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了帕子擦了擦嘴角,接着说:“你们大少爷死了,我虽然是悲痛委屈,也只能这样了。日子还得过下去。这么大一摊子,指望二少爷一个人哪顾得过来啊。况且大事上以前也是大少爷拿的主意,二少爷一个人想必也支应不住。”眼角向老莫歇了一眼,顿了一下,直截了当的说:“莫管家,你把家里各门脸铺子的账本,都拿来给我看看吧。”老莫听我这样说也没有任何的犹豫,只是点头回答道:“大少奶奶说的是,大少爷这样一走,咱们家是跟断了脊梁骨似的没个着落。大少奶奶您有这份心气是再好不过了。我这就叫人把各铺面这两年的账本都抬到您房里去。有什么不清楚的,您尽管来问我,如果我老莫也不清楚,我就叫了各铺面的掌柜的来答应您。”我的心稍稍宽纵了些,对他微笑地点了点头。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我便天天都在对着一摞摞账目看到昏天黑地。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看账本。老莫和各铺面的掌柜给了我不少的指点,各人有各人记账的习惯,有几本子若不是叫了铺面掌柜的来,还真是费尽了我所有的心思也不一定能看的明白。我循着大少奶奶的架子,私下问每一位掌柜的,有几套账本,我手中的这套是不是最真的那本帐。不曾想还真有两位心眼儿多的做了两套,想是我初来乍到,原先管事的大少爷又去了,他们心下捉摸不定现在是谁在当家,又看我这样一丝不苟煞有介事的样子,倒是没有费什么力气就把真账本给捧了出来。
真是不看不知道,越看越是怵目惊心。从这两年来的账本开始看,孙家早在两年前就已经开始断断续续地慢慢渗透近了伍家的生意。从开始时候是把账房的现钱都存进了我们伍德银号做利息,后来慢慢的随着存入的资金越来越多,已经明确的标了是入了伍家某个铺子做了出入货流水了。这样算来,伍家几处根底厚实的铺面都有着分量不少的孙家的款子入进来。就连伍德银号里面孙家入进的现钱,也够得咱们号上日常所需的小额支取了,看到这里,不免暗暗生恨。难怪爸爸会气的一病不起,若是孙奎仁当日依着自己在号上的资金为了什么事情来和爸爸想要些,那么,不要说是年迈的爸爸,就连换成是我,恐怕也会被他这小人之举而震怒失态乱了分寸。
这日,我正在房里和粮栈一位分号的掌柜一块说着今年这天气光景,看着后半年他铺上进进出出的流水账。只听这掌柜无意中感叹道:“这今年光景并不见比往年好些,可不知为什么二少爷还是可着劲的屯粮啊。才刚回来没多久就又去了。”我只装作没在意他的话,就在这时,莫管家进来说,“大少奶奶,碣洲的刘老板派了人过来,现在我先把人让到花厅用茶了,二少爷人没在,要不,您去见见去?”我想了一下问:“是哪位刘老板。”莫管家道:“说是省城洪帮的大当家,刘洪生,刘老板。”说着抬眼看了我一下又说:“就是您回府的那天晚上,跟二少爷一块回来的那位刘老板。”我心下想,这么快就来了。看来这洪帮还真是照顾孙家的生意。于是站起来抚了抚衣裳说,“既然二少爷没在,那我就跟你瞧瞧去吧。”
到了花厅,只看见一个身着蓝色大衫的中年男子坐在花厅西边下手的位置喝茶。见我出来,只是站起来微一拱手。老莫连忙介绍到:“这位先生,这就是我们大少奶奶了。咱们二少爷没在,有什么事您就和大少奶奶说了就成。”然后又转向我说到:“这位是碣洲洪帮的何先生。”我坐到花厅西边上首的位置上,就有小丫头端了一杯茶过来。我也没多说话,只是双手捏着茶盏端过茶来,揭开细白的杯盖撇了撇杯子里本就不存在的茶末,薄薄的细白茶杯发出细微的“锵锵”声,然后端到鼻子下边闻了闻,作势抿了一小口,微微一笑抬起头说:“何先生是专程来丘山的么?”那人回答:“也不能说是专程,刘老板在这一代有几笔帐要收,快年关了,我来帮他跑一趟,顺便帮刘老板给大少奶奶带句话。”我又抿了一口茶说:“何先生有话但说无妨,我们孙家与刘老板,也不是一两天的交情了。”那人连忙笑着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只是上回二少爷帮咱们走的那批粮食,刚运到还没来得及入库,就下起了大雪,堆在外头的有些被雪给浸了,这几天在库里一捂,想是要发霉。刘老板说,怕是这些发了霉的是不能要了。请咱们大少奶奶再给补上,也不多,统共也就三十来担。”
我一听,天下怎么有这样的道理,你们库里粮食没放好,到怨到了上家头上不成。只是面上并没有发作。把杯子放在桌上,抬起脸依旧微笑的对他道:“原是这样的小事儿,还劳烦了何先生亲自跑这一趟。只不过,这货应是二少爷当着面的交到刘老板手里的,只是交了货后你们库上应该立刻就屯好了,这仓库上的误差,怎么好叫我们来担赔呢。再者,您也说了,这年关在即,我们粮栈的库存也不够了。要不,二少爷怎么这大年下的还去收粮呢。您说是不是?”只见那何先生只是愣在那里,满脸笑容凝聚在面上,不好作答。忽而我又继续说:“咱们和刘老板做生意也不是一两天了,交情也很是深厚。这么一来二去的,伤了和气就不好了。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何先生犹豫了一会试探的说:“刘老板以前也不是总这样劳烦孙大少爷的,只是这回实在是赶得巧,这批货的老主顾要的急,所以。。。”看他这样犹豫的没有底气,我便不等他说完,就截住了他道:“那刘老板可不是难为我了吗?想必何先生也听说了,家里前阵子出的那档子事。现眼下是二少爷在外头忙的不着家,我一个刚出阁的妇道人家,初来乍到的,什么事儿都没经过,什么场面都没见过,就这样一下子被推到了这个位上,好歹成不成的吧,也算是担着个当家的虚名儿。我这一上来,刘老板就给了我这么一个烫手山芋,可让我怎么接着呢,应了吧,以前的和行里的规矩,没这个理儿在。不应吧,又怕伤了咱们这么久和刘老板的和气。眼底下二少爷不在,我如果做了这无理可循的荒唐事,别人笑话了不说,等二少爷回来,我也没有办法交代啊。何先生,您说是不是呢?”
姓何的那位听我说的并无可破之处,着实是吃了一个软钉子。我说完之后不再做其他言语,只是又重新捏起了桌子上的茶杯,低下头吹着茶末子,却是一味的将眼睛瞥像他,看着他满脸尴尬,却又不知如何作答。过了半晌,他才说:“大少奶奶说的也十分在理。既然大少奶奶这样为难,那我就把您这话带给我们刘老板了。”我谦和的笑笑说:“有劳何先生了,还请何先生在刘老板面前多替我圆圆场,我毕竟年轻,没见过世面,不会做生意。如果无意间得罪了刘老板,还请您替我圆几句好话便是了。”只见他客套的答应着,站起来就要告辞,我于是礼貌的让了一让,便不再多留。于是老莫便引了何先生出了花厅,往门外走去。
送走何先生回来后,我问老莫说:“今天这事儿,以前碰到过没?”老莫说:“生意上的事儿,我知道的不多,以前都是大少爷直接管的。不过这种事,以前也没听说过,想来是不总有的。”看他一老本等的不像是说谎,我又问:“那您说,今儿这事,我这么应着,妥不妥?”老莫抬眼看看我,思量了片刻,回答道:“照着生意场上的规矩,是妥当的。不过。。。”我抬眼看他,示意他说下去。“不过那刘老板既然这样带话过来,想必是有些预谋的了。”我问到:“怎么讲?”老莫思索了一下说:“依我在一边冷眼看着想着,这刘老板的本意,并不再这十几担粮食啊。我看着他像是要试试大少奶奶您,看您是个什么样的人,会办什么样的事儿,能怎么样当这个家,再就是,以后,能不能继续跟从前一样,和他们洪帮走的那么近啊。”
我深深的点了点头说:“恩。我也是这么看的。”又装作不甚明白的样子问:“这刘老板,跟他那洪帮,在碣洲很是有来头的么?”老莫听我这么问,就缓缓的笑了,笑得非常的平淡,但是又仿似有几分诡秘,似是有千万缕解不开的头绪,要让他慢慢的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