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概能够理解他们的心情，这种事情，就像是看着别人去死还袖手旁观一样。有的时候，「没有伸出援手」和「做推手」其实没什么区别。
大家都是热爱生命的古道热肠之人。他们清楚生命的重量，于是也乐于去珍视、去守护这份重量。
我与他们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娜美的声音又轻又小，仿若叹息，“你既然能够预见未来，那么这件事你怎么不阻止？”
“嗯，这个啊，「医者不自医」你听说过这句话吗？”我扯出一丝无可奈何的苦笑，“能够看到未来的人，恰恰是绝对不能改变未来的人。没办法呀……因为，我是最没用的魔法师啊。”
――――――――――
午饭过后，突然开始下雨。
从店里借了几把伞，乌索布和乔巴抬脚就想往家里走，却被娜美一把扯住扔开。
娜美揽着我的肩膀把我拉到一边咬耳朵，“我带他们回船，你带路飞回家。这可是独处时间啊，我给你制造那么好的机会！你可以一定要把握住！”
娜美冲我抛出一个鼓励的眼神，带着一大堆船员转身就走，只留下我看着她的背影默默给跪：谢谢航海士爸爸神助攻！
倾盆而下的大雨害路飞的逛街计划泡汤，回到家里后，他就趴在沙发上一脸受委屈的可怜样儿，怨念十足地盯着窗外看，“好无聊啊～好想出去玩～”
我柔声安抚，“忍耐一下吧，淋雨感冒可不好。”
“才不会感冒呢！”他皱着小鼻子哼唧一声，“艾斯说笨蛋是不会感冒的！”
我嘴角一抽。路宝你要知道那并不是夸你的话……艾斯你真的是亲哥吗？
“我很喜欢雨的哦！小时候山里经常下雨，雨停之后，森林里就会冒出好多小蘑菇和野菜！”路飞的笑容欢快而怀念，“虽然我只喜欢吃肉，不过萨博总是唠叨要补充维生素才健康……对了，萨博是我的二哥，影子你是知道的吧？”
“嗯，我知道的。”我轻轻点头，“他是一个温柔体贴的好哥哥。”
谈及早逝的二哥，路飞神情低落下来，但很快他又恢复精神活力，继续诉说道：“每次萨博都会拉着我们一起去采蘑菇，艾斯不肯吃的话就被他揍，不过他从来不会揍我～嘻嘻嘻～”
说到后面，他露出一脸馋样，“呐呐，影子，等雨停后我们也去森林里采蘑菇吧～蘑菇炖肉超级好吃的耶！”
他说，他喜欢雨。
真巧，我也喜欢。
哪怕只是这样微不足道的重合，我却是仿佛找到了什么依托一般，不由自主地笑得满心欢喜。
“路飞，来，我给你个惊喜。”
我朝他招招手，待他将身子挪过来后，我抬手捧住他的脸，脑袋一点点地凑过去。
不不不、别误会，我并不是要亲他。开什么玩笑，路宝他还未成年呢！一切性骚扰都是犯罪好吗？！
我只是将额头贴上了他的额头。
在他疑惑发问前，我说：“嘘，闭上眼睛。”
他闭上双眼，然后看到了雨。
这是一场很安静的雨，没有狂风大作，没有电闪雷鸣，天地万物沉浸在一片清浅的温柔里。
我们化作了风，化作了尘埃，化作了千万雨水里的一滴。
每一滴雨水都像是天上坠落的流星，在视野里无限放大。它晶莹剔透地倒映出世界，透着它去看，整个天地都似悬倒过来一般。
雨滴打在树梢上，打得绿意青翠欲滴；雨滴溅到草叶上，趴在上面的一只小瓢虫被弹到空中，坠落于地，慌慌张张地钻进石头缝里躲避；雨滴落在水洼里，宛如一颗颗圆润的珍珠，碎裂绽开透亮的水花，又很快地凋零散落，奏响叮咚乐曲。
我们顺着雨线的轨迹往上爬，我们藏在雨滴里往下坠落，我们与每一滴雨水争前恐后地追赶，比一比谁先到达地面。
我们欢欣地沐浴着这一场雨，安静地享受着大自然的恩泽。
许久之后，我才撤回感知，将意识重归于位。
“太棒啦！影子！”路飞一睁开眼便兴奋地嚷着，“太太太有趣啦！我以后还要这样玩！”
“好，都依你。”我欣然应允。
路飞开心地倒在沙发上左翻右滚，好一阵过后，他又拖着软绵绵的腔调开始撒娇，“呐，影子我要听故事。像你上次给我讲的那种去「肉之王国」冒险的故事。”
自从为了哄他睡觉给他讲了一次故事之后，他总会时不时就缠着我讲故事，每天晚上更是不听故事就不睡觉的架势，我无奈之下只好把以前看过的存货翻出来物尽其用。
幸好我是精神系异能，潜意识里记录下的一切都不会忘记，否则哪里有那么多传奇话本讲给他听。
我苦恼地说：“可那个故事已经讲完了啊。”
“对哦～”路飞嘟起嘴吧，翘着手指头数数，“勇者和贪吃龙的故事讲完了，大盗贼海底寻宝的故事讲完了，精灵王子魔境探险的故事也讲完了……”
路飞失落地嘟囔一阵，突然神情一亮，然后就像条小虫子那样拱着身子挪过来，一个翻身直接将脑袋枕在我的腿上。
他至下而上地仰望着我，期待地问道：“那有魔法师的故事吗？和你一样的魔法师！”
“魔法师吗？嗯……”我一愣，努力在脑海里搜索回想，随即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那我们今天就讲，魔法师梅林与骑士王亚瑟的故事好了。”
故事说到梅林和亚瑟产生基情……咳咳、友情的时候，路飞便已经睡着了。
他睡得很熟，神色恬静，呼吸绵软。
我的手抚过他的发梢，渐渐向下，动作缓慢轻柔地触碰他的脸庞，描绘他的眉眼，勾勒他的轮廓。
指尖缱绻着恋恋不舍。
我温柔的视线穿透他的衣服，肌肤，骨骼，一直望到最柔软的那一个地方。
于是便连心脏的跳动也跟着变得柔软起来。仿佛陷入了被太阳照耀的云端里，幸福得不知所措。
我突然想起娜美的话，她问我为什么不去阻止。接着又想起路飞提起萨博时悲伤的神情，最后不可避免地想到那一场会在不久的将来发生的顶上战争。
艾斯啊……
他对路飞来说，是独一无二的哥哥吧。
我试探着吐露话语，然而却连唇角都无法开启。在我想说出真实的这一刻，喉间如同被封上沉重的枷锁，发不出一丝声音。
……果然，受到法则的限制了吗。
我并无意外，这个世界既定的命途，绝不会允许我一个外来者指手画脚。但我还是忍不住感到挫败。现在的我，还没有强大到可以挣脱这种束缚。
真是没用啊，我……
逼近你的刀刃，阻挡你的黑暗，即将划在你心上的伤口，我都看得一清二楚，却偏偏无能为力。
――――――――――
路飞醒来的时候，已经临近黄昏。
他翻身坐起，睡眼惺忪地嘟囔着口渴。我扶着他，让他在沙发上靠好，然后一瘸一拐地蹦着步子，拖着酸麻不已的双腿去给他倒水。
喝下水后的路飞迅速清醒过来，摸着肚子开始叫嚷起晚餐和肉。我用能力通知船上的苦命厨子赶快回来做饭，然后心安理得地继续窝着，和路飞一起坐等投喂。
日落西山，橙红的暖光浸透而入，照得空气里漂浮的尘埃纤毫毕现。晚风微醺，送来家家户户的烟火气息。暮色里不时有飞鸟掠过，振翅返巢，羽翼在夕阳下渲染出艳色旖旎。
我安静地凝望着那轮落日，直到视网膜都被烧得发红发热，才将视线收回来。
我迟疑良久，还是决定要问一问：“路飞，如果你很重要、很重要的人死掉了怎么办？”
路飞不明所以地看着我，“怎么可能会死掉啊，我才不会让他死呢！我会去救他的！”
我沉声再问：“如果你救不回来呢？”
路飞握紧拳头，“我会拼命去救的！”
我执着不休，咄咄紧逼：“如果你很拼命、很拼命，甚至都赌上了一切却还是救不回来呢？”
尽管这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假设，甚至算得上是一种极其失礼的逾越，可路飞依然没有生气，也没有不耐。
他低垂下头，反常地认真思索起来，双拳松开复又握紧，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个动作。
良久之后，他再度抬起头看向我，眼底深处暗藏着一种已经彻悟的决然。
“啊……这个啊，那就没办法了呀。因为我已经很拼命、很拼命了，如果还是做不到的话，那我也只好接受了啊。”
他说，那就没办法了啊。
这并不是一种无能无力、就放弃挣扎的消极思想，而是一种拼尽一切努力过后，敢于承担起全部现实的通透豁达。
他一向都是个如此坚定耀眼的人。从来不会胆怯逃避，也从来不会迷惘不前。
那我也是一样，也只好接受了吧……
只存着那一丝不灭的妄念，在没有边际的黑暗中踽踽独行，然后无比幸运地等到了光明的降临。
残酷的是，那被太阳照耀着的未来里，并不是我能够涉足的地方。那里不会有我的存在啊。
我想，我嫉妒他。
是的，你嫉妒他。
你嫉妒他灿烂如阳的笑容，嫉妒他清澈明亮的眼睛，嫉妒他撒娇时软绵绵的声音，嫉妒他所说出的每一句不容置疑的话语。
你还嫉妒他坚定不移的信念，嫉妒他勇往直前的坚强，嫉妒他广阔包容的内心，嫉妒他异想天开的梦想。
是的，你是那么嫉妒这个少年。嫉妒他明明是虚幻的，却可以得到银幕外那么多人的喜爱。
你是如此地嫉妒他――嫉妒他可以得到你的一切，却不用回报你任何东西。
――你嫉妒他的人生，将再也不会有你。
我能感到内心碎裂开来，避无可避地暴露出最真实的嘶吼。可这种嘶吼在说出来时，又变得极其的平静。
“路飞，我讨厌你的一切，让我变得不再像是我自己。”
所有丑陋的、阴暗的、见不得光的肮脏心思，都无需在你的面前隐藏。你让我无法欺骗自己，更加无法欺骗你。
我看着他说。
“路飞，我讨厌你。”
他神情明快，如山间清风。
“啊，抱歉，让你讨厌了。”
我再度说，嗓音颤抖。
“路飞，我想杀了你。”
他的眼神十分安静，沉郁平和，仿若那片深邃的大海。然眸底深处却明亮清澈，焕发出动人心魄的辉光。
“嗯，没关系的。我很强，你是杀不了我的。”
我不遮不掩，笔直地凝视着他的双眼，将意识里那份确实存在的杀念暴露殆尽。
如此这般坦诚的告白，仿佛是最锋利的刀刃，散发着冰冷的寒芒不容躲避地刺入心间。
我想，他要是感到痛就好了。
我想，他要是来恨我就好了。
我是希望他恨我的。
毕竟憎恨之人死去的话，就只会不痛不痒吧。
――在时日无多的最后，我却宁愿他来恨我。<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