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吸式自动雨量计的展示不仅给斐迪南二世等人造成了极大的震动。更是让佛罗伦萨的科学家们第一次意识到在东方也是有科学存在的。偏见的消除,使得中国使团终于得以迈开了同欧洲科学家交流的第一步。于是就在参观结束的第二天,杨绍清欣然赴约来到了博雷利教授的府邸。虽然这位傲慢的教授曾不屑于中国的学术,但不可否认他确实是一个优秀的科学家。同这时代众多欧洲学者一样,他对数学、物理、化学、生物等等科目均有较为深入的研究。在他的书房里堆满了各类的书籍,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试验器材,那架势丝毫不比杨绍清在南京的实验室逊色。有些实验器材甚至连斐迪南二世的私人实验室里也不曾有过。例如眼前杨绍清正在摆弄的那个奇形怪状的器材,就是博雷利教授最为得意的一项收藏品。却见他凑上前向杨绍清开口道:“杨副使,这部仪器很新奇吧。”
“哦,这台显微镜简直是太棒了。我在中国的实验室里也有一台自制的显微镜。但比起教授你的这台来只能算是业余者的游戏之作。早就听传教士说起过在欧洲已经有十分专业的显微镜了。如今一见果不其然啊。”杨绍清爱不释手地夸赞道。
没料到杨绍清连显微镜都认识的博雷利教授,这下可就更不敢小窥这个皮肤黝黑的东方人了。因为在这个时代,专业的显微镜即使在欧洲也是一种十分稀罕的东西。一个东方人能一眼就认出显微镜,还自称制作过简易的显微镜。这在博雷利教授看来简直可以称为奇迹了。不过杨绍清对显微镜的夸赞还是让他很受用的。这让他找回了昨天因看到中国虹吸式自动雨量计后所失去的优越感。却见他竖起大拇指夸道:“先生您真识货。这台显微镜可是由列文虎克制造的。”
“列文虎克?他制造的显微镜十分出名吗?”杨绍清小心翼翼地将显微镜放回了原位,关切的问道。
“何止是有名啊。欧洲第一部可以用于实验的专业显微镜就是由这个叫列文虎克的人发明的。他是荷兰著名的生物学家、显微镜学家。杨先生,欧洲有许多这样的天才,这是上帝给予欧洲的赏赐。”博雷利教授自豪的说道。
杨绍清知道欧洲人有这个本钱自豪。在过去的两个多世纪里欧洲涌现了伽利略、笛卡儿、达芬奇等等众多的科学巨匠。一代又一代的科学家不断的涌现使得西方最终超越东方占据了世界科学的顶峰。这也正是吸引他前来欧洲的一大原因。孙露或许能给17世纪的中国带来后世的部分科学理论。但那些理论终究是有缺失的,是有断代的。要想在中国正真建立起完整的自然科学体系,光靠女皇带来的半吊子科学理论,以及少数学者闭门造车的研究,是远远不够的。只有将欧洲的哲学体系,科学体系完全的引进中国,才能让科学之树真正地在中华的大地上生根发芽,茁壮成长。而杨绍清这次来欧洲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来探寻欧洲先进器材与人才。想到这里,他又不禁回头向博雷利教授问道:“教授你私人都能拥有如此先进的实验器材。想必在大公殿下的实验室里一定拥有更为先进的器材吧。”
“杨副使,不瞒你说,这台显微镜就是荷兰人送给大公的。整个佛罗伦萨不会有第二台这样的显微镜。”博雷利教授得意的说道。
“哦,这么说来,这台显微镜还是大公赏赐给教授的咯。”杨绍清羡慕的说道。
“准确的说,应该是我拣了大公不要的废物吧。”博雷利教授突然话锋一转,神色黯然地说道。
“废物?这可是一台十分先进的仪器啊。”杨绍清不解的问道。他实在搞不明白如此一件“宝物”怎么会被人当做了“废物”。
“显微镜在我们眼中或许是个宝贝。可在那些教士们眼中却一文不值。教士们坚信上帝用男人肋骨创造出女人的教义。他们固执地坚持古罗马盖仑的‘三灵气说’,就像坚持托勒密的‘地心说’一样。但你知道,显微镜可以推翻这一切的谬论。我们通过显微镜可以观察人身上的肌肉、血管不是吗。所以这架仪器一被送来就被‘砰’!”博雷利教授说到这里做了一个枪毙的动作。言词间讥讽与不满溢于言表。
“怎么会这样呢?佛罗伦萨不是一向歌颂世俗以蔑视天堂,标榜理性以取代神启的吗?”杨绍清疑惑的反问道。博雷利教授的一番话语让他不禁开始怀疑起佛罗伦萨是否真是文艺复兴的发祥地了。
然而杨绍清的反问给博雷利教授造成的刺激似乎更为强烈。却见这个脾气怪异的中年男子,突然激动地提高嗓门说道:“佛罗伦萨已不再自由,不再理性,不再科学。现在的托斯卡纳大公国只是神圣罗马帝国的一个从属而已。教皇国的那帮神棍们再一次控制了这里。教皇用神学的谬误抹杀科学,用基督教的伦理让古罗马帝国的后人变得温驯孱弱、谦卑盲从。”
博雷利教授这一席话让杨绍清大为吃惊。因为他分明从教授那慷慨激昂的陈词中,听出他对基督教的憎恨,对美第奇家族的不满。文艺复兴时期的欧洲诸多学者们大多只是反对基督教的神学内容,对其伦理教导并不反对。而眼前的这位博雷利教授不仅反神学部分,甚至对伦理部分也颇有微词。这在杨绍清所接触的欧洲人当中是极为少见的。
而此时眼见杨绍清一脸诧异的模样,突发牢骚的博雷利教授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东西。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当着素不相识的东方人的面说出如此一番激进的言论来。如果这些话让斐迪南二世知道的话,自己的麻烦可就大了。幸好房间里现在只有他与中国大使两个人。于是他连忙收口,向杨绍清尴尬地说道:“哦,副使大人,真是对不起。本来请您来是想交流学术的。现在却成了我一个人发政治牢骚了。我们还是聊聊正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