纹新镇是个还不太开放的小镇,镇上只有两条主要的街道,做各种小买卖的人到是应有尽有,每到傍晚也会看到一段时间的熙熙攘攘。新安医院的后边是一个湖,我们之所以称它为湖,是因为它比一般的坑大,其实那也不过是一个大坑罢了。
我们三人进了医院,在大嘴的安排之下,找了两个房间——那房间就是门诊二层的双人病房。屋子里的环境不错,洁白的墙壁,干净的地面,窗外就是院内的树木花草,不时传来鸟儿叽喳的声音。
我和大嘴住在一屋,郑午、杨光住在隔壁的房间。这里的伙食确实不错,尤其是那汤,香浓可口。做饭的厨师是个二十七八岁的男人,姓吕,我们称之为吕哥,负责厨房工作的还有两个和吕哥年龄相仿的女人辛姐和李姐。
来到这里之后才知道这家医院不只接受精神分裂症的患者,还有老年科。老年科的病人大多为老年痴呆患者,那些老年人不是上句不接下句希里糊涂的说话,就是满屋子的翻找东西,异常麻烦。
第二天我们首先是熟悉环境,在住院部的每一楼层都被厚重的防盗门封锁起来,以防止病人的逃跑。因为病人不多,老年科和精神科暂时混住在一起,二楼、三楼尚未住人。
我们怀着忐忑的心情跟着大嘴等人走进关有20几人的住院部一楼,只见里面的病人都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坐在楼道正中的大厅里。那些人多数的目光呆滞,神情淡漠,偶尔会传出轻微的交谈声。
随着我们这套班的大夫查完房,大嘴和另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护工宋哥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宋哥手持遥控器打开电视,旁若无人的转换着频道。
这个正方形的大厅里摆着四张食堂用的大桌子,每张桌子的两侧坐着一排病人。这些病人当中有老有少,小的不到20,老的70有余。他们相互没有什么交谈,有些人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电视,看上去并不像是在看节目,倒似盯着一件玩物目不转睛的欣赏;有的人则是双目死死盯在墙上或地上不发一语,那副专注的神情让人不忍打扰;还有的人会不时发出笑声,这时宋哥就会说:“笑什么呢!”“没,没笑什么。”病人如是回答。
我和郑午杨光三人坐在靠墙单独的一排椅子上,郑午悄悄问我:“米哥,你说这么多精神病要是集体暴动可怎么办啊?”
我摇摇头:“不知道。”
杨光说:“跑呗。”
“跑他妈哪儿去。”我说,“大门都锁着呢,没时间开门,我刚才看过了,这么厚的防盗门,别说咱仨了,就是再来仨也踹不开。”
大嘴坐在这些病人当中到是如鱼得水,一会儿招招那个,一会儿逗逗这个,要么跟这个下下象棋,要么和那个玩玩跳棋。
这时,一个50几岁的干巴老太太坐不住了,从座位上站起身径直向我们走来。
宋哥见状,厉声喝道:“秦凤莲!你给我坐下!”老太太看了看他,依旧走来。
郑哥没再说什么,杨光紧张的对我说:“米哥,她过来了,怎……怎么办?”
我见过的病人虽然比他们两个多,却从未和这种病人打过交道,哪里知道怎么办:“别问我,不知道。”
那个叫秦凤莲的老太太走近我,我清晰的看到她脸上松弛而褶皱下垂的皮肤,她突然拉住我的手,眼中含着泪水,说:“大哥,您看见我的钥匙了吗?我出不去了……”
我紧张的摇摇头:“没……没看见。”
秦凤莲老泪纵横,显得万分委屈,指着宋哥和大嘴对我说:“他们……他们把我的钥匙藏起来了,我求求你帮我找回来,求求你……”说着竟然跪了下来。
我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闪到一边:“这……这……”
正在我不知如何是好之时,大嘴三步并两步的走过来,一把把秦凤莲从地上薅起来:“瞧你那点儿出息!这么大岁数了,想干什么?回去坐着去!别给我乱跑!”
秦凤莲努力挣脱着:“你干什么!我找钥匙呢,再不回家就晚了!”
大嘴强行把老太太按回在座位上,威胁道:“你丫再敢乱走,我打残了你!”
秦凤莲似是被这翻话吓住了,但嘴上仍不服软:“打吧,打吧,大死我算了,还有没有法律了。”
宋哥笑了,冲着大嘴说:“她还知道法律呢!”说完又转过头继续看着电视。
大嘴猛一拍桌子,喝道:“在这儿我就是法律!都得听我的!”俨然一副地主恶霸嘴脸。
我看看宋哥,他正专注的看着电视节目,全然不顾眼前发生的争吵。
这时一个端着药篮子的女护士走进来,冲着病人们喊:“来,快点儿,吃药了,吃药了。”
护士逐个发完药,大嘴走过去调侃着:“赵姐,今天咋这漂亮捏?”
“嘿,你个死张熙,夸我呢还是损我呢?”赵姐笑着说。
“当然是夸你呢!”大嘴笑嘻嘻地说,“对了,给你介绍一下,这几个是我同学,昨天刚来的,微生米奇、郑午、杨光。”
赵姐对我们笑笑说:“嚯,这小名字一个赛过一个的好听!你们刚来还不习惯吧?过几天熟悉了就习惯了。”
我们均点头称是,赵姐端起空药蓝说:“你们先聊,我还有点事情。”
“您忙。”我忙说。
赵姐走后,我问大嘴:“刚才那老太太怎么回事?”
“老年痴呆。”大嘴说,“老太婆一年到头的在家里乱翻东西才被送这儿来的。”
“大嘴哥,”郑午说,“那老太婆还真把我们给吓了一跳!”
大嘴笑:“没事儿,那老太婆没什么攻击性。你们应该注意的是这个,还有这个……”
我顺着大嘴的手指望去,那是一个神气十足的中年男子和一个年过七旬的老头。
大嘴说:“那个年轻的叫庞岩,住七年了,其实也没有大问题,就是家里不愿意接他。”
“为什么?”我问。
大嘴说:“据说前几次出院后,没过几天就把他父母打了一顿,说是吊起来用皮带抽呀。”
“啊?”我望向庞岩,他是这些病人中少有的神情清醒并略显机灵的一个,他的面相也不似病历中记载的38岁,最少比实际年龄小了十岁。
庞岩见我在看他,微笑着向我伸手致意,我忙把目光移开对着大嘴,问:“那老爷子呢?”
大嘴说:“那老头子姓陶,据说解放前打过日本鬼子,好日子还没过两天,这不就痴呆了。平时你别搭理他,只要一逗他,他就打你。”
我看着那个眼睛直勾勾盯着桌子一角一动不动的老头,问:“他那样儿能打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