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吧小说频道 > 玄幻魔法 > 人道演义 > 序章及第一章 狩猎的少年

序章及第一章 狩猎的少年(1 / 2)

 <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www.</b>read336;

序章一兽潮

即使以山继祖悠长人生的阅历来看,这一年的冬至日都显得特别寒冷。他是烈山部落里首屈一指的耆老,也是部落的族长。

烈山部落所在的地方被称作群峰之末,倚靠着南疆莽莽山系南麓,面朝广袤无垠的大荒原,即使放眼整个人族五疆,也称得上是最为偏荒的小寨之一。故老相传,部落的先人乃是千年前人族一次大规模南拓之后,自北方迁徙而来的游民。历经数代筚路蓝缕的开拓,游民们像野草一样在这莽荒之间扎下根来,历经千载艰难困苦,始勉强维持了如今的人口规模。

此刻山继祖正从部落外归来,他在莽莽山丘中行走了几天几夜,分别拜访了烈山左近的两个部落,望河和丛黎,与他们的族长耆老们进行商议,内容大抵是各部之间累榷不决的陈年旧账。这片群山生养的部落们,固然有守望相助之谊,然而相互之间也颇有些仇隙,其中最大的争端莫过于各部分界以及交叠山林的产出配给,对此谁也不能拿出一个众人咸服的章程,只好约定每年碰头更订规矩。

要说往年,此类例行会商都有族中年富力强的后辈代行其劳。此番亲身游访,却是老人兴之所至。而诸部所议,也不止山林财货等凡俗之事。几位部落中修为最为深湛的老人,还会就近年的修炼心得进行切磋印证。此外,便是谈论旬月之前,在南疆莽莽群山中部出现的巨大震动及天地异象。彼时北去数万里之遥屡发惊天巨响,群峰之末虽止受到余波影响,却仍然群峰簌簌,山石跌落如雨,草莽间鸟兽惊突。嗣后,那方天域骤积七彩云霓,顷刻间变幻莫测,盘亘数日方才消散,纵然远在万里,依然望之使人心生敬畏。

二部耆老对此说法不一,有消息灵通者,便云其时有妖王犯境,人族大能与之鏖战不休。看那惊天动地的气象,许是惊出了南疆之主落神氏族中某位名宿。然而言辞间颇有捕风捉影,添油加醋之处,不能博信于人。诸酋寻思,妖王怎地无声无息,越境去至南疆中部?转念一想,若真有妖王犯境,也绝非我等碌碌侪辈所能匹敌。一时之间,众人吁气之余,也不由得相视哑然。

这几日,自北方席卷来一次少见的寒潮,空气一夜之间变得冰冷如刀,隐约间还可看见飘飞着细碎的冰凌子。观测气候是人族特有的一种行为,作为部落的酋长,更有责任从时节的变化中获取隐秘的信息,用来安抚和指导族人。山继祖迈着略显疲缓的步子,绕行到部落南面的落马坡上,寻了一块平整的青石坐定,双目微阖,好似养神祛乏。

坡上山风忽劲,呜呜的声响,仿佛有山间精怪如泣如诉,山继祖瘦削佝偻的身形,直如山中枯木孑立,一袭老旧麻衣被风吹的猎猎作响。如此少时,许是觉得冷了,老人这才起身向着部落走去。

烈山部落依山而建,高达五丈的寨墙全由点苍山系特产的云母岩砌就,岩壁上生长着致密的藤蔓,看起来郁郁葱葱,而大片裸露的地方,则呈现一种暗沉的色泽,满布着密密麻麻的坑洼,这是部落千百年岁月里所经历的大小战斗的隽永记忆。

岩墙上高耸的箭楼传出高亢的呼啸,几条迅捷身影已经驰出了山门,向着山继祖迎来。一溜汉子须臾间到了跟前,尽皆一身皮袍短打,赤足袒臂,肌肤上隐现各色纹路,透着一股子剽悍气味。为首一人身形昂藏如山,气势浑凝如俦,全身上下除朴素皮袍外,另妆有几处兽骨尖牙装饰。他满脸殷切地上前搀住老人,道一声族长辛苦。余下汉子推推搡搡,争抢一般见礼,直把山继祖挤得好似风中衰草。

眼见自家儿郎如此活佻,老族长不禁又气又乐,手头一根木杖却不含糊,敲闷葫芦似的挨个打在汉子们头上,引来一通怪叫。为首汉子咧着嘴收束了众人,这才吃吃笑着与山继祖答话。

这憨直汉子名唤山鲁,乃是部落中数一数二的勇士,放眼三部,也算勇名颇具。乍见他性质朴实有如孩提,实则心思缜慎,行止有度。山继祖近年越见老迈,意兴便有些衰颓,幸有此子从旁佐助族中大小事务,方使阖部上下井然不失序。

山鲁温声问道:“继祖叔这一去便是七八日,让我等儿郎好生挂念!以后这等劳苦之事,还是让我们这些晚辈去操心吧!”

山继祖皓首轻摇,道:“无妨!无妨!为叔自入巫道,而今近一个甲子,平日习惯了出神入魄,以生魂游离天地。似这般行走如常,却是有如观览旧卷,别有杼机内蕴。近来深感残躯境况大不如前,若不再外出走走,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汉子们听了却不乐意,山鲁佯作气恼道:“叔父且莫说些丧气话!您的寿数,应当与青山相齐!”

山继祖听罢,无奈地摇摇头,便问了出游几日间族中诸事巨细,山鲁对答如流,显出分明条理,老族长颇感欣慰,面露激赏,忽然眉头一皱,道:“此番穿林过野,见飞禽兽类尽皆惶惶不落巢窠,往圣有言,这是危厄降临的征兆,为叔思来想去,部落附近能够酿成祸患的,也只有那些腥臊犬彘罢了。”

山鲁道声了然,却是并不惊异。原来日前族中丁壮出猎,便在山间发现诸多不同寻常之处,回来便报与山鲁得知,他心中有了计较,便对族中巡弋做了叮嘱,料来并无大碍。此时他心中却存着别事,犹疑片刻,还是开口问道“不知大人此去,可探听到泽哥儿的消息?”眉间隐见殷切。

山鲁口中的“泽哥儿”即山继祖独子承泽,山鲁与之年岁相近,幼时常在一处玩耍,结下深厚情谊,于同辈中最为亲近。山鲁秉性温沉,乐居安命,山承泽却志行峻逸,不类同侪。多年前一个春天,山继祖带领贩运山货的车队北去大墟市行商,山承泽尾随在后,竟自出了群峰之末,从此泥牛入海,音讯全无。

见及山继祖摇头,山鲁也感失望,未免老人心生落寞,当下洒然道:“大人无需烦恼,泽哥儿虽出外有年,然而祖坛中的本命魂火始终燃烧不熄,想来并无什么危险,而今必定好端端在哪里玩耍,兴许明天,就回来您跟前了呢!山继祖闻言神色稍霁。

不一会儿过了寨门,众汉子一路上见两人说事,不敢造次,都憋着气息,这时才得了解放,呼啦啦做鸟兽散。有族人见是族长归来,皆停下手中活计与他热切地招呼,一帮孩童呜啦啦聚过来,绕着两人追逐嬉戏。烈山部落阖共三百余户人家,约莫两千族人,尽皆聚居在这据险守势的石寨之内。寨子径不里许,依山就势造了许多石屋,布置紧凑而有法度,暗合众星拱斗局面,倒是一个宜居的好所在。有宽阔石阶直通寨中高阜,那巅峰处颇有些巍峨构造,旌幡猎猎间隐约是一根插天石柱,正是部落中引为禁域的祖魂祭坛。

却说悠悠万载以前,人族立族之初,有十二古贤忖度人妖殊异,顿悟了拔擢境界,从此不以禽兽自视,嗣后又不忍睹视族民龌龊鄙陋,混迹妖丛,遂订立人道育化茫茫黔首。这人道精要,不提诸多章程约束,便在这“继往开来”四字上,说人故为人,在于追本溯源,祭祀祖灵先圣,传承接续,不绝血脉裔嗣。

是以五疆之地,但有人族聚居之处,无论部落大小强弱,悉建祖魂祭坛,把持祭祀传承之重。旦有族人新添血裔,须着族中年高德劭者以为祭主,祷告天地,通禀祖灵,授命父母则跪伏一侧,虔心存想,以接引先祖英灵眷顾。新生儿则高卧祭坛中央,或咯咯作笑,或纵声啼哭,或闭目聆听,或神光游离似有所盼,总之各呈异状,好似真有甚么存在从旁导引逗乐。与之相应,若有族人濒临大限,也须尽力返归祭坛,于庄重肃穆之中,脱却桎梏,魂归本源来处,得世间莫大清静。

山继祖神凝气肃,缓步拾级而上,不长的山路倒花却好一阵功夫,终于站到祭坛边缘,却不进入,只在一旁静伺。祭坛形制深沉简略,仅一方浑凝石砌高台,径十丈有余,隐约是极规矩的浑圆形状,居中矗立一支巍巍石柱,形状酷肖阳器,道。

山熊充耳不闻,仍自伏地大骂,山里人见识浅薄,此獠也性非灵巧,一番污言秽语尽是乡间俚词,粗鄙难闻。伯先听了,饶是圣人品性,也激起了火气,冷笑一声,也不见他作势,隔空一掌击在山熊背上。山熊登时如遭雷击,身体龙虾一般蜷起,裸露在外的皮肤变得赤红,好似升腾着极大的热力。他将牙关紧咬,齿龈渗出血丝,仍自呜噜不止,只是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山鲁见得兄弟遭袭,翻身过来查看,才一接触便猛地缩手,竟被他惊人的体温烫了一记。心中骇然:“这还了得!”便要上坛拼命,才走几步,便听得山熊切齿挤出几个字:“热煞俺咧”

山鲁听了,忙折身回去,三两下除了山熊周身衣物,将他脱得赤条条,越看越像过了油的龙虾。山鲁四下张望,目之所及却哪里有水?他也不敢扔下族长和兄弟下山去寻,情急之下,便拾了一件皮裘在一旁猛打扇,只想着便能缓解一下兄弟的苦痛。

伯先见了,低笑道:“你这般做法只是害他,殊不闻煽风点火,越烧越旺么!”

山鲁急道:“那该怎地?”

“你去接一釜童子尿来,三岁以下最佳,取来周身淋遍,淬他一淬。”说时一张老脸正经之极,也不知是真是假。

山鲁闻言一呆,事关兄弟性命,也不敢擅拿主意,只好转头望向山继祖:“族长”

“先救熊哥儿,为叔没有事!”

一得了应允,山鲁足不沾地地朝山下奔去。

山继祖望一眼山鲁渐去的身影,缓缓站起身来,整肃衣冠,神色庄严,端的是一丝不苟,朝着伯先高声唱道:“烈山氏继祖见过大人,万望大人饶恕敝部冒犯之罪!”说着便要躬身行大礼。

伯先见了,只一摆手,带起一阵和风,山继祖便怎么也拜不下去。

“小老儿莫弄这些虚头巴脑,老夫最烦这些,这小子嘴虽臭点,脾气倒还对胃口。”

山继祖凝眉拱手,“这小子名唤山熊,倒不污了名头,活生生一头狗熊也似,老朽在此代他谢过大人青眼,还请大人高抬贵手,饶他这一回。”

伯先咧嘴一笑,不置可否。山继祖见状,心道这位大人虽然小气,却也不至于伤了山熊性命,说不得便是吃些苦头了。于是侍立在侧,随伯先步至山巅崖前。

山下亮起粼粼灯火,稀疏的夜风中传来妇人嗔骂,小儿啼哭,夹杂着犬吠唁唁,彘声哼哼,好不喧闹。两人皆目力超群,清晰可见一个昂藏汉子,怀抱一尊斗大瓦釜,飞也似地在石屋间穿梭。

伯先笑容更甚,拊掌称善,山继祖眉目低垂,视若无睹。

山继祖听闻元气之危已经冰消瓦解,紧紧提起的一颗心便放回了肚里,此时便有闲情逸致陪这神秘莫测的伯先吹风赏景。伯先舒目四望,忽然开口道:“老夫追截一样灵物,数千里不曾失了踪迹,到了此地,丈尺之间竟走脱了它!”

山继祖闻言,叹道:“以大人神鬼莫测之能,尚且无策,况且我等碌碌之辈。”

“老夫也不指望尔等能找见,只是此物有灵,兴许还有几分古怪脾气,说不得你部福缘深厚,便可觅及。”

山继祖不敢答话,唯唯称是。

说话间,便见山鲁抱着瓦釜已上到了半山腰。伯先返身踏上祭坛,对山继祖道:“老夫在此看他浴溺却不雅观,你且替我看着,务要让他淋个通透,免得落些什么后患。”举足欲行,忽又想起一事,恍然道:“对了,此番田猎做得忒不利落,颇遗了些手尾,老夫估计,不出三日当有一波兽潮从此逃窜,你须好生计较。”

山继祖正自无奈,猛听得兽潮二字,心下顿时大骇。抬头看时,却哪里还有伯先身影,苦笑之余,只得向着那方空中揖手以全礼节。

东天欲曙,一轮红日半隐半露于群山之间。

北方数千里之外一处虚空中,忽然云气涌动,现出伯先凭虚御风的身姿来,观其仪态,悠悠然鲲鹏也似。如此疾行少时,他忽然闷哼一声,一个踉跄便向下栽去。电光火石之间连舒广袖,排沓出沛然劲气,这才稳住下坠的身形,鸿羽一般凝定空中。伯先脸上隐现汗渍,惊疑四顾,口中喃喃道:“适才怎地心发刀绞,如噬骨血?难道…”一念及此,脸色顿时变得异常难看,足下猛一顿空,风卷残云般望北疾飞。

晨起时分,苍凉悠远的号角声响彻烈山全寨,族人便知族长有事情要商议,部落中以勇略见闻的汉子们,不论远近,皆放下手中活计向族长石屋赶来。

屋外传来一声雷吼,却是山熊最先到了,这厮昨晚被折磨得够呛,用童子尿浇过之后,一身高热退去不少,勉强能够承受。此时见他袒露上身,只叉一条七分短裤,了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人族是天地间的孤子,哪怕是最为羸弱的老叟和幼童,都学会了坦然面对所有的不幸和灾难。

山鲁点了几名惯手向南去打探,汉子们骑着高山盘羊呼啸而去,这种盘羊约一人身高,头,循此望西直走,可抵昆墟日落之山,望东不停,可达蓬莱日出之海。唯南北走向能以人力厘度,其广也近千里。

此时林中一处谷地里,但见数骑盘羊口衔白沫,奋蹄疾奔。身后紧随着一溜野狼穷追不舍。众汉子们个个挂彩,只有山鲁艺业超群,并无伤损,他早将头羊换与族人,骑着一尾年齿较幼的盘羊缀在队尾,手中骨刀不时开阖,但有凶兽迫近,也不打死,只斫个残废,让它行动不得,须臾便陷在同类群中,眨眼间被分食干净。有行在前面的射手也如法炮制,不时张弓搭箭反身疾射,眼尖手稳,专捡跑在最前的下手。

却说一行人望南来一路打探,不到两日便遭遇了狼群。遭遇之时但见群兽汹汹,争先恐后望北狂奔,好似亡命一般。众人见了,便知兽潮之事非虚,心中皆是一沉,只未料到来得如此之快。山鲁当即决定折身返寨,不想这时山坳里掀起一股北风,霎时走漏了气味儿,群兽便于仓皇逃命之时也不移凶性,猝然嗅到鲜美人味儿,哪奈得住连日饥馑,尽都发狂也似追来。众人见状亡魂皆冒,望北没命奔逃。如此一追一逃,林中扬起喧嚣,周遭狼群也都循着动静汇集过来,不多时便裹挟了浩浩荡荡一支军队也似。这般穿林过野多时,亏得盘羊耐力卓著,跑了许久只闻喘声如雷,不见蹄下稍慢,每每要被兽群追上打了包抄,便怒目低嘶向前猛冲一阵,狼群只跟在身后吃灰,引得厉嗥迭起。

距此山谷旁出数里有一座矮丘,一名青涩少年屹立其上,白面殷唇,玉质彬彬,唯眉峰如剑疾刺乌黑双鬓,一身华服锦裘,浑然英挺气度。这少年身后侍立甲士若干,当先一员猛将,身长近丈,身上甲胄黑底赤章,云纹秘脉,铁画银钩的图案里隐现婉转流光;头戴狞恶兽首覆面盔,森然不见眉目,一双手负在身后,看似风轻云淡地往那一站,却隐隐封锁住了少年身周的空间。余下甲士着甲略简,显是胁从部属,尽皆亦步亦趋,从旁护佑,好不殷勤。

少年舒目远眺,眼蕴玄光,往烈山诸人逃遁的方向望来。俄而剑眉微皱,嘴角轻抿。转身步至一驾辕车前,那车驾着四乘温吞异兽充作脚力,车身轩昂华美,云蒸霞蔚,依稀天舆模样。

少年向车中一拜,恳求道:“大人,何不救他们一救?”

车中寂静无声,良久才传来一个深沉男音,“恨水,须知天道有常,不可轻侮;天道无常,不可轻与。”

少年默然,依然抿着嘴唇。那员将俯身过来贴耳道:“公子仁义,见人陷于危难便心中大恸,然则以属下观之,那些人看似捉襟见肘,实则尚有余力,当是有惊无险。”

少年闻言眉间稍霁,也不虞他出言诓骗。车中男人微有不耐,喝道:“恨水,与吾驾车!今夜咱们必须到达洛水北岸。”

少年听了,犹自有些不放心地回望了一眼,这才举步登上车驾。

山鲁左右连劈数刀,砍翻几头近身野狼,双腿一夹羊腹,胯下盘羊吃痛,向前猛冲一阵。他叫住当头一个族人。

“这般跑法,回寨子应该没有问题,只是俺估摸着,如此直截引了兽群回去,怕族人仓促没个防备。”

那人名唤山陟,闻言颇以为然,便问山鲁该当如何,山鲁道:“待会儿你去与氓哥儿换他那头快羊,抄捷径赶回寨子报讯,我与众兄弟引开狼群,与你制造机会!”

山陟闻言一震,刚要推辞,目及山鲁坚毅面庞,也知事情紧急,便不多言,驱策向前赶去。

众人相处经年,早有相当默契,只须打个眼色便心领神会,于是掩护山陟换了坐骑,复行里许,山鲁寻了个时机,骤发一记雷吼,竟怵得身后几头野狼脚下一软,折在滚滚同类中。他勒住骑乘冲势,返身一头撞进狼群,骨刀翻飞如燕,甲盾左右支绌,一时间卷起层层血浪。其余汉子见机化整为零,也从四面望狼群掩杀。寥寥数人,竟呈现围歼之势。山陟见状,销声匿迹,疾打羊腚绝尘而去。

众人且战且走,只望两侧迂回,忽而作状脱身欲走,忽而又横冲直撞而回,不数合便将狼群切成零碎阵势。汉子们如穿花蝴蝶交相接战,堪堪不至于深陷敌阵。

如此娴熟战术,乃是烈山历代先民与兽潮争斗磨砺而成,正是化被动为主动,以少敌多之良策。

战不多时,山鲁手上已见酸涩,眼见时机成熟,便打个呼哨,众人齐齐发力,望一方突出重围,须臾间凿透狼群,合在一处。略一清点,却已折了一骑,回望汹汹狼潮,哪里还有身影。

汉子们浑身浴血,神情悲切,尽都双眼泛红,牙关紧咬,脚下却不敢稍停,故技重施,引着狼群四处兜转。中间留意搜寻,却没有寻到罹难族人任何骨殖,只找回了一串彩石链子。

过得一个时辰,密林深处忽然传来震天兽吼,林间宿鸟惊飞,便连狼群亦是一阵骚乱,众人面面相觑,俱是心惊。那惊飞的鸟群名唤铁翎鸦,性情乖戾,噪声刺耳,惯常集群啄杀猎物,寻常野兽都不放在眼里,方才狼群经过便高居巢中视若无睹,现下却尽皆惊觫离巢。

山鲁心中一沉,皱眉对众人道:“有妖兽来了,此地不宜久留!”当下领了族人望北急赶。

却说山陟心中急切,驱使坐骑驰出十里,又耗些功夫料理了吊在身后的小股狼群,便纵蹄往部落狂奔。一刻不停,好歹到了部落门前,胯下盘羊稀泥也似瘫软在地,一时间只有进气,没有出气。

族人见只他一人回返,皆心中一沉,待听得大队尚在后面,当即由山熊点了一队援手赶去接应,领队者也是族中勇士,名唤山奎。两个健妇提了盐水草料等物径去照料盘羊,更有手法娴熟的汉子蹲在一侧推拿摩按,把个牲畜伺候得大爷也似。倒是山陟只得了一口饮水,还得自去寻些吃食。

日暮时分,气温骤冷,数骑快羊驰入寨中,正是浑身浴血的山鲁等人,一阵短暂的骚动之后,都各自回屋里休整。那殁在狼群中的族人的妻子里外看了几通,也没见到自家男人,霎时脸色惨白,手足无措立在部落门前,山鲁耷拉着脑袋走上前,将彩石链子塞到她手中,哽咽道:“阿很英勇,祖灵会为他骄傲!”

女人双手握拳,彩石链子哗啦啦掉在地上。

前去接应山鲁等人的汉子们并未着急返寨,反而在落马坡布下阵势,趁着夜幕降临之前围猎先期追至的兽群。

落马坡蜿蜒萦纡,长可数里,其实并不陡峭,然而遍布嶙峋山石,便是骐骥良马到此也莫可奈何,故名落马坡。坡上生长着些蕃密草木,这时节业已干枯。寻常人兽若要徒步通过这片坡地,非得花上一番气力。舍此一途,两侧尽是悬崖峭壁,非插翅不能逾越,令人望而生畏。坡下原本草木莽臻,早已被山民伐作旷野。对于烈山的骑手来说,落马坡正是绝佳的阻击阵地。

高山盘羊最适应的地形,正是这样崎岖不平的山坡。此时天光渐暗,烈山骑手们拥在山脚,把住上坡要道,人人高擎火把,直把一方山野照的透亮,像一盏灯笼正吸引飞蛾扑来。

旷野上现出莹莹绿火,依稀可辨攘攘群兽奔突,顷刻便到五十丈外,兽性畏火,便只是逡巡不敢前进,涌起阵阵焦躁嘶鸣。烈山这边各自捺住胯下有些抖颤的盘羊,山奎发一声喊,骑手们张弓搭箭,尽情把箭雨望兽群中倾泻。

这时候即使准头最差的猎手,只要有把子气力,也能博个百发百中的名头。只见箭矢落处哀嚎遍起,周遭兽群争相避忌,待嗅到血腥之后,又龇出獠牙反扑上去啃噬。受伤的凶兽少有命中要害即刻死亡的,此时被同类反噬,也激起凶性,顿时不管不顾,咬作一团。一时间以此为中心,汹汹群兽尽皆混战了起来。

骑手们见战术奏效,都会心一笑,更加卖力地将箭镞往兽群中投射。此时兽群已乱,嗅到血腥之后都被激起凶性,便有不觉火光可畏的凶兽往骑阵扑来。数十名骑手弃了弓箭,皆取下近身兵器,排众当先而立。余下善射好手,望坡上退不多远,仍然张弓疾射。

山奎狞笑一声,疾打羊臀撞进兽群中,手中巨斧翻飞,只一合便将四兽拦腰斩断。胸中快意顿生,急扯缰绳再寻敌手,却尽都被族人瓜分干净。

此时兽群如潮,漫山遍野都望这边拥挤。山奎还欲冲阵,胯下盘羊却哪里见过如此阵仗,此时觳觫不堪,不仅不向前行,反而步步退后。山奎顿时一怒,取出一管竹筒,内盛秘制牝羊尿液若干,闻之腥臊扑鼻,洒在盘羊阳物等处,剩下一点也一股脑灌与这畜生喝了。这却是驯养出盘羊的玄部提供的催情秘方,寻常时候只用来敦促繁殖,此时用来激励斗志也勉强使得。

果然那盘羊毛色勃发,这话也是玩笑,山熊少年时可算清新俊逸,奈何娶妻之后,便如山间竹胎得了雨露滋润一般蹭蹭疯长,不几年便天翻地覆,成就现下规模,族里老人亦为此啧啧称奇,夸赞山熊的婆娘持家有方。山熊共有四名子嗣,老大老二皆已成家,山音行三,近年又得了个小儿子,尚在蹒跚学步。

山音自幼显出过人聪慧,深得族长山继祖喜爱,认为她很适合修行巫道,便时常着意教导。山继祖早年曾育有八子,五男三女,不幸夭亡其二,而后又接连战殁三子,唯幼子山承泽幸存,却远走他乡杳无音讯。虽然膝下儿孙已传数代,却并无杰出人才。随着山继祖越见年迈,众族老皆不禁心中忧虑。当见及山继祖如此青睐山熊家的闺女,族老们都有些哑然,一个可能性横在每个人心头。

莫非烈山又要出一位女族长了吗?

人道五疆之域,大小部落不知凡几,对于一族酋首的遴选,也是五花八门。有的部落奉行严格的男权统治,只能由男人出任族长;有的部落则与此截然相反,奉行古老的女权统治;余下的部落则对此没有硬性的要求,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杰出的女性也可担任族长,烈山便属此类。烈山近千年历史上曾出现过几任女族长,是以族人们对此并不排斥。

山音听到父亲责怪,拌出委屈神色,口中却是伶俐,“阿娘差奴来送些清水,免得燥热死了俺爹!”

周围汉子们听了都止不住笑,山熊一颗光头红里透着紫,虎目一瞪,怒视众人,“笑什么笑!俺老熊尚且能吃着水,你们可曾有这等福气?”伸手取过陶壶,对着嘴仰天猛灌,咕咚咕咚好不响亮。

便听一族人怪笑道:“俺家的兔崽子正在爬你家音丫头的墙头呢,哪里顾得上我这把老骨头。熊哥儿,咱们做个亲家了如何!”

山熊呸了一口,大骂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觑见方位,便把水壶砸在那人胸口,那人向后栽倒,情急不忘兜住水壶,坐在地上却不生气,揶揄道“俺先喝喝儿媳妇奉的水也好!”便把壶嘴望口边送。

山熊起了性子,一跺脚飞身上去便抢,那人仓促哪得饮水,就地打个滚,站起身拔足连闪,两人上蹿下跳,你追我逃,把众人笑得前仰后合。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冲天厉嗥,众人吃惊,朝落马坡望去,只见篝火旁边现出两条巨狼,皆有寻常三倍体量,一应通体雪白,只脊背略有杂色,印着熊熊火光,显得熠熠生辉。其中一条卧在火堆旁边,另一条伏身龇牙望部落这边凝视,不一会儿,一并起身消失在坡下。

山熊神色凝重,心中大是惊疑,“不对劲!怎地会是白狼打头阵?”

原来历次兽潮,都是大荒原北界的兽王为了缓解生育过多带来的压力,将老弱病残等兽逐出族群。另遣一拨强横凶兽在后督导,驱赶着望北来冲击人族领地,只需耗掉这些老弱族类,凶兽们一般都匿在兽潮后面不会进攻。那些凶兽,大多出身兽王嫡裔,化妖者甚多。兽类之化妖,便如同人族煎熬肉身,撷出周身诸秘,凭此脱胎换骨,开发无穷异能。

烈山部落无论老幼都知道,白狼便意味着狼王族裔。人们并不是没见过白狼,只是谁也没见过打头阵的白狼。

山熊心知不妙,叫过自家闺女,刚要着她上山禀报族长。仰头却远远地望见祖魂祭坛之上,山继祖巍巍而立,便知他已有计较,心中不由稍定。

少时,落马坡下陡发冲天兽吼,闻之如群鬼夜哭。墙头上每个人都不由心中发毛,各自攥紧了手中兵器。过不多时,有兽群三三两两冲上坡来,如此绵绵不绝,顷刻间汇成涛涛兽潮,泄洪一般望寨子冲来。

“弓箭,各就各位!”山熊一声雷吼。

墙头统共五百来人,尽皆张弓搭箭,一时间带火箭矢如流星泄地,转眼扑在兽潮浪头上,群兽前锋为之一折,骤腾起团团火焰,顷刻间汇成火海,然而后阵不克稍停,赴汤蹈火,发疯也似只顾前冲。

无数野兽浑身着火,一边哀嗥一边奔突。人们见及此景,便知情况不妙,群兽如此疯狂,定是有妖类在后鞭策。当此别无他法,只顾将火箭不住倾泻。

只片刻兽潮便到寨墙边,烈山勇士们居高临下,睇见密密麻麻群兽如蚁,一时间都屏住了呼吸。兽潮遇阻,后阵又不停歇,前阵尽皆挤在墙上,一时间哀鸣迭起。任是凶残走兽,遇着高墙也是无可奈何。

这时,兽潮后方再传一声怒吼,犹如命令一般,群兽闻之惊惶不已,皆望寨墙猛扑,挤在墙下层层堆叠,不久便形成一座肉丘。

墙上当头倾下滚滚桐油,肉丘着即燃起大火来,火势蔓延快极,眨眼间升腾入云,滚滚热浪席卷,火中群兽争涌,恍如炼狱里厉鬼纠结,空气里充斥着难闻焦臭。墙上众人难耐高热,掩鼻后退,看着这般惨象,心中俱是发怵。

群兽见此毫不避葸,转眼又在别处另起肉丘。这下学了个乖,分几路齐头并进,不几下便要搭上墙头。

墙上泄油的汉子们一时间慌了神,那油缸极为笨重,移动起来颇不容易。山熊怒喝声中一冲而至,沉腰坐马,抵住油缸发力,只见他臂膀面庞上筋脉虬突,虎目暴绽,终将桐油倾泻下去。墙下又腾起几道大火,兽潮攻势为之一靡,所有人都向山熊高声喝彩。

此时桐油已尽,火攻再也难奏奇效。人们打眼一觑,见兽潮约莫还剩六成,不禁忧从中来。几处大火掩住寨墙,一时间群兽惶惶不敢稍近,只在外围不住打旋。墙头趁此空当再倾火羽,群兽奔走避忌,收效甚微,聊胜于无。

过得一阵,几处肉丘火势渐弱,兽潮复又层层压上。人们都知道,真正的血战才刚刚开始。

群兽故技重施,不多时便有数处突上墙头。善战的汉子持刀覆盾一马当先,两侧各有胁从手持丈长骨矛协助。有资格挡风口的汉子皆是打熬三秘成就斐然者,勇武超群,寻常野兽当面便如土鸡瓦狗一般。墙头上爆发激烈鏖战,勇士们挥刀不辍,将抢上来的凶兽一一斩落。群兽舍生忘死向上冲击,大多只在墙上露头便化作残骸跌落。

山熊雄踞墙头,死死盯住落马坡前,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十余条巨狼,清一色雪白皮毛。居中一狼异常强壮,身长逾丈,悠然犬坐在地,显得矜傲无比,一双利目透着无边凶戾,直直盯着这边。

山熊心中一突,直觉中那狼竟在看他。

一名持刀勇士刚刚斩落冒头凶兽,正欲喘息。墙头猛然探出一只雪白巨爪,化作残影掏他胸口,仓促之间反应不及,肚腹已被抓穿,摇晃着跌下寨去。一头灰背白狼跃上墙头,纵身疾扑,身形如电,连毙数人。一时间气焰冲天,昂首便要长嗥,不料半空里一片巨斧劈下,直中狼吻。

来人正是山奎,他一击得手,抽身便闪。那白狼被削去小半头颅,竟未即刻毙命,人立而起,前爪疾扑,带起阵阵恶风,皆击在空处。白狼已陷疯狂之境,额上仅剩的眼睛四处搜寻,然而毕竟不太利索,却哪里寻得见人影。忽然后腿一阵吃痛,又是山奎匿近狼尻,斫了它一股,白狼看也不看,扭身便抓,只听“嗤嗤”连响,听得人牙关发酸。山奎骤吃巨力,被击出老远,“哇”哇的一声吐出一口污血。举斧看时,只见两道爪痕几乎穿透斧面,不禁额头现汗。方才若非格挡及时,后果不堪设想。

此时白狼已在强弩之末,如此扑击已是困兽之斗,不几合便被劈碎脑袋,彻底断气。山奎汗出如雨,胸口起伏不定,心里寻思,“即便偷袭在先,也胜得如此尴尬!”不禁有些气恼。

有好几条灰背白狼混在兽群中突上了墙头,顿时造成了大量死伤。烈山的勇士们奋力还击,实力强的族人可与妖狼正面放对,实力弱的也不含糊,三四人便可组成合击阵势,也自打得有声有色。

夜空中响起翅膀扑簌的声音,“呱、呱”刺耳怪叫连绵不绝,落马坡前堆积的兽尸引来了铺天盖地的铁翎鸦群。

战场上忽然传来一声悠扬狼嗥,这声狼嗥无恚无怒,反而满蕴酣然悲凉,仿佛清风拂过旷野。大地深处传来声声震动,越来越急,越来越急,似有千军万马奔腾,敲在人心头令人发慌。狼王身边的白狼开始出动了,这些狼身上的杂色几不可见,乃是更为纯血的狼王嫡裔。

山熊望着那十余道划破旷野的白色闪电,一腔热血如岩浆澎湃,只是找不到宣泄口,不住在胸膛里震荡。山熊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燃烧起来。

山鲁不知何时出现在墙头,山熊皱眉问道:“哥哥!怎地不保护族长?”

山鲁笑道:“族长说,只要寨子不破,他就没事,叫我来帮你。”

好几名强大族人围了过来,一个个显得跃跃欲试,山熊见了豪气顿生,大喝一声,“好,干死这些畜生!”

十余条白狼奔速极快,几个呼吸间便踩着兽群堆成的坡道跃上了墙头,寻常人族根本不是一合之敌,苍南的防线立马被撕开了好几条口子。

山鲁见到许多族人惨死,不禁目眦欲裂,怒吼一声冲向狼群,引了三条白狼便望一旁闪去。他惯使一张奇异甲盾,向以铜墙铁壁著称,手里骨刀却走的灵巧路数,在空旷地带迎战须不便利。三条白狼衔尾而至,在石屋巷道里堵住了他。山鲁嘴角噙着冷笑,以刀击盾,引得众狼龇牙怒目,其中一条体量较细,看起来较为生嫩,耐不住气怒,率先扑将上来,另外两条只得紧随而动。

年轻白狼一上来便是玩命打法,远在三丈开外便蹬地箭射而起,一张血口直取山鲁颈项。山鲁见状狞笑着合身扑上,去势更疾,把身后合围二狼都惊了一跳,眨眼便将厚重甲盾结结实实拍在年轻白狼额上,砸得它眼冒金星。手中骨刀毒蛇吐信一般连刺,顷刻间便在狼颈侧开了几个血窟窿。山鲁一招得手,屈身滚在一旁,另外二狼已经扑至。山鲁据盾护住要害,就地连滚,二狼连番扑击皆未奏效,反倒将地面刨出数道深沟。

此时年轻白狼躯体委顿,四肢颤抖不已,脖子上几个窟窿汨汨血涌如泉,口中嘶嘶发响,却怎么也拢不进气。一个站立不稳,倒在血泊之中只剩抽搐。另外二狼见状,便知已是无救,越发狞恶望山鲁逼迫。

一照面便料理掉冒进狼妖,山鲁心中也有些畅快,然而余下二狼俱是善战之辈,一场苦斗在所难免。心中略一计较,拔足便引二狼继续兜圈子。

住在山下石屋中的族人都已迁往山不出的潇洒宕逸。一张玉面微冷,眉峰连绵如山,双眸灿若星斗;鼻尖耸峙,嘴角微扬,牵出一丝微不可查的讥诮。他胸前斜跨着个褡裢,高高鼓起,将一只手轻轻托住,好似捧着什么极要紧的东西。整个人凌着风,飘飘然的,说不出是刚到,还是将行。

狼王双目如遭针刺,妖族向来以力为尊,实力即是大美,这个男人能让它这个异族也觉好看得紧,只能说明一件事,他非常强!

狼王此时心中的绝望,已经可与那一天相媲美。那一天,一个亘古凶戾的意志击溃了它的尊严,胁迫它领着族群仓皇向北。自己那一生纵横在草原上的狂野,此时便似一个笑话再次被人提起。想到羞耻,它反而不觉胆怯,心中只余愤怒,那愤怒驱策着它,化作一道闪电划过原野一般,向那个男人发起有去无回的冲锋。

男人只是笑了笑,好似看到什么让人忍俊不禁的事。这笑更刺痛了狼王的心,脚下奔得更疾,然而低头一看,却发现自己根本只在原地扑腾,不由心胆若丧。

男人却不理会它,径直走到石柱下,解下大氅裹住山继祖,山继祖上半身尽被鲜血染透,此时早已昏死过去,只有一丝气息尚存。

男人鼻头有些发酸,嘴角死死抿着,泪花儿打了个转儿终于没有落下。他起身走到狼王身边,一把提住它的后颈,那手一触上来,狼王只觉一身气力连同心气一并泄了。

“来,与我共赏这盛宴。”男人缓缓说道,拖着小山般的狼王到了山道前,好似捉一只鸡一般轻巧。

山下仍是酣战不已,兽潮已经有一部分泄进了部落,人呼兽嘶不绝入耳。寨中石屋大多以茅草木材覆他叫什么…啊,对了,承泽!”山音笑道,“啊!族长爷爷你怎么了!”

只见山继祖犹显苍白的皱脸上,淌下了两行浊泪。

清晨的微风带着刺骨的冷峭,群峰之末入冬后的第一场雪,连绵不绝下到现在,雪势不仅一点未见收敛,反而越来越强,仿佛要把这悠悠群山,莽莽丛林都给裹起来。

若在往年,烈山的猎人准会爱极了这样的大雪,它意味着只要去到山林里,就能不费吹灰之力找到猎物。

这个冬天不会缺口粮,人们只是处于无尽的伤恸中。

一只山里惯见的游隼在空中逡巡,看到了宛如大地伤疤一般的部落,不停在周围盘旋,想看看有没有什么便宜可寻。

部落里行人如蚁,穿梭于断壁残垣之间,一个个显得很是忙碌。每一间石屋,无论残破与否,都张挂起一张黑酢3T谌俗宀柯渲芪Т蛞笆扯挠析烂靼祝庖馕蹲藕芏嗟乃廊恕

食物!游隼一双利目精光骤闪。

山承泽缓缓行走在上山的石阶上,这是一条儿时视之如畏途的陡峭山道。那时候,小小的他常歆羡住在山下的小伙伴们,至不济,哪怕是半山腰上也好。每一次玩得肚里空空,回家吃饭,都要累的两腿打颤。

有些事,过了许多年都不会变。他现在何止腿在打颤,整个心都在颤抖。每爬上一阶,就越想转身逃走。

好不容易到了半山腰上,许是累了,驻足回望天边,看到厚厚的云层仿佛就压在寨墙的箭楼上。假如有一根长竹竿,兴许能捎破它吧。

他看了一眼远空中的游隼,继续埋头于山道之中。

山继祖不顾山音反对,强令她为自己穿戴好一重重形容肃穆的缁衣。山熊,山鲁都在一旁,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却不敢多嘴一句。就这会儿功夫,山继祖就不禁气息紊乱,浑身伤口都一齐发作起来。

“他人呢?”

山鲁苦着脸,“还跪在外面,说什么都不肯进来。”

山继祖闷哼一声,拿了手杖抬脚就往屋外走去,几个小辈慌忙跟上。

山承泽袒着上身,低头跪在雪地里,膝下积雪都化作一滩水渍。看见老人走出来,把头埋得更深。细碎的脚步声响起,一双鞋尖出现在他跟前。

“阿爹!”唯唯唤了一声,声如蚊讷。

“你是何人?”山继祖冷冷问道。

“我是承泽啊阿爹!”山承泽抬起头,看着老父。

“山承泽是我儿子,他离开的时候只有十四岁,你怎么会是他!”

山承泽将头叩在老人足尖,眼泪打湿了鞋面。

“我是,我是,我是您的儿子!”

老人撤足便走,山承泽用双膝跪行。

“阿爹你去哪儿?请您原谅我!”

山继祖头也不回,平静道:“我散了死去族人的魂火,现在要去给祖灵请罪。你给我看好寨子,如有差池,自己撞死在祖魂柱上!”

山承泽连声应是,把头重重叩在青石地上。

傍晚时分,外出巡逻的汉子在山林里捡回了一只巨大的游隼,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好端端地死在雪地里。那游隼扯开双翼近一丈长,族老们都说从来没见过这么大个的。

山承泽回来了!

这个陌生的名字,让许多族人皱烂眉头都没想起是谁,只有族老们依稀还有些记忆。然而只要一说是族长家出走的小儿子,便连五岁幼童都是一副了然模样。

那个许多年前,独自离开部落的少年回来了!这个消息顿时轰动了全寨。紧接着,人人都知道了是他斩杀了狼王,展现出了过人的实力。族老们尤其兴奋,这说明了烈山部落后继有人。

至于那最后出现的诡异铁翎鸦群,谁管呢,兴许这种鸟挑食儿也说不定。

与此相比,山承泽带了一个婴孩回来的事,除了闲得发慌,整天以存亡继绝为己任的族老之外,几乎无人关心。

山熊这几天亲手收殓了许多族人尸骨,其中不乏直系血亲和至交好友,因此心情很是郁郁。除此之外,则好得不能再好,经过再三确认,他的确跨过了提真三境中的破顽之境,一身潜力如同美人儿一般剥光了呈在他眼前。如果不是整个部族都处在丧期,他铁定忍不住去向族长请教引气的秘诀。

山音却不会在乎老爹的兴奋,她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儿。

“阿爹,你见过那个孩子吗?”

“呃,见过吧…”山熊含糊道。

“那是男娃女娃?”少女立马来了兴趣,“也像承泽叔一样好看吗?”

山熊老脸一红,“应该…是男孩儿吧,俺没太看清那话儿。”

其实他也只在那天晚上看到山承泽身上的襁褓,压根儿连孩子一根毛都没见到。这几天,山承泽把孩子藏在族长家最里间的屋中,谁也不让见,显得非常神秘。

“兴许是有什么恶疾,见不得风呢?”山熊不由揣测,然后为这胡思乱想扇了自己两个耳刮。

山音在一旁咯咯笑,“阿爹没事你打自己干嘛!”

山熊有些气恼,“去去去!别家的姑娘都往后山捡落鸟儿,你可别太惫懒,要是嫁不出去,亏空了俺老山家大好祖业。”

山音闻言噗呲一笑,“俺家有啥祖业?俺怎么没看见。”

山熊两眼一瞪,煞有介事道:“你爹俺就是大好祖业,你太爷爷亲口说的,怎么着,不服气?”

山音边笑边跑,要不是体态轻盈胜似小鹿,准会岔过气去。

傍晚,山熊得了音讯去见山承泽,在山道上遇着山鲁,两人一并上山。山鲁背上扣着甲盾,好像王八介类也似。自那天凭借此盾连番挡下狼王猛攻之后,便把它看得比亲儿子还亲。此时那甲盾边缘还钉着一颗狼牙,正是狼王崩在上面的那一颗。山鲁私下觉得,这样反而更显威风。

此番山鲁乃是受命持族长旌节,领若干丁壮,并童男童女各八,奉三牲血食走祭附近山川。顺便照会临近二部,请于头七大祭莅临观礼。二部几乎同时遣使照会,可见群峰之末诸部风俗相似,一应处置措施大同小异。却说二部,东方丛黎一部经此兽潮受创甚重,族中善战之人骤去多半,连仓廪也被焚去几座。而西边的望河一部,却因为据河建寨,尽得地利之便,因此受损颇微。

两人径直进了里屋,山承泽与他们乃是自小亲厚的玩伴,恁不须守些冗礼。山承泽正在炕上逗着孩子,两人在门外掸去落雪,又停了稍刻,待身子温了,才走上跟前去。

这还是两人头一次见到庐山真面目。只见细软襁褓中,仿佛一朵嫩蕊初生,小脑袋上尚生长些绒毛,一张小脸丰隆饱满,粉嫩嫩的。此时见了外人,两只大眼珠扑闪扑闪的打量,毫不怯生。

山熊忍不住嚷道:“承泽哥儿,不愧是你的种啊!长得这么好看,比俺家那头山猪可强百倍!”石屋里不甚宽阔,他一出声就被自己吓了一跳,后半句活生生压下声量,显得滑稽无比。山承泽不禁赧颜微笑。山鲁也连称精致,掀起绒裘一角,看见那话儿,笑得更舒畅。

“这下族长大人可算逞心如意了!”

山承泽捏了捏鼻子,微惭道:“阿爹自那日醒来便上了祭坛,谁也不让靠近。”

两人闻言神色一窒,都有些心忧。几人在炕头坐了,经年未见,各有一腔子话要叙说。山鲁把这些年山承泽走后,寨子里发生的大小事,拣要紧的娓娓道来,当山承泽得知自己出走没多久,自己的两个哥哥都相继战殁之后,不禁浑身都有些颤抖,心中充满了难明的滋味。无论怎样,他都不能体会这些年里老父落寞悲怆的心境。正所谓,少年负气逐征尘,流光轻掷不相闻。他朝归去应无恙,依稀彼年彼月人。

山承泽心中悲切,山熊问起他这些年的际遇,便有些意兴索然,只道彼年望北方去,辗转到了南疆中枢落神城,机缘巧合加入了落神氏的军队,这些年便随军转战四方,去过北疆之太阴小海,东疆之蓬莱仙岛,西疆之龙脊高地,所见所闻之新奇迥异,直把两兄弟听得悠然神往。

山熊愕囊簧庆鄣溃骸耙堑蹦臧骋菜婺闳チ耍歉枚嗪冒。鄙铰骋嗌钣型小

这时候那孩子从襁褓中爬出来,竟是被山鲁的盾牌吸引住了,伸着小手想要触碰,山鲁怕盾牌粗糙,伤了他娇嫩肌肤,便拿远了些。那孩子却不放弃,仍然望着爬过去。山鲁怎忍心却得过这等拳拳执意,便把盾牌转了边齿圆润的一侧与他玩耍。仍然专意听山承泽叙说。

只见那孩子得了盾牌在手,顿时眼笑眉开,小嘴凑上去便啃,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圆盾便如炊饼一般被咬去一缺。

霎时间石屋中落针可闻,三个人都扭过头,无比惊怖地盯着小孩儿。

“哥哥!”山熊受惊颇巨,不由压低了声线,“你那宝贝疙瘩不会被虫豸给蠹空了吧!”山鲁闻言嘴角一扯,这话说的,自己每日携在身侧,早已把玩得油光锃亮不提,更经时时揩拭,便非纤尘不染也差相仿佛。

山承泽将盾取在面前细细审视,眼中绽出精光,那缺口处板材致密,正是上佳品质,然而齿痕历历清晰,确凿是被生生咬下,只是…看了看不住扑簌着一双大眼睛的那孩子,不禁有一种荒谬绝伦的感觉。

山鲁眼见着小孩儿腮帮鼓鼓,咀嚼几下,就把那一缺吞下肚去了,心中不住滴血,然而更为孩子担忧,“承泽哥儿,孩子不会有事吧?”

山承泽将孩子提在眼前,轻轻抵开小嘴,只见几粒粟米大小乳牙,满口汨汨清涎生香,一尾嫩舌小鱼儿也似。却哪里有异物的影子。不禁眉头紧皱,神色严肃对二人道:“此事都烂在肚里,切不可外传!”

山鲁山熊皆重重点头。

山熊不禁好奇问道:“这娃子可取了名字了?不知母亲却是谁,生个娃儿牙口这般利落?”山承泽闻言神色郁郁,只道孩子单名一个羽字,平日便以少羽称呼,而孩子母亲是谁,却是略过不提。山鲁忙朝山熊递眼色,山熊不是莽撞人,知道戳中了山承泽伤心事,便偃声在一旁。

随后三人就头七大祭做了安排,计定山熊率人前往望河部落吊唁,山鲁做事稳健宜人,正适合去损失惨重的丛黎部落。至于族中祭礼,自有一应族老扶持山承泽操办。

又过得两日,两面旗帜抵达落马坡前,山奎亲率盘羊十骑下山迎迓。只见两拨人众拥在坡下,正是望河、丛黎二部派来的吊唁使团。山奎虽不如山鲁通晓诸部内事,也识得二部来人皆是族中显要。

望河部落此番来使阵仗颇大,足有五十人众,皆乘骑盘羊,个个吞吐深邃,气势非凡,显然俱是族中精锐。山奎忍不住暗暗腹诽,以望河部的实力,这莫不是把一多半家当带来了?为首一人深目玄鬓,颐颊瘦狭,正是望河族长胞弟,名唤何瑁。

与望河相比,丛黎部落来人就寒酸的多,满打满算八骑盘羊,人人面带愁容,气息不振。为首者是一名纤纤少年,面嫩得紧,山奎却不识得。

山奎向何瑁并那少年见礼,那少年诺诺还礼,口称“黎琅见过山家伯伯。”何瑁却脸色一黑,不悦道:“先前贵部族长驾临敝族,老夫出郭相迎;此番老夫不辞劳顿,率族中俊杰前来观礼,他却为何不见相迎?”

这话一出,烈山的汉子们都有些愤慨,山奎心中一怒,面容微沉,道:“好教何兄得知,敝部族长历此兽潮,深受重伤,如今尚在将养,着实不便出门迎候,还望何兄见谅。”一句话中将“何兄”二字咬的颇重,着意提点他后辈身份,于情于理,也当不得山继祖出迎。

最新小说: 烈火焚歌 宠魅 苍穹玄奇 转生为银龙的我不可能是女孩 孤道行者 武帝重生 权游中的超人 长生:我摸了系统的鱼 签到千年的我只想逍遥人间 圣庭时代,开局推演神话天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