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天使(2 / 2)

“啊……”凯瑟琳声音嘶哑地低喊一声,头痛欲裂,双臂捂着耳朵不愿再去听到哪怕一个词一个字:为什么每听一句,她的脑袋都会像炸裂一样疼痛,心底像是有个甘甜的泉眼,它早先曾在阳光之下欢快地吟唱过,后来却被接连不断地扔下的石块填了起来,砸得心底一片裂痕?那沉重的,疼痛的,柔软的,温热的……

凯瑟琳的嘴唇颤抖着,她身畔的油灯早已熄灭,可在这夜里,她眼前的这个孩子,白皙的面容和精致的轮廓却显得十分清晰。除了发色和眸色,这小东西的眼睛和脸型确实像她,而鼻子和嘴巴,像他那个不愿要他的父亲啊。

——她确实,曾经失去过一个孩子。然而这曾经被遗忘的事实,现在被记起来了。

凯瑟琳攥着自己的头发的双手放下了些,然后她又重新抱紧了自己的头部,不愿去听也不愿去看:但眼前这小怪物不可能是自己的孩子,她这样的普通人,怎么可能生得出蓝头发的小怪物,没几个月就有了七八岁大孩子的身形,还会同自己说话!这一定是魔鬼知道了她内心深处的渴望和痛苦——

蓝色头发的小怪物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你想要一个属于你的孩子,我也想要一个属于我的母亲呀!”他抽抽搭搭地哭着,手背上有着小小肉窝的小手蹭着眼睛,天蓝色的大眼睛被关不了闸的泪水淹没了,“你……你就是我的妈妈呀。你难道不能当我的妈妈吗?”

凯瑟琳心被触得一动,却又本能地打了个寒战,不敢说不,更不敢应是。

那孩子泪眼巴巴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失望地低下了头,又从小心翼翼变了脸,狰狞尽露地问她能不能给自己唱首摇篮曲,就像她曾经给自己唱过的那样——

“……我唱!我唱!”年轻的女人吓得两股战战,她含着泪,结结巴巴地吐着那熟悉的旋律,一点儿温情都唱不出来;一开始的时候,她还想着“我要逃出去谁来救救我”、还想着“我忘了接下来该怎么唱了”,到了后来,却忍不住边唱边摸起了肚子,有些怔忪地想起了那些在温暖的阳光里,和丈夫一起晒着太阳期待着孩子的降生的日子。那时候她是多么幸福啊。午后的太阳有着香甜的花的味道,有个男人又哭又笑,把耳朵贴在她的肚皮上,孩子气地问她为什么小家伙没和他打招呼,他是期待着那个孩子的;因为惊惧凝集的泪水终于再度落下,这一次,是为着悔恨。

“我……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你。”年轻的、在成为母亲之前就永远地失去了第一个孩子的女人哽咽着,想要伸出手去摸摸那个小怪物的脸蛋,“都是妈妈的错。”她颤抖着手,“我……确实没给你想过名字,我们本来打算,等你出来,我们一家三口来了个小小的会面之后,再给你起……对不起……”

“妈妈!”跟头因为过于特别而被抛出人群的小羔羊似的小男孩噙着泪瞪大了眼,又惊又喜地想要扑到凯瑟琳怀里,却在即将触到她的一瞬穿透了过去,撕心裂肺地哭闹了起来,“妈妈妈妈妈妈妈妈抱抱我抱抱我抱抱我亲亲我亲亲我亲亲我不不不不不为什么会这样妈妈妈妈——”他穿透了她的身体,伸出了短小的双臂想要努力搂抱到她,却到了最终也只能一次又一次地穿透过去,抱住了自己稚嫩而伶仃的肩膀。

这可怖又可怜的一幕让凯瑟琳心都碎了,她甚至忘了恐惧。对不起,金发棕眸的美丽女子在心底一遍又一遍暗道。我可怜的孩子啊,要是我保住了你就好了。要是,我有把你好好生下来就好了——

“真的吗?”孩童抬眸,身影蓦地变淡,消失前用带着哭腔软音糯糯地道,“太好了。也有人,是期待我的诞生的呢。”

凯瑟琳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那双蜂蜜色的美丽眼眸瞪得大大的,视线不敢置信地缓缓下移到自己的肚腹处——她惊恐地看见自己的下腹瞬间膨胀起来;而与此同时,她细腻的皮肤正肉眼可见地干瘪下去,漂亮的金发也迅速变成了枯槁黯淡的白,曾经丰盈柔嫩的双手此刻如挂着层干皮的枯骨,指尖狠狠抠进泥土,一阵近乎把她劈作两半的剧痛从身下传来——

“救……救救我……”她呼救出声,而口中发出的苍老的声音让她绝望,她抬起手,眼前却只有无尽的迷雾和一座被毁去了名字的墓碑,“谁来……救救我……!”

婴孩如雏鸟破壳般,自肚腹处撕裂了皮肉,血淋淋地破体而出。

这在凯瑟琳的惨叫声中出生的小东西确实是个小怪物,刚生下来身上还挂着羊水和血渍的时候,就会猛地睁开天蓝色的双眼,蓝色卷发迅速长及肩部,舔干净自己的双手,然后自己用小手梳理那对同样被鲜血和羊水沾满的毛茸茸的双翅。他睁着漂亮的大眼睛安静地看了凯瑟琳一会儿,拍打了一下背后已经变得蓬松起来的小翅膀,爬过来抓住了“母亲”满是皱纹的右手,把它贴在了自己的脸颊上。

“妈……妈……”他艰难地吐出了第一个声。而凯瑟琳看着自己的那只手,嘴唇不住地颤抖着,只要这怪物再多吐出一个字,她就要崩溃地尖叫起来了。

“凯瑟琳!”黑公爵急促的话语声突然穿透了迷雾传来,“离那东西远点,你听到我的话了吗?”男人的声音在这一刻听起来甚至是绝望的,“别回头,你会……不——!”

想要说出“不要看我”的女人在回过头的一瞬,身体一滞,失去了呼吸。

已经长至七八岁模样的男孩抱起了母亲,把脸颊贴在她胸膛处闭眼听了一会儿,表情平静地看向了呆若木鸡的来人。

“你为什么哭?”男孩的声音宛如天籁,“母亲她如愿以偿了啊,父亲。”

“别叫她那个称呼,也别叫我父亲,你这该死的怪物。”往日里总是一身得体黑衣的男人此刻衣衫凌乱,看着狼狈不已。他安静地站在那儿,面上那对漂亮的泪痣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俊朗容貌上两道正不断向下延伸的黑色的泪痕,十指变长变利,那削铁如泥的凶器是中毒般可怖的青乌色,衬得蓦然转灰的肤色更加黯淡,“我就该在最开始把你那该死的寄宿体取出来的时候,把它泡进圣水里……”

“可怜的父亲,精神错乱了么。”蓝发蓝眸天使般可爱的孩童怀抱着满是血渍的苍老女尸,天真无邪地笑了起来,“你试过了,那不起作用的。你很想她活过来?”他低下头,认真地建议道,“那么,取一瓢活水,淋在她身上就好了,她会立刻就活过来,就像你当年一样。”

·

“哦,小萝丝,只要把活水取来淋在你父亲的尸骨上,他就会立刻活过来,你的哥哥们也一样。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银色卷发的魔族百无聊赖地倚在一棵高大的榛树上,看着纤细高挑的年轻女孩闷声不语地摘着葡萄,咬着下唇小声地哭着,眼泪扑簌簌滚落在紫色的果实上面。他不由感叹这性格柔弱的女孩要是生活在海里的美人鱼,这会儿光那泪水就已经治好了成千上万人的恶疾了。

“你这话真让人生气!你又知道,我的哥哥们真的死了?”女孩声音极弱,她吸了吸鼻子,揪下其中一颗果子在裙子上蹭了蹭,塞进了嘴里,好试图止住从喉咙里不停逸出来卡着呼吸的嗝,“自从我遇见你,我的生活里就没有过好事,没有过!养父死了,两个哥哥失踪了,庄园里的人手也不够了,我现在还得自己来干这些活儿……一切的一切都糟透了!你以为,我会像他们一样相信你吗?”

所罗门摇头叹息起来。

“我真无辜。你的父亲,是在骑马的时候摔断了脖子的,你的哥哥们……好吧,我不能确认他们怎么样了,不过你自己心里有预感,不是么?人手不够么……自己去雇些人就好了。唉,解决方法多简单啊,找到活水,往上一淋,就是副骨头,也能立马长了肉睁开眼睛啦。”

萝丝听着,眼泪掉得更厉害了。

上一次,她没信这个话,哥哥们信了,但她怎么也劝不住,于是他们相继出了远门,然后彻底失去了音讯。现在,偌大一个庄园只有她和几个仆人在了,而说不准什么时候,国王一心血来潮,她就要被迫嫁给个不知道什么人,这个家也要被别人据为己有了。

黑发黑眸的年轻女孩子哭得鼻头有些发红,她伸手又拽了一串葡萄,一次没拽动,第二次用力过猛把指甲给劈了,鲜红的血从指尖冒了出来,这让几乎从没受过伤的萝丝有些失措,一时之间竟然连哭泣也忘了,只是愣愣地看着那血珠越来越大,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可怜的姑娘。”所罗门低叹一声,从她胸前摘下别在那里作装饰用的手帕,先轻轻地含了一下她的指尖吮去鲜血,然后便在年轻姑娘红着脸猛地抽手之前,灵巧地用雪白的手帕包裹好了她的食指,还在上面打了个可爱的蝴蝶结。

“啊,谢谢。”女孩难得积攒起来的那点不客气的勇气瞬间消弭了,她收回手,把篮子往地上一放,伸手抹了抹身边的大石头,无助地坐在那儿把自己缩成了一团,就像每个孩子在来到人世之间在母亲的肚子里做的那样。但……她其实也并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

地里的麦子要怎么办?今年收成还算不错,可是那几个佣人都去收麦子的话,果园里的水果就都要烂在树上了。请人当然是可以的,但最大的问题是,家里没有能出面的男主人,那些人一进来发现没有身份的壮年男人坐镇,肯定会被偷走不少粮食。更何况,她并不能镇住那些心思已经开始活络的农民们。要是有人冲进庄园里强上了她顺道占了这个地方,也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有不少男人正是这么脱离了农民身份成为贵族的。

萝丝越想越害怕。但软弱地活着总是比立即面对死亡的可能性让人不那么想哭的,作出决定,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更何况所谓的解决方法,听起来是那么荒谬……

“你们要干什么!”庄园外头喧闹不止,几个年老的仆人并不能挡住那些身强体壮的大小伙子们,“少爷们回来了,会收拾你们的!”

“噢!别说这样的话,老妈妈!”领头的那个小伙子兴冲冲地跑了过来,半俯着身体,凑到萝丝面前,看着这纤瘦的小姑娘被吓得缩成了一团,看着怪可怜的,“原来长这个样子啊,这么瘦。我还以为富家小姐们都很丰满呢。”

萝丝连抬头看来人一眼都不敢。

小伙子搔了搔下巴,有点扫兴地转身推着同伴们吵吵嚷嚷地走了。“真没意思!”他们这样说。“不过有这么个大庄园,也不算亏了。”他们又说。

女孩瘦弱的身体颤抖了起来。哥哥们不会回来了。没有人会保护她的。

这样下去,生活只会……比现在,更糟……

“你要做什么?小小姐,你为什么要收拾东西?”年老的仆人恳求地抓住了年轻姑娘的手,“告诉我,您不是要去做傻事……少爷们很快就会回来了,让他们陪您……”

“你们要守好园子,等我回来。”萝丝已经换上了一身让人根本看不出她是个富家小姐的破衣服,抽抽搭搭地把小小的包裹往背上一背,就在银发魔族的指引下连夜离开了家,往森林深处走去。密密丛丛的林木在夜里是黑色的,繁星并不会在地上洒落下树影,倒是手里提的灯会将狼的眼睛照得令人胆怯地夺目——

“哇!这个地方……这些树……居然全都是金色的?”萝丝蹭蹭满是尘土的脸蛋,满眼的不可置信和惊喜,声音很轻,细细柔柔的,语气带着种小心翼翼的柔顺和天真,“好漂亮啊……所罗门,你说的好心的隐士,就住在这个地方吗?”

“确实是。”白色卷发的魔族耸耸肩,在小姑娘看到树林深处那座精巧的木头房子对着它小声赞叹时,伸手敲了敲那扇雕刻着榛子与松树的门,“有客人来了。”

门开了,一张年轻得过分的干净的脸伸了出来。

“进来坐!哎哟,小姑娘没少吃苦吧。”穿着法师长袍的年轻男人随意抓起一把榛子塞到萝丝手里,“吃吧,我可喜欢这个了,尽管吃,我地窖里多的是。”他说着拉了拉凳子,自己也抓起一把松子咔咔咔地啃了起来,腮帮子鼓鼓的,“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么,所罗门?”

啊,当然有。这个小姑娘叫萝丝,你应该见过她的两个哥哥——

喀拉。连续不断的画面突然断了一瞬,从彩色归于黑白,声音变得杂乱,然后彻底暗了下来。

“你居然在翻我的记忆……这太冒犯了,不……咳咳……不可饶恕……”

白发黑衣的清瘦魔女一个激灵,猛地从回忆中抽身,挣扎着想要脱出身前这有着兽一样金眸之人的钳制,却被青年那有力的左手紧紧扣住了咽喉举起在半空中,“放开我……你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小女孩长大了,有些事问她会使她痛苦。但没关系,我想问你比问她更有效些。”

海德手上力道更大了些,金色的兽瞳在黑暗中灼灼发亮:“毕竟,她知道的不比我多。魔族,隐士,活水,染上了魔气的圣树,还有那个吸干了母体生命力诞生的小怪物,他在试图召唤什么。你知道该告诉我什么,对吗?”<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www.</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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