一副惶恐犹疑的模样,夜翎突然捂嘴笑了起来,笑意却不能到达眼底。
她用幽深的目光看了他一眼,感叹道:
“娴妃不是一向喜好礼佛么?把这个东西夹在大悲咒里给她送去,就说是本宫送她的,希望这个清心咒能够好好地洗涤她的杂念,想必她定是喜欢的---”
常青听后,满眼的敬佩,他叹服:
“主子这招真是高明!卑职佩服!”
承他这般恭维,夜翎却是摇摇头,眸中划过一道苦涩的笑容,谁都不想变成一个心思深沉的毒妇,可是,对付像娴妃那般阴毒的女人,就得抓住她的软肋,然后---
常青早已退下,夜翎依旧愣愣地坐着,她垂下眼,咬牙切齿般地低语:
“娴妃!你真该好好地谢谢本宫的一番好意!”
她突然捂住胸口,心底,有细碎的痛意爬上心头,明明她不想双手染上罪恶与血腥的,却为何最后----
夜,沉静如水,漫无边际的黑幕掩盖了天光,星光点点散落入室,明明是光亮,却再也照不进夜翎的心里。
------题外话------
好久没写了,最近忙于生计,感谢不离不弃的大家!大家看完请留下点只言片语!太久没写了,脑子思路凌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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