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鸢看他也有意思,每个人身体里都住着两个自己,假象给外人看,真实的被妥善藏好。中文青鸢盯着许承毅乌亮的眼睛,突然觉得,这世上或者没人见过真正的许承毅。
战鼓震天,二人隔得这么近,说话都得靠吼,又是一波密密的利箭呼啸而至,他们这回射进来的箭,也带了火药,看样子是天烬的重甲兵到了綦!
轰隆隆的爆炸声,一阵紧过一阵,城楼都有些摇晃,青鸢耳朵里全是嗡嗡之声,漫天的黄沙乱舞,让她的眼睛又痛又涩,根本无法看清东西。
“小心,美人儿……”许承毅及时搂住她的腰,躲开了一枝厉箭。
“谢谢,快松手吧。”青鸢心肝猛颤,用力推了一下他的手,但他非但不松开,还故意往她的腰上捏了一把。
“你做什么?”青鸢察觉到他的恶意,被他这样吃豆腐,顿时感觉浑身都不对劲,挥手一拍,手腕直接揍向他的脸。
许承毅灵敏的反应和武功也让青鸢意外,他一偏头,躲开了她的攻击,还顺势抱着她转了个圈,阴恻恻地冲她笑了笑。
“王妃若伤了我,城楼无帅,待天烬兵攻进来,你就算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
“阿九快过来。”倾华冲过来,狠狠推了一把许承毅。
许承毅一伸手臂,把倾华给捞进怀里,滚烫的唇舌带着甜腥的血味儿,故意蹭过她的脸颊,在她耳边低语,“别学着和阿九一样野,我会找王讨你过来,专门伺候我。秉”
“滚开,你这人真恶心。”青鸢把倾华拽过来,手拉着手,往城墙靠后的地方躲。
许承毅不逗她们两人了,抽出腰上的弯刀,阴鸷的眼神刺向被侍卫们摁在地上的君耀然。
“把他吊上去。”
侍卫用绳子捆紧君耀然的手腕,把他高悬于城楼上。
“天烬贼听着,这就是你们想要找的宏王,你们的箭多放一会儿,用力放一会儿,最好把他扎成马蜂窝。”
许承毅大步走到君耀然的脚下,用弯刀抵在他的腰际,轻轻一挥,君耀然从腰带往下,衣袍和裤子尽掉,光着一双满是鞭伤和咬痕的腿,血正从他的大腿处往下淌。
君耀然如困兽一般,悲愤地怒吼,“放箭,快放箭,把这里踏成平地!”
青鸢迅速扭过头,不忍再看。就算是人质,如此侮辱,任谁也受不了。往城楼下看,乌压压的天烬兵里燃起了无数火把,照亮整片天空。
箭阵戛然而止。
“许承毅,别太过份,士可杀,不可辰,你毁他衣裳干什么?”青鸢解下披风,大步过去,往许承毅的背上打了一拳,忿然说:“快给他系上。”
“王妃你也看够了,赶紧下去吧,这里不是女人待的地方。”
他扫了一眼青鸢,抬起长弓,对准了天烬军最高的旗帜,手指头一松,箭尖啸而去,旗杆应声而断。
对方的兵阵稍乱了一下,一辆竖满尖矛的高大的战车缓缓自严整的阵中出来,战车门打开,头戴黑色头盔的主将站到了战车前方。
是袁杰,上次押送老爷子的主将之一,二十六年前,也正是他和燕来将军一起,带兵攻进大元边境,十万铁骑残忍地踏平了所过的每一座城池,掳走了他们想要掳走的一切,不愿归降的人,皆死于他指挥的人刀下。
“袁杰,你这狗贼!”许镇南一眼认出他,额上青筋猛地抽搐了一下,嘶吼道:“承毅,就是这畜生,让我们许家差点灭门,你的叔伯们都死于他的刀下。”
袁杰呵呵地笑,抛了抛手里的鞭子,笑道:“呵,许老王爷,不必动怒。看看这四周,这和二十六年前一样啊。想不到,过了二十六年,我们再一次在这种情况下见面。”
“废话少说,今日要斩你头颅,让你死无葬身之地。”许镇南夺过了侍卫手里的长弓,连发数箭。
袁杰面前的侍卫高举盾牌,给他挡去了攻击,他从盾牌后看着城楼上方,不慌不忙地说:“不用抵抗了,劝你们赶紧把宏王交出来,乖乖打开城门投降。我们皇上宅心仁厚,已给我旨意,这只是焱氏皇族和天烬的恩怨,和你们许家无关。只要你们投降,绝不伤你们许家人的性命,你们依然可以留在城中生活,他还会给你们封官晋爵,让你们许家永享富贵。”
“放|屁!”许镇南怒骂,“我的心儿,受尽折磨,我的曲儿被你们五马分尸,我的荣儿,被你们活活坑杀……”
他太激动了,眼前一黑,差点栽在地上。
青鸢扶稳他,小声说:“许承毅,对方人太多,这样拖着不是办法,等天一亮,他们就能看清四周情势,我们更不容易取胜。一定得先诱杀主将袁杰,让他们群龙无首。再想办法从后面包抄,让他们相信我们的人从后面打过来了,等他们乱了阵脚,我们就有机会。”
许承毅眯了眯眼睛,冷冷地说:“那老东西从来都穿着金刚软甲衣,刀枪不入,你看他的头盔,箭都射不进去,再往战车里一躲,很难杀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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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诱他下车。”青鸢拧眉,小声说。
“怎么诱?以君耀然骗他过来?”许承毅转头看她,狭长的眸子亮了一下。
“用他只怕很难。”
青鸢摇摇头,若君博奕真在乎他的死活,就不会这样猛烈地攻城了,一定会先让奸细去豹馆救出君耀然。
“那还有什么办法?行了,你赶紧去城楼下面,免得伤了皮|肉,焱殇要找我麻烦。”许承毅一脸不耐烦,挥手赶她下去。
听他直呼焱殇之名,青鸢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拧眉思忖片刻,轻声说:“我有办法诱他出来。”
“哦?”许承毅放下弯刀,向青鸢看了一眼,突然就举起长弓,往对面放起了箭,“给我放箭,杀光他们。”
青鸢见他不听劝,只能拉着倾华退开几步,小声说:“倾华你找个地方躲好。”
“我和你在一起,我们一起去躲着吧,打仗是男人的事。”倾华吓得面无人色,满头冷汗,牙齿都在打架,说话时嗑嗑碰碰地含糊不清。
此时敌军的战鼓再度擂响,对方又开始放箭了。这回比刚刚更加猛烈,并且不再管君耀然的位置,有两支箭狠狠地扎进了君耀然的双腿!
“怎么,不要你们的宏王了?”许承毅脸色一亮,冲着下面大喊。
“不要管我了,杀光他们。”君耀然扭头看他,双瞳里迸发出仇恨的火焰。
恨意就是这样滋生的!
青鸢可以想像到若君耀然不死,多年之后,他会如何报复大元人。
“许承毅你不要逞强,这样打下去,他们肯定能攻进来。”她一把抓住了许承毅的手臂,焦虑地说:“要不然,先安排百姓撤退吧。”
“我们大元人,再也不逃了。”许承毅抖开她的手臂,恶狠狠地吼道:“你闪开点,刀剑无眼,赶紧下去。”
青鸢深深吸气,猫着腰,钻到城墙边往外看。她何尝不想逃掉,但她还没等回小珍珠,也没等回她的王,那个人生死未卜,她怎么可能安心躲着?
这时从敌方中突然冲出了一匹快马,敲着铜锣,脆声大喊,“不要打了,停下停下!”
那人穿着一身士卒衣裳,但头盔在疾驰中颠掉了,一头秀发在风里高高飘舞。
汉仪?青鸢愣住,这丫头居然跟着大军跑到这里来了!
“袁将军,你想抗旨吗?皇上说了,得救宏王回去呀。”她策马奔到战车前面,双手拦着马车,满脸泪痕地哭叫,“袁将军,求求你,让他们不要放箭了,再和城里的人谈谈。”无双剑圣
袁杰的脑袋又从战车里钻出来,满脸铁青地看着她,“宏王妃,你怎么来了?”
汉仪拦在战车前,扭头看向高高吊在空中的君耀然,哽咽着说:“本妃命令你,不许再放箭,救宏王下来,不然本妃就要向皇上参你一本……”
“宏王妃,本将军自有主张,快退回来。”袁杰脸色难看,不悦地低斥道。
“袁将军,你想赢,我想宏王平安回来,你若再放箭,就连我一起射死吧。”汉仪从腰上拔出长剑,指着袁杰,悲愤地大吼,“我的家人,也不会放过你的。还有,我变成鬼,也会去找你……”
“两军对战,岂容妇人胡言乱语!来人,把宏王妃拖下去!”袁杰猛地从战车里钻出来,指着她大吼。
许承毅瞅准机会,挽弓便射,可惜一箭射偏,只射中了战车上的长矛,锃地一声锐响,铁器相撞时迸得火星子四溅。
“该死的,把宏王妃带到战车上来,继续进攻!”袁杰大嚷了一声,又准备退回战车。
青鸢突然站起来,对着他大喊:“袁将军,你等等,我有话问你。”
对面有人发现了是青鸢,跑到战车边,和袁杰低语几句,他立刻抬头看过来。
“袁将军,你上回对我说的话还算数吗?”她又大声问。
她的嗓门实在不够洪亮,底下的士兵又跑过去传话。
袁杰明显有些犹豫,和身边人商量了会儿,大声回道:“本将军不记得曾经答应过顾尚宫什么事了,顾尚宫请明示。”
“你帮我给皇上带句话……”青鸢冲他用力挥手,“一句就好。”
“顾尚宫,这时候就不要带话了,赶紧打开城门,随本将军回去,不要和他们这些贼人撑然一起,皇上还惦着你,不会问你的罪。”袁杰露出半个脑袋,冲着她大喊。
“多拖一会儿。”许承毅悄然搭箭,瞄向袁杰的眼睛。
青鸢手心里全是汗,心跳越来越快,双手紧紧趴在城墙上,冲着袁杰大喊,“这事很重要,是他身边的人的事……”
她耳边是许承毅慢慢拉弦的声响,像锋利的刀慢慢地切割她的耳膜,越来心慌,转头看许承毅,他的双手也微微有些发抖。他们都明白,他们只有这一箭的机会!
但是,袁杰又缩回了战车里,就连一根头发丝也不肯再露出来。
“
顾尚宫,你别借故拖延了,焱殇已被我困在了大漠里,不可能回来,我会活捉他,到时候你们都没有活路,念在长风将军的面子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青鸢脑子里嗡嗡地响,面瘫真的被他困住了吗?是不是下半截儿都陷在流沙里?
“你怎么久久不放箭?”她急促地喘着,不满地问许承毅。
“只有一箭的机会,若射不中这老狐狸怎么办?”许承毅恨恨地收回手,腥红的眼睛瞪向君耀然,“看样子他们也不想要君耀然的命了,今日只能拼个你死我活,血战到底。”
“不然,你就打开城门,带我前去,哄他出来谈判。”青鸢又说。
“行了,别乱出主意,这犯险的事,不做为妙。”许承毅粗声粗气地打断她的话。
青鸢深深吸气,扭头看向倾华,她面色惨白,直勾勾地看着底下的将士们,连哭也忘了。
就在此时,突然听到了底下传来了一阵阵地惊呼声。
“那是什么?”
“那是谁?”
青鸢扑向城墙,只见敌军的兵阵突然大乱,马儿乱鸣,不时有惨呼声传来。
“是王!”身边的侍卫突然兴奋地大吼。
青鸢定晴看,只见一道高大的身影如豹子一般,踩着士兵的头顶,穿过了火把组成的浩瀚火海,疾奔前来。他手里的双月弯刀所到之处,只见热血喷溅,就像火海里掀起的血海波涛。
袁杰又钻出来了!
飞快地跑到战车后方站着,惊愕地看着越来越近的君漠宸——不,这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一张脸!
这张脸又隐隐地似曾相识,和二十六年前在他眼前倒下的圣帝如此相似。
眉骨微高,乌亮的双瞳中燃着腾腾火焰,嘴唇紧抿着,衣袍已被鲜血染透,手一挥,那血滴就如雨点一般往四周飞去。
袁杰驰骋沙场数十年,头一回从心底里滋生出一股子深寒,冻得浑身发僵。
“袁杰……”君漠宸大喝一声,手起手落,手里的弯刀往他掷去。
袁杰吓得连连后退,大吼道:“摆阵,皇上有旨,谁杀了大元王,封王拜相,世代荣华!”
“去死!”
君漠宸身形暴起,脚尖从一名士兵的头顶上借力,重重一踩,颅骨破裂声音不知道又吓破了几人的胆!
问这天下,有几人有这胆量,独闯万人阵?
他先前掷出的弯刀重重地打在高竖起的盾牌之上,往回飞来,但是盾牌也被这一刀撞得往后歪去,露出半截袁杰惊恐万分的脸。
他手一挥,又掷出了另一把弯刀,这把刀正击在前一把往回飞的刀上,那刀借了力,再度击向袁杰的脸……
重重地狠狠地准准地——切进了袁杰的眼睛,热血伴随着他的痛嚎,往半空中喷涌而去,庞大的身躯从战车之上一头栽了下来。
“袁杰死了!”大元兵立刻大吼了起来。
天羽林军乱了,战马乱跑,有人往后撤,有人往前涌。许承毅双眼冒着噬血的光,执着弯刀,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打开城门,冲出去,杀光天烬人。”
士兵们如潮水一般涌出大元城,刀光剑影,很快就与对方混战成一团,站在城楼之上看,很难分出哪边是大元人,哪边又是天烬人。
青鸢听闻当年大元人的刚猛骁勇天下无双,今日亲眼所见,终于明白“刚猛骁勇”四个字是什么意思。她站在城楼上,看着以往只在电视剧里见过经过了特效加工的场面亲眼在眼前铺陈开来——
千军万马,如汹涛骇浪,卷起士兵的尸骨往高高的火焰上抛,那些震耳的呼喊和惨叫声把她的耳朵塞得满满的,一点别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她紧握着衣角,掌心里全是汗水,视线在人群里搜寻着君漠宸的身影,只要哪里的火焰最大,他必定会在那里!
大元人有多恨,今晚的杀戮就有多彻底!天羽林军完全乱了,没头没脑地在黄沙大漠里乱窜,被大元人一直驱逐去了流沙阵中……
百姓们也跑出去了,揪起还未死的天羽林军中,痛哭着,往黄沙坑里推。
青鸢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仇恨,她看着这些,有些喘不过气来。她没办法说谁对谁错,当年天羽林军如何杀大元人,今日大元人就如何报复回去……
她听到了哭声,是君耀然,她抬头看,只见君耀然正用力挣扎着,仰头冲着暗黑的天空咆哮痛哭。
青鸢大步过去,用力抓住了绳索,冲着倾华大声说:“过来帮我,把他放下来。”大明狼骑
倾华赶紧跑过来,帮着她一起把君耀然放下来,但看他光光的腿,又羞得赶紧跑开。
“顾阿九,你滚……”君耀然瘫在地上,四仰八叉地躺着,眼泪鼻涕纵流。
于一个男人来说,没什么会比无能无力更痛苦了!
青鸢捡起自己的披风,盖到他的身上,小声说:“汉
仪在下面,为了她,坚持住。”
“汉仪……我哪有脸再见汉仪?”君耀然一把推开她,抓起了刀就要自尽。
“让汉仪怎么办?下面没有人会保护她!我要下去找她了,你最起码看到她活着再说吧!”青鸢夺了他手里的刀,把披风给他死死地系在腰上。她不怕羞,生死之时,有什么男女之别可言?她种下善果,希望来日不会再有怨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