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子卵……”年特猜想他们离海很遥远,从来也没有见过珍珠,总之,看西亚夫这样子,估计他的妈妈被迫跳河的日子不远了。年特担心地望着黑眼,黑眼的手紧紧攥成一团,似乎十分痛苦。那个胖妹妹温柔地按着她的腿,就像是一朵云压在上面。突然间,黑眼放松下来,不再挣动了,众人又是一阵欢呼,嗷嗷的叫声震得耳朵都发疼。
西亚夫说着:“我去和她打声招呼。”
年特手疾眼快一把将他揪住:“先说第二种和第三种方式给我。”
“你看那边就好啦,想参加就自己过去。奶奶与你同在……”西亚夫如同一阵风般跑掉了。
年特看着黑眼那边,湖水突然退潮了,所有刚才将头探进去的人都亮了出来。这果然是和守护神最贴近的方法,西亚夫的奶奶湖贯穿着西亚夫家族祖先的意志,就像是活的一般善解人意。西亚夫的妈妈坐在湖心的木筏上放声高歌,嗓音十分嘹亮。
长老和守护者将成功晕倒的各位拖到岸上,整齐地码成一排,足有好几百人,蔚为壮观。接下来,更多的人忙着清场,往湖边的树干上包裹兽皮,就好像大树要过寒冬一般。众人排成几队,一声令下——
有的人一头撞在树干上昏死过去,在欢呼中被抬去和先前晕倒的人并列在一起,信心不足的人捂着头蹲在地上发蒙,遭众人耻笑。
“这样看来的话,狮子族战士确实少有怕死的,经过这种仪式……”年特再看最下乘的第三种,很多人两人一组用不良的眼神相互看着,给狼牙棒上裹皮子……年特不用看也明白了,直冒汗,“真是干脆的一族人。其实晕倒的方法有很多嘛,何必非得这么痛苦……”
年特想过被烟熏,被枕头捂,被饿上一个星期,不过眼下看来,在湖边晕倒的最好方法还真是——
“啊……”
狮子族的长老和众人眼睁睁看着贵宾从几十米外的侧面跑来一头撞在树上,昏迷不醒。有人说:“啊!插队……”
※※※
黑暗。
湖水像是黑色的镜子,却可以清晰地看清每一个涟漪。一滴水滴在湖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感知像是触手无限延伸。那是没有光的世界,年特艰难地抬起头,口中渴得要命。
“我的头!”年特趴在湖边喝了几口水,脑子清晰起来。他站起身,发现自己就站在湖面上。“这是哪里?”年特想起来了,“我是来自己的灵魂深处找自己的守护神。也许狮子族的祖先识破我是外族人而不肯帮助呢。是谁?”
一个带翼的天使像镜花浮影一般悄无声息地悬在空中,那些水滴就是从他的衣衫下摆滴下来的。他抱着双臂,翅膀紧紧夹着身体,使他的整体连袍子像是一个纺锤型。他的身体暗无光泽,胸口却清清楚楚带着光神普休斯的光芒万丈印记。
“那么这是一个光神的守护天使,但是为什么他的身体黯淡无光?”年特被那死寂和静态迷惑了,时间和空间在那涟漪的扩散中交融,年特望着高大却又宛如婴儿一般的天使,那感觉,就好像他刚刚来到人间。疑惑中,天使抬头了,那表情不知道已经麻木了多少年,不是冷漠,只是没有情感。
“你是谁?”年特问道,“这是哪里?”
那天使缓缓答道:“这里是魂的世界,是人与神之间的地方。而我,不是你呼唤我前来的吗?”
“我呼唤你前来?”年特有些迷惑,“我不明白啊!你是我灵魂深处的守护神吗?”
天使缓缓答道:“不是,我是米伦勒斯。天空之门的守门人。你的潜意识在呼唤着我,湖神的力量使这声音呈现出来,所以我来看看,是什么人惊醒了我的安眠。”
“你就是米伦勒斯?你说安眠?”年特有些惊异,“你不是已经死去了吗?我确实想要找你!”
“是的,我已经死去很久了。”米伦勒斯说,“至高无上的普休斯让我的灵魂在死后继续承担着责任。那么人类,你呼唤我到底为了什么?”
年特迫切地说:“你听好,米伦勒斯,光明的危机已经来临,黑暗在大陆上复活了。我要和拜德的先锋官——恶魔拜里安格决一死战,但是我不是他的对手,请让我通过天空之门吧。我的同伴正在神殿请求诸神的帮助,神的世界也不该置身事外。”
米伦勒斯面无表情:“万年的约定已经到了尽头,达克尼斯即将回到地面,黑暗也将君临大地,这一切都是约定好的,谁也没有办法。至于天空之门,我不能让你过去。”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年特愤怒地大叫,“你能代表光神普休斯的意志吗?不要以为我不知道!给我试炼!我会通过的!那样你就无话可说!”
米勒伦斯的瞳孔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的光芒,眼睛开合之间便如同星光闪烁。什么是光?什么是暗?难道是先有这无尽的黑暗,才有这星光么?米伦勒斯缓缓地说:“人类,不要激动。也许事实的真相不如你所想,也许你所依仗的一切都将在门的另一边土崩瓦解,信心也随之崩溃。我本不该多问,但即使是这样你仍然坚持要去吗?”
年特说:“人生下来就哭,有人说是因为困惑。困惑比什么都可怕,在困惑中,人类无法安息,就算大陆注定要沉沦于黑暗,我也必将问个明白,然后找出解决的方法。所以,你明白了吗?”
“困惑吗?”米伦勒斯的声音充满了迷茫,那不该是天使应有的姿态,因此他的身体才黯淡无光。他说:“你的困惑终将解除,但是我的困惑又有谁能解开?你听好,这个世界上的困惑已经太多了!”
※※※
圣山巴斯廷。被雪覆盖的巴斯廷。
为什么它要被积雪覆盖,终年不改冰冷的容颜?
是忧伤吗?神诞生的地方有什么忧伤要让它将情感深深地埋藏?
圣山巴斯廷,以冷漠的姿态矗立在混沌中,它的山脚是黑暗的深渊,山顶是高不可攀的峭壁,不论是飞禽走兽还是天使,都从来没有人爬到过山顶,只有人坠入深渊。据说,那是连接恶魔世界和光神世界的惟一纽带,也是神都无法动摇的存在。
年特艰难地在山腰行走,要走多久他不太清楚,但是他和米伦勒斯一样充满了疑问。那困惑是他固执的原因,如果一个困惑能够使天使暗淡无光,就必然蕴藏着真理,值得追求的真理。
“你知道地狱的火焰吗?”米伦勒斯这样对他说。
“在地狱的深渊也有光亮,那是地狱的火焰在发光,在黑暗的沉沦处,有无数的魂灵在仰望着。他们无法从山脚爬上山顶,是因为那神圣的光芒和极地严寒。奇怪吗?离太阳越近,就越寒冷。黑暗的地方孕育出火热的红色生物,而神圣的光芒中天使面无血色。没有阳光的世界中心是那么炎热,而光神的世界是一片严寒。”
“他为什么要来这里?他接近山顶一分,就寒冷一分,圣光无形中穿透他的躯体,给他造成痛苦难耐的伤害。他是肮脏的黑暗最深处诞生的恶魔,在黑暗的世界里他可以称王称霸,在人间他可以为所欲为,但是他选择来到这里。他火热的躯体无法融化巴斯廷的雪,他最终倒在圣山的山腰,冻僵成一座坚硬的丰碑,连灵魂也一起禁锢在这个冰天雪地。我就是不明白,他来寻找什么?他来追求什么?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食物,没有出路,对恶魔而言,这里只有无穷无尽的痛苦……”
米伦勒斯的声音在年特的脑海里回荡,他也想看看那冻僵的躯体,感受一下他的迷惑。是迷路了吗?是失去理智了吗?黑暗的生物为什么也会执着?
休说鸟雀已绝迹了,就连怪兽也见不到半只。没有任何生命的痕迹,连苔藓也吝于在这里扎根。
有的只有白蔼蔼的雪和刺骨的风。
米伦勒斯将他送到了巴斯廷山脉的半山腰,告诉了他寻找的方向,但是那方向也太笼统。
“往上。”
年特便望着巴斯廷山脉的最高峰不断挺进,在这白色的世界里,能够分辨方向已经很不错,搞不好时间久了连上下都要颠倒,因为寒冷让人无法思考。
“如果不是以灵魂的方式在这里出现,我也已经倒下了吧?”年特仍然会感到寒冷,那是一种刺痛灵魂的寒冷,就连灵魂也会难以忍耐。只有天使能从那圣光中得到温暖,对人类和恶魔而言,这里是死的世界,一切都将被禁锢。
听说白色也有一百万种,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巴斯廷山脉真是一个无法理解的存在,年特目前还无法用知识来解释这座山到底和人类的陆地有着什么样的关系。从来没有人说起这座无疑伦比的巨大山脉在大陆的什么地方,或许根本就不存在。但是它却贯穿着天堂和地狱,那么,又为什么看不见呢?
巴斯廷,终年冰冻的巴斯廷,永远冷漠的巴斯廷。
也许它的唯一规则就是禁锢吧,它就像是一座称职的监狱,会把无知侵入的一切努力留下,不让闪光的往下走,不让黑暗的往上走。往下走的天使会被地域的黑暗吞没,最终被地域的火焰所焚烧;往上走的恶魔会被圣光侵蚀,最终被雷电撕裂。而作为弱小的人类,也许一辈子都走不到能够有地域的火焰和天堂的雷电那样的地带,只能在山腰上打几个滚,留不下痕迹。
“好冷!我也要不行了吗?若没有走过沙漠,我也许都来不了这里。”当灵魂的活力逐渐减退,年特踌躇了,但是已经没有退路,“他当时也是这种感觉吧?有没有和我一样后悔?”
“多么吝啬的风雪呀。”年特看到有些雪在他的身上附着起来,在他还是个灵魂的身体上附着起来。他知道他的灵魂开始凝固了,继续往前走会更严重,那将不是一个人类应该出现的地方。但是他不想回头。
“我的脑袋冻僵了吧?哼,不想回头。”年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久,他并不需要太多的忍耐,因为忍耐再忍耐,一切的意志就已经麻木得不需要再选择。
当他在冰天雪地中挣扎的时候,他看到了那座丰碑,听到飕飕的风声,想起了米伦勒斯的描述。
“那残翼揽着风雪,破洞像是被人遗弃的风筝,发出凄厉的鸣动声。他的双足坚实地踏在大地上,几千年来都不曾有所动摇。他的身躯那么巨大,就连龙也不能和他的力量相比,然而他也不能抵抗那冰天雪地,特别是他是一个火魔神。他火红色的皮肤是这冰天雪地中惟一的色彩,但也冻得变了颜色。他的眼珠变成了冰,那一定很痛苦。他张着嘴,任凭风雪无情地灌进来,那一定是最后的一刻,他努力伸着手,迎向逆雪中不可见的山顶,也许在嘶喊……”
年特听到了,他在嘶喊,那风声就像是他在嘶喊,几千年来不曾停息。那巨大的身躯挡住了寒风,让年特感到一丝温柔。他加紧步伐来到跟前,仰望着,感慨万千。
最终,年特大声喊:“你是谁?你为什么来这里?也许你不愿意理睬一个天使,那就和我说吧!”
那用尽全力的呼喊声很快就湮没在无穷无尽的风雪中,天地间似乎从来都没有过第二种声音。年特瞪着眼等了几秒钟,那连灵魂也不放过的风雪竟然一会儿就在他身上堆了厚厚一层。年特抖了抖,跑到恶魔的脚后躲藏,却听到了一个声音。
“小心!不要踩到我的花。”
恶魔的罂粟花。
年特惊异地看到,在厚厚的积雪中,在恶魔的脚后跟,有一朵罂粟花,小小的,娇艳欲滴的罂粟花,含苞待放的花苞。
那声音缓缓地说:“几千年了,我只培育出一朵花。我一直在等待一个像你这样中立的人到来,你能帮助我吗?”
年特寻找着声音的来源,回答道:“当然可以,你要我干什么?不过,首先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我是索斯,恶魔索斯。看在我替你遮挡风雪的份上,我要你为我的花用体温融化一些冰雪。它本来应该生长在温暖潮湿的地方,可是现在我连一滴水也没有办法给它。”
“我也只有一丝灵魂的热度了呢。”年特回答着,缓缓地蹲下来,用手抚摸在四周的雪地上,用灵魂仅存的热度融化冰雪。若是还有一丝体温的人都该这样做,年特微笑,在这冰天雪地中,若恶魔缔造了第一个奇迹,他就该缔造第二个。
“真糟糕!我的手掌快冻住了。”年特发现自己真是小看了巴斯廷的雪,那是连灵魂也能冻结的雪,若用力拉扯,说不定手掌就会掉下来。年特苦笑:“好冷,搞不好我要和你做伴了。告诉我,你来这里干什么?你不是个火魔神吗?”
索斯回答:“是的。巴斯廷的雪让火魔神的火也熄灭了,我很惊讶,你是一个人类,却和我走得一样远。”
年特说:“我不是从山底下爬上来,我一开始就在半山腰了。我从守护天使口中得到你的故事,就想来看一看。”
索斯说:“那你真是天下最大的傻瓜。我的困惑成了你的困惑吗?”
年特苦笑:“我不是个聪明人,现在告诉我你的困惑吧。原来你是因为困惑到这里来的。”
“是的。困惑的答案还是困惑,这是个神也不能解开的结。”索斯回答,“不过我的困惑就要解开了,它的答案现在就在你手中。”
年特看着那朵在冰雪中含苞待放的小小罂粟花,惊讶地问:“你的困惑是这罂粟花?”
“嗯,你对罂粟花了解多少?”
年特想了想,回答道:“传闻罂粟花是恶魔的花,每死一个邪恶的灵魂,就盛开一朵罂粟花。”
索斯回答:“是的。在我们那里也这么说。但是,你知道吗?我们恶魔从来没有人见过那花。”
“啊?为什么?”
年特开始意识到,巨大的困惑后面,也许只是一个小小的困惑。但是,困惑有大小之分吗?望着巨大的恶魔,年特还没有听到答案,就已经被那执着打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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