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伯言说道:“既然如此,朝廷每年新铸如此多的铜钱,等于说流通的钱每年都在增添,为何税钱却不见增长?”
“这个问题……老夫未任过三司职务,难回答你。”
李伯言笑道:“那晚生告诉您,据在下所知,光临安,佛寺便达二千余所,寺中铜佛林立,每年都有新添。香客云集,家家户户都有小铜佛供奉。现在赵相明白,铜钱都流去何处了吧?”
赵汝愚听着也没觉什么问题,对于每岁几千万贯的税收来说,这些简直就是毛毛雨吧。
“再来说一说寺田问题吧。明州天童寺,寺田达数千亩,山地上万亩,临安上天竺寺,自绍兴三年起,官家赐下的山田就达两万余亩,再如赵相去岁准备去的福州,寺田占了民田的两成,信徒络绎不绝,香火鼎盛之极。钱流向了何处,赵相这下该有些明白了吧?”
“福州的寺田,真占到了民田的两成?”
李伯言点了点头,说道:“这些都是晚生派人去考证所得,再者,土地兼并,富贾屯田……”
李伯言说这话的时候,范念德眼神古怪地看着他,好像在说,这个话从李半州的后代口中说出来,好像味道不是很对头。
“这个土地兼并……”
“范公不用尾音拉得老长,就是像我这样的大地主。”
范念德点点头,心说,你知道就好。
“如今朝廷税重,重到就连在湖上种些菱角、莲藕此类的浮生作物,都要收税,贫而无田者,苦不堪言。大宋的怪圈就此诞生了。”
“怪圈?”赵汝愚听得有些毛毛的。
李伯言说道:“富者田宅连亘给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丁税、户税繁重,还有徭役等等,有些闲余的钱,还要给菩萨佛祖上香火,这便是大宋的怪圈。商贸再如何发达,税政再如何多,穷的人,还是那么穷,那么苦,丝毫没有改变之状。”
“历朝历代,皆是如此吧?”
李伯言看着两位老人,说道:“若是风调雨顺,这样的模式下,百姓苦一些,但王朝并不会崩裂,但是遇上天灾人祸,这个怪圈脆弱得不堪一击。”
赵汝愚听完之后,沉思良久,说道:“老夫原以为,三冗问题,已经是大宋最大的顽疾,没想到听大郎这么一说,大宋自上至下,皆是顽疾。”
“大宋已经足够幸运了。纵观前朝,重农抑商,这样的怪圈更是脆弱不堪,如今大宋商贸兴盛,这才能使都城南迁以后,还能偏安一隅。”
范念德听出了李伯言话中的意思,反问道:“大郎的意思,兴商可避开这个怪圈?”
李伯言说道:“大宋,没有一个真正的商人。”
“什么意思?”
“晚生的大父,应该是个很成功的商贾吧?”
范念德捋须点头道:“不得不说,当初临安可以跟汝之祖父李勋德齐名的商贾,屈指可数。”
“然而大宋的商贾,有了钱之后呢?都是置办田宅,终究逃不过这个怪圈。要命的是,跟农人抢地,更加加快了这个怪圈的运作。”
赵汝愚皱眉道:“那大郎有何办法,阻止这个怪圈?”
“赵公跟范公都是明事理之人,又对晚生多有提携,能够相信晚生的一家之言,但是呢,诸如晦翁、西山先生,都是当世理学大家。大宋的这些能人志士,还在讲经立说,试图以道德天理治这个顽疾,这也是晚生当初劝赵公您重立新学的原因。”
赵汝愚眉头一皱,道:“你有良方?”
“口说无凭,还请二公静观其变,时机成熟之时,一切皆水落石出了。现在单凭小子上下唇一扒拉,就让官家,让朝堂上的相公们相信,您觉得可能吗?”
“大郎有如此观念,真是刮目相看。我等垂暮之年,能等到那一日吗?”
李伯言点了点头,道:“能!等到李家这一亩三分地,足够养活永州所有百姓之时,便是新学放光之日。”
“噗,咳咳。”
范念德一口茶喷了出来,“说大话不怕闪了舌头啊!”
就连赵汝愚都爽朗地笑了起来,呢喃自语道:“年轻真好啊,豪言壮志,后生可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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