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风在草上吹过去的时候空旷的原野就像一湖水起了一片涟漪。日出夺目的朝霞驱散了对夜空依依不舍的星辰只留下一轮孤单的下弦月在蓝天的最西端低低的悬着露出浅白色的影子于朵朵白云中间出无奈地叹息等到阳光全然落在原野上月亮这才消失不见。
揭开帐幕克利斯中尉对着蔚蓝的天空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难得的一份大餐和一夜好睡让他疲倦至极的身体获得充足的养分。抖抖手、抖抖脚像往常一样中尉活动了四肢然后便拣起一把近卫军制式的骑士剑甩了两甩。
剑锋在甩动的过程中出沉闷的奏鸣一缕阳光在钢铁凶器的锋刃上往返滚动。“真是把好剑!“克利斯心满意足地收剑入鞘。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军服军服是新的又套上一件一样崭新的锁子甲。像重复了千百次那样在肩膀扣上铸铁护臂、在膝盖上系紧镶了铁壳的护腿登好靴子、戴好锁子手套头盔捧在怀里满头大汉的克利斯再一次变成了整装待的近卫军战士。营地里空荡荡的第三纵队在夜里就开始全面动员三万余名官兵都已冲到荷茵兰人面前隔着一条壕沟与荷茵兰王**的主力阵营对峙整整一夜!
走在营地里的战道上克利斯和认识又或不认识的士兵打着招呼。
在他来讲这些不知名的小战士都是生面孔可对于三纵官兵来说。哪个不识3291师的克利斯?三纵只有一个克利斯就是在先行者之战幸存地克利斯、就是在卡尔查克特成就了威名的克利斯、就是在马里亚德佳阻击战以一挡万的克利斯、就是在森林里瞎转悠地时候俘获了荷茵兰国王的克利斯!不算三纵在整个帝国近卫军里。这样地克利斯也只有一个!大家都认识!
“克利斯!是克利斯中尉吗?”
克利斯朝这个中气十足的声音望了过去他最先看到了对方的军衔章。然后便下意识地立正敬礼:
“中将阁下……早上好!”
“放松点!”这位近卫军中将一点也没有贵族军官的架势他和他手下的几位校官一块儿聚了上来对围在中间地克利斯指指点点像对待一头大牲口那样七嘴八舌地品评起来。
克利斯黑着脸不过他也看得出。这些穿戴着全套野战装备的将校可不是装模做样的贵族子弟看他们的眼神、看他们的举止这是一群身经百战杀人不眨眼的老兵!克利斯能够在他们身上闻到和虎克一样的味道。
“别这么没礼貌!”中将对部众皱起眉头形象各异的军人们立刻闭上嘴巴他们的长官就转向莫名其妙的大英雄:
“克利斯中尉有兴趣到我地部队服役吗?常规战和眼前这处战场可惜了你的好身手!你该换一种从军方式。”
“您的部队?”
近卫军中将抖开披风亮出了铠甲上地军徽。
“第一特种作战旅!”克利斯被军徽上的那匹形象狰狞的奔马吓了一跳。
“没错!就是第一特种作战旅!”吕克·西泰尔将军肯定地点头他朝身边的部众摊开手:“怎么样?要考虑一下吗?游击团、突击团、强袭团、箭士团、重装甲战士团还有一个侦察大队!你随便选!”
克利斯摆弄着头盔又抓了抓浅黄色地头“抱歉将军!我……我也不知道!”
吕克·西泰尔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他使劲儿拍了拍大英雄的肩膀“没关系仔细考虑考虑。若是有兴趣的话随便找个军情联络员通知我第一特战旅随时欢迎你!”
等到几位大名鼎鼎的特战军官走远了克利斯突然反应过来:
“喂……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西泰尔将军远远地摆了摆手。“我们无处不在……”
克利斯独自站在原地他环视左右经过身边的近卫军战士都对他投来钦佩、敬佩、感佩的目光这令他浑身不自在。也许……换一种服役方式的确对自己今后的军旅生涯有好处克利斯可不想走到哪里都被当成大明星来对待。
沿着战道一直走到营地外面没有了尖顶帐篷阻隔视线大平原尽收眼底。苍阔的地平线和西方天宇连在一起阳光驱赶着空中的浮云在原野上留下转瞬即逝的浮光掠影。
战鼓声和悠长的军号从平原深处涌过来了空气燥热连激动人心的号角也加入了难耐的气息。原野上点缀着三两株枝繁叶茂的大橹树总会有行色匆忙的骑士在大树下往返穿行。几块大的水塘边升起烟火借着一点点的微风燕麦粥和烤面包的浓香泌人口鼻。
克利斯径自走向一个厨师营结果好几个厨师营的长官都迎了上来他们捧着新鲜出炉的草莓馅饼、端着热气腾腾的无花果碎肉麦汤克利斯为了公平对待这些热心肠的大厨子他只得从每个营区的招牌餐点里都挑拣一些。
离开水塘的时候近卫军中尉背着一个面口袋里面塞满了各式各样的早餐点心无花果碎肉麦汤只能盛在头盔里。
走上一处缓坡萱草越来越高、越来越密克利斯呼吸着清晨的新鲜空气打量着海浪一般涌动在平原上的近卫军士兵。
围绕着荷茵兰王**的营垒位列战场东线的都集群将四个纵队一字排开只有三纵直面侵略者的营区。从纵队阵列的北面开始近卫军战士以师为单位交替传递着欢呼和各种各样的口号“祖国万岁!”“近卫军万岁!”“摄政王殿下万岁”……此起彼伏不知疲倦。克利斯在昨晚的睡梦中就听到过这种接力式的雄壮欢呼但他睡得极为塌实。
在北方大地上仍铺开了一支声势浩大地队伍。他们是刚刚从肖伯河对岸赶到附近的贝卡方面军和斯坦贝维尔方面军狼骑士出尖利的怪啸、近卫军战士和丛林战士恶形恶状地吹着口哨!克利斯笑了。这些可爱地士兵似乎不是在欢呼而是在起哄!他们用最恶劣最具侮辱性的字句嘲讽着光着屁股骑着毛驴地一国之主。
在克利斯看来荷茵兰国王在穿上国王的行头以后才具备讽刺意义可他的司令官却不这样认为。三纵司令员指示护士营的老大娘们在两军阵前扒光了卢塞七世的华服又给这位国王扣上代表异端地尖顶帽子。再用一条大红色的裙子把他的腰和毛驴的尾巴拴在一起最后才让这位风流倜傥的国王陛下展开游行。
位列阵前的近卫军战士放纵地笑着他们笑得前仰后合眼前这个小丑就是第二次反坦联盟的召集人战胜这样的家伙竟然这么不易可泰坦战士毕竟战胜了!有些调皮的士兵掏出了珍藏的女性衣物有短衬裤、有抹胸、有底裤——无奇不有!所有地东西都向荷茵兰国王身上招呼这是对投降者的羞辱也是对胜利的祝贺。
这出闹剧是在天亮以后才开始上演地!营垒里的荷茵兰人早在半夜的时候就已得到国王被俘的消息可出乎所有人地意料。拉梵蒂·穆廖尔塞元帅真能沉得住气他只是派出一位宫廷使者确认了他的国王是否安然无恙然后就锁紧营门。对眼前生的一切不闻不问。看样子……这位指挥官既不打算投降也不打算组织最后的抵抗。
克利斯一手拿着草莓馅饼、一手拿着抹茶蛋糕他盘腿坐在草地上阳光聚在他的后背。暖烘烘!就像家里的壁炉!
很少有的克利斯想起了自己的家他的家就在3291师的驻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第一次卫国战争结束的时候他被调到那个安静古朴的小城8o1年他娶了一个牧师的女儿那是一个懂得过日子的好姑娘;当年年底他的小女儿降生!现在想来”卜家伙只有虎克的手掌一般大小可那时的克利斯还不认识虎克上士他忙着实践自己的复仇大计忙着训练手下的兵士。家是很少回的回去也只是睡大觉。家对于他和许多像他一样的士兵来说和旅店的用途差不多他并不懂得珍惜那个小窝棚至少是在那时那刻。
今天是8月21号礼拜天!克利斯灌了一口无花果碎肉麦汤香浓的味道令他嘿嘿笑了笑这是将级军官的伙食。
礼拜天……若是克利斯记得没错他的妻子一大早就会抱着女儿出门赶去五里外的教堂做祷告。尽管他是一个不算负责任的丈夫但他不抽烟不喝酒也没什么不良的嗜好士官的薪水多半都会交到妻子手里妻子会用这点微薄的收入打理蜗居的小屋。
妻子有双巧手!克利斯隐约记得家里的勾花窗帘每天起床的时候他都会看到。
还有花簇!妻子总会在通往教堂的乡间小道上找到紫菱兰和野玫瑰她把这些开得正艳的野花带回家摆在简陋的餐桌和土埂砌成的窗台上每到这个时候克利斯总会讥讽她那假惺惺的贵族做派他从来都没告诉过妻子那些花朵令他的小屋充满家的味道。
该是欠了她很多才对!
※※
克利斯停下咀嚼今天是礼拜天妻子该已出门做祷告她若是能尝尝这份无花果碎肉麦汤该有多好!
近卫军中尉从口袋里取出一块抹茶蛋糕他还没吃饱多数时候他的妻子也吃不饱这他知道。妻子会挑出餐盘里的肉末然后笑呵呵地看着自己的丈夫用最后一块面包把这些肉末全都抿进嘴里妻子的样子就像遇到了世界上唯一令她开怀雀跃的事。克利斯在脑海中勾勒出妻子的面孔他的心灵泛起柔情在以往的多数时候他从未体会到。
现在好啦!
克利斯计算着出生入死换回的报偿!近卫军中尉每个月至少会有四个银泰的收入加上他地军功……他的军功会不会获得一个荣勋军人的封号?若是摄政王殿下开恩地话。一个荣勋军人的封号就可以让他地妻子脱离劳作克利斯会有一块丰茂的土地这块土地足够他养活自己的家庭和几个佃户。
“真的要谢谢你这个可怜虫!”
没有酒。近卫军中尉只得向骑着毛驴周游战场的荷茵兰国王擎起头盔。克利斯喝掉最后一点麦汤他给妻子留不下。只能等到将来再补偿。
这是从没有过地事!近卫军中尉这样想着。一向都是这个世界亏欠了他就连神明都在跟他开玩笑!他成了大英雄成了一位俘虏了国王的大英雄也许他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会被《泰坦卫国战争史》和所有讲述这段历史的文字反复引用!但是……为什么会开始想家呢?他从不认为家是自己的归宿。可就在头盔里的美味麦汤见底的时候他急切地想推开家门用伤痕累累的身躯迎接妻子的拥抱。
家!一排开满牵牛花的尖桩栅栏一口自打地水井一座早就该修补顶棚的木屋。再往下想……光明神在上!克利斯忘记了女儿的容貌!
这怎么可能?虽然天底下地女婴差不多都是一个样子可他的女儿是最漂亮的!像极他的妻子。
两军阵前突然响起铺天盖地地欢呼!生了什么事?
近卫军中尉在董草丛里站了起来他是军人在见到那一幕的时候他自然会把儿女情长抛在脑后!荷茵兰主力军的营垒辕门缓缓降下卢塞七世的王旗一个小小的身影畏畏缩缩地走进了泰坦战士的视线。
他是那么小整个人都被白色的绢旗包裹着。
白旗在旗杆上垂头丧气地叹息泰坦战士的欢呼却制造了风。风声一浪高过一浪。掀动了白旗它不得不在胜利者面前展露身姿!它缓缓地张扬、缓缓地飘荡即使它的面上写着不甘和屈辱但它却为胜利者带来甘如蜜饯的欢笑。
“胜利啦……我们胜利啦……”
“近卫军万岁!”
“祖国万岁!”
拨开挡在身前的士兵。冲开天地之间流转着的神圣呐喊克利斯背着他的面粉口袋笑呵呵地走到军官们中间。
“报告司令员!请问……谁去踢营门?”
三纵司令官是个大个子他一说话就吹起了腮膀上的黄胡子“当然是你!你这个家伙在我们向侵略者示威的时候竟然独自跑去睡大觉信不信我踢你的屁股!”
克利斯哈哈笑着他抽出了自己的骑士剑告别指挥官一步一步向敌人的营垒辕门方向走。
泰坦战士的欢呼声更加炙烈了!不知是谁第一个叫起克利斯中尉的名字于是三纵官兵都开始起哄!踢辕门是接受投降的老规矩能够获此殊荣的人必须是最勇猛的武士克利斯中尉当之无愧他就听见天底下响起一个声音:
“克利斯……克利斯……克利斯!克利斯……”
千万名战友的呼喊激了克利斯的豪情壮志他加快脚步、高挺胸脯径直走到荷茵兰王**主营垒的辕门下面。辕门两侧各有一根粗大的立柱。克利斯高高举起剑“嘿”地一声吼!
木屑飞溅欢呼正烈。敌人的辕门在晃、在抖!轰的一声!辕门塌落半边位于阵列中的泰坦战士开始疯狂了!他们将头盔投入半空所有的刀剑齐指苍穹!
“嘿哈!”“嘿哈!”“嘿哈!”克利斯疯狂地挥舞着手里的利刃说不出他的面孔是兴奋还是愤怒他汗如雨下浑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出欢呼。
尘土忽然迷住了他的眼睛近卫军中尉没有闪躲他挺拔身躯像一尊塑像一样站在辕门前的空场上。辕门被这名泰坦战士的气势吓退了它向后栽倒!
走出尘雾拉梵蒂·穆廖尔塞元帅在距离泰坦战士还有一米的地方站定了他打量着这名被推选来踢辕门的勇士:
“让我想想……咱们在哪见过!”
克利斯点了点头“第一次大战!我是杰斯奎里茵先行者中的一员。”
神情憔悴的联军指挥官勉力笑了笑“你可真幸运!”
克利斯看了看对方。他地视线留在拉梵蒂·穆廖尔塞元帅染血的绷带上看样子他由左肩至右腹被人划开一条大口子:
“这不是幸运。这是光明神在跟我们开玩笑。”近卫军中尉用剑锋指了指头顶的天空。
“是啊……”拉梵蒂元帅紧了紧身上地绷带“这的确是神明地玩笑!”
克利斯收起剑。他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元帅阁下!按照交战法则您应擎着白旗徒步穿过阵地前沿向我部指挥官呈交您的元帅指挥剑当众命令您的部众放下武器。并有义务引导我部完成对您的营垒地占领。”
“我知道……”荷茵兰元帅呻吟着他突然指了指已经被解下毛驴的国主“无论如何贵军不该那样对待一位国王!”
克利斯望了过去他不屑地啐了一口:
“谁说的!我觉得你们的国王生来就该是那副样子!”
拉梵蒂元帅苦笑着他竟然点了点头。
在敌人的指挥官就要走进两军阵前的开阔地时近卫军中尉突然生起疑心他用剑柄挡住拉梵蒂元帅:
“我说早晚都是如此您干嘛拖延了一宿?”
穆廖尔塞元帅艰难地晃了晃自己的手臂。他的手臂和胸口的绷带一起固定着。
“我也想早点结束这一切可这道伤口让我从马里亚德佳渡口突围之役一直昏迷到今天早上!”
克利斯缓缓放下剑他给佝偻着背的联军指挥官让出一条通向落败和屈辱地道路。
拉梵蒂·穆廖尔塞元帅向前走了几步。他突然转回头:
“在渡口守军全线溃退的时候我亲自率领国王卫队加入作战可一队近卫军骑士把我们的冲锋打散了!最后一个独力闯到滩头地骑士还砍了我一刀。你认不认得他?”
克利斯的五官纠结到一处他尴尬地摇了摇头!荷茵兰王**的总指挥亲自加入渡口作战?他可一点也不知道!在冲到滩头的时候倒在他刀下地鬼子兵没有三名也有五位不会那么巧就碰上一位元帅吧?
“那是个幸运的疯子!”拉梵蒂有些不甘地呻吟起来:“若不是这一刀令我陷入昏迷王**主力也不会那么快就败下阵来我们那位骑着毛驴的国王陛下也不会想到带着十几名随从独自逃跑!他还以为能从战线后面偷溜出去……真是可笑!”
克利斯没有言语世界上有很多疯子可拉梵蒂元帅口中的“幸运的疯子”只有自己当之无愧。
“就像你说的!这是光明神在跟咱们开玩笑!”穆廖尔塞元帅说着话就走远了一名擎着白旗的副官跟在他身后。看得更远一点近卫军阵营仍在欢呼从普通一兵到浑身上下闪着金光的将校。在神明导演的鬼把戏里头只有他们不是小丑。
艳阳依旧百灵鸟在烈日底下也失去了歌唱的兴致。它们和麻雀一起围绕着一株高大的榕树为了一个阴凉的空间不停地争斗无聊地上窜下跳。很快千万人同时移动的脚步声惊走了鸟群披附铠甲的泰坦战士迈着坚定的步伐喊着声声震天的前进口号。
排头过来了是一队举着盾牌的长枪手军旗在无风的午后无奈地耷拉着头可泰坦战士的精神是饱满的。数个纵队同时前进只出一个声音声音向着平原深处延展而去不知要到哪里才会停止。
荷茵兰人的主力阵营已经空荡荡的了军械军旗还有各种辎重都被集中在营垒的左侧堆起来像座小山散开来有好几个马球场那么大。
投降的官兵被留守此地的两个军团带到旷野上集中起来据说负责清理战场的勒雷尔休依特普雷斯顿将军已经率队赶了过去到时又会有一场虐俘的好戏但大多数泰坦战士都对淌血的倒十字架厌倦了即便有需要他们也不会费力气割开一个俘虏的咽喉。在战争中敌我双方经历的伤痛是一样多的。
从空荡荡的营地里走了一圈克利斯地面口袋又重了许多守护敌军高级将领作息区的近卫军官兵没有阻拦赶来捞取战利品的大英雄。若在往常搜刮战利品这样地事得按军衔高低分工协作谁也不会像克利斯那样在整个营区乱转悠。
近卫军中尉没有挑拣那些镶嵌了珠宝的金剑、银剑。他在一位不知是什么品级地军官帐幕里找到了一整套银制餐具!想来想去自他结婚以后就没有送过妻子像样的礼物。若是再肯定一点说恐怕他连一朵花也没送过!有了这款五十六件套的纯银餐具克利斯就开始傻呼呼地猜想妻子得到这件礼物时的表情——那该是惊喜交加才对!然后妻子会不停地亲着他的面孔像在夜里一样叫他地小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