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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风卷残云 第一节-第七节(1 / 2)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九章 风卷残云 第一节

六月下,雁门关。

雁门关大战结束三天后,徐荣、张燕决定带着黄巾军主力返回晋阳。

北疆的险恶形势并没有因为雁门关大捷而得到任何改善,但徐荣和张燕都清楚,整个北疆的被动局面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发生变化。这个变化是什么,他们不知道;北疆的被动局面何时会得到彻底扭转,他们也不知道。他们只有等待,耐心地等待。

由于雁门郡太守郭蕴受伤,前来支援雁门关的河内郡武猛都尉丁原也受伤了,所以徐荣和张燕商量了一下,决定让小帅王当带着一万黄巾军精锐,一百台弩车驻守句注要塞。

徐荣接着向黄巾军各部首领提议,雁门关大战后所剩下的五万屯田兵应该全部转为黄巾军主力。张燕和杨凤大喜,他们当然愿意了,但朝廷会不会答应?尤其这次他们战胜了鲜卑人,杀敌数万,其强悍的实力一定会震撼朝野,让朝廷内外惶恐不安。徐荣笑道:“陛下不会不答应。这个时候,陛下除了指望你们黄巾军镇守并州还能指望谁?难道就指望我一个空空如也的镇北将军府吗?”

“但朝廷的现状你们也知道,大司农府给我们的粮饷基本上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现在整个北疆军队的粮饷全靠镇北将军府的一点老底子在撑着,能不能撑到十月谷物成熟很难说。”徐荣接着说道,“所以,我希望飞燕和栖之能理解镇北将军府的难处。除了王当这一万人马以外,其他八万人的军饷暂时只发一半,另外一半用屯田所得的谷物相抵,两位大人意下如何?”

杨凤心里立即就有点不高兴,但他脸上还是勉强挤出了几丝笑容问道:“大人能不能说清楚一点?”

徐荣解释道:“此次参加大战的十三万屯田兵都是从河东抽调,损失了大约八万人。阵亡了这么多将士,河东的那几十万亩田地仅靠剩下的七万屯田兵耕种是忙不过来的。”

张燕说道:“这么说,徐大人的意思是把黄巾军的主力全部送到河东去屯田了?”

徐荣点点头,为难地说道:“我们马上要给在大战中阵亡的十二万将士下发抚恤。朝廷是没钱,天子也会说先欠着,但我们不能这么做,这么做会让将士们寒心的。这笔抚恤镇北将军府无论如何都要在三个月内全部下发完毕。因此……”

杨凤脸上一红,顿时感到很羞愧。他激动地说道:“大人,我们活着的人可以暂时不发军饷。”

徐荣摇摇手,坚决地说道:“这更不行。我们可以不拿,但士卒们不能不拿,这是将军大人的原则,也是我们镇北将军府的原则,没有人可以私自违背。他们不但要拿,而且还要拿更多,因为今天的并州能够完好无损,是靠他们一刀一刀砍出来的。所以,我的意思是让黄巾主力去屯田,谷物丰收后,除掉上缴的,都是他们个人的,以此来补足士卒们的军饷。这样,士卒们军饷也拿了,粮食也种了,闲暇之余还可以训练,一举多得。”

张燕高兴地说道:“大人说错了,不是补足,而是多拿了许多,将士们一定很感激大人。”

徐荣笑笑,望着杨凤说道:“八万黄巾军主力到了河东,我就要把射缨彤的骠骑营征调回晋阳,河东的驻防就全部交给你。”

“晋阳不要驻防了?”杨凤谨慎地问道,“如今北方四郡尚在鲜卑人手上,北疆局势危急,太原和上党两郡又有一百多万百姓,晋阳怎么能不要大军驻防?”

“雁门关大战之后,拓跋锋虽然还占据了北方四郡,但对我们的威胁已经不大了,现在对我们威胁最大的是河东。”徐荣沉吟了一下,缓缓说道,“二位大人也不是外人,和将军大人也都是好兄弟,今天有些话我就明说了,免得你们一不小心误了事。”

张燕和杨凤两人互相看看,然后一起郑重地看着徐荣。

“两位和将军大人在冀州就结识了,对将军大人的过去和性格很清楚,你们说,他这样的人虽然屡建功勋,但只用四年时间就从卢龙塞的一个斥候做到了镇北将军,你们认为他靠的是赫赫军功吗?”

“以他在西凉肃贪的所作所为,多大的军功也不行,早被砍了脑袋了。”杨凤笑道,“我听说当今天子非常赏识他,处处袒护,所以将军大人才有今天的成就。”

徐荣苦笑,低声说道:“将军大人陷进了皇统之争。”

张燕和杨凤恍然大悟。当初李弘信誓旦旦地说要招抚黄巾军,张燕是半信半疑,杨凤根本就没有半点信心,但李弘却奇迹般地说服了天子和朝廷成功招抚了。李弘凭什么能说服天子?天子凭什么信任他?原来天子是需要李弘的武力。

现在看起来李弘的招抚非常有远见,否则这次并州十有就丢了,但当时谁会想到今天的事?谁会想到黄巾军会成为力挽狂澜的中流砥柱?回头想想,李弘的许多神话背后都有当今天子的影子。没有天子的支持和信任,他的神话早就灰飞烟灭了。

两人虽然明白了许多事的关键,但心里却无半点喜色,反而面显忧色,茫然无语。历朝历代,凡牵扯到皇统之争的朝廷重臣,很少有善终的。李弘如果因为皇统的事倒下了,跟在他后面的从属故吏都要受到牵连,能保住性命的就非常不错了。尤其象张燕和杨凤这种人,想不死都难。

张燕和杨凤望着徐荣从容镇定的神情,突然发现自己把受抚的后果想得太简单了。招抚只是让黄巾军钻进一个绳套,而雁门关大战,却让这个绳套把黄巾军的脖子卡紧了。黄巾军受抚之后,本来还有一点独立性,但经此一仗后,仅存的那点独立性却彻底丧失了。现在黄巾军的命运已经和李弘的命运紧紧地捆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黄巾军要想摆脱这种局面,除非再造李弘的反,但现在再造反已经很难了。黄巾军士卒在李弘身上看到了希望,在并州种下了希望,在雁门关打出了希望,再想鼓动他们造反,势比登天还难。

雁门关大战之后,黄巾军威势大起。但在天下人的眼里,看到的不是张燕和杨凤的实力,而是李弘的实力。李弘招抚了黄巾军,李弘坐镇北疆看护黄巾军,李弘的镇北将军府指挥黄巾军击败了鲜卑人,黄巾军的强大实力其实就是李弘的实力。这一点,就是已经被徐荣一语惊醒的张燕和杨凤也不得不承认,而徐荣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和他们商讨黄巾军的将来。否则,徐荣不会在大战结束之后,立即告诉他们镇北将军府的绝对机密。

雁门关大战之后的黄巾军,从士卒到各部首领,都已经被并州的土地和李弘的镇北将军府牢牢地控制了。

杨凤眉头深锁,显得很不甘心。张燕却很坦然,他凑到杨凤耳边小声说道:“大贤良师组建黄巾军举兵起事的目的是什么?黄巾军不是我们个人的财产,也不是李弘和朝廷的财产。黄巾军是天下百姓的黄巾军。只要百姓有饭吃有衣穿有屋子住,只要百姓安居乐业无忧无虑,我们就算成功了。谁做不到这一点,谁就指挥不了黄巾军,谁就控制不了黄巾军,他们自己就会造反。”

杨凤一想到大贤良师,心里顿时有了感悟。大贤良师当时振臂一呼,百万百姓云集响应,这不是因为大贤良师神仙一般的超然身份,而是因为大家都想造反。雁门关大战之后,黄巾军将士虽然把希望都种在了并州,但只要这个希望破裂了,不管是谁,就是李弘也控制不了黄巾军,因为在黄巾军的骨子里就是叛逆。

杨凤望着张燕,微微一笑,心中再无芥蒂。

“那将军大人是怎么想的?”张燕问道,“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做好了,可以兴国,做坏了,可以亡国。”

“当今天子有两个皇子,无论立大皇子还是立小皇子,将来都是内有奸阉弄权,外有国戚专政,对大汉国半分好处都没有。”杨凤冷笑道,“依我看,将军大人应该效仿伊尹、霍光之法,别立新君,以保社稷安天下。”

张燕瞅了杨凤一眼,低声说道:“栖之,不要胡说。”

徐荣恍若未闻,沉默了很久才缓缓说道:“将军大人说,皇统之事关系到社稷安危,就是当今天子也不敢轻易造次,所以至今还未见危机。不过,将军大人认为,如今大汉国内忧外患,战祸连绵,国家稳定朝堂稳定乃是第一要务。”

“大人的意思是说……”

“如今北疆形势危急,要想把鲜卑、匈奴、乌丸和张举张纯的叛乱彻底平定,收复丢失的疆域,需要几年时间的征伐。另外,并州的屯田至少也需要五年时间才能略有成效,而要保证大军征伐顺利,并州屯田凸现成效,就要一个稳定的国家,一个稳定的朝堂,所以……”徐荣看看两人,低声说道,“北疆不平,皇统不立。”

张燕和杨凤倒抽一口冷气,神情十分震骇。

“将军大人要挟……”

张燕急忙打了杨凤一下,制止了他脱口而出的一句话。

“今年,北疆战事频起,朝廷自顾不暇,天子当然不会考虑到皇统上来,但天子不考虑并不代表洛阳就没人关注此事。因此,将军大人在离开并州之前,一再嘱咐我务必要在河东驻兵。目前,我大汉国内有七郡国的水灾,外有北疆战事,朝堂上下人心惶惶,正是洛阳最危险最容易出事的时候。”徐荣说道,“八万黄巾军主力入驻河东,对洛阳可以形成巨大的威胁。”

张燕和杨凤连连点头。

张燕问道:“大人刚才说河东对我们的威胁最大。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有人敢侵犯河东?大人是不是担心匈奴人和白波的黄巾残军?”

徐荣笑道:“飞燕理解错了。河东是京畿要地,和长安、洛阳非常近,是出入并州的咽喉要道,河东的盐铁之利更是惊人。现在并州甚至整个北疆军需的维持完全就靠它了,而河东大量的荒芜田地更是解决军屯的根本所在,所以河东对我们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但现在我接到从洛阳传来的消息,说洛阳有人担心镇北将军势力庞大威胁社稷,已经有大臣上书天子要求让北军入驻河东了。如果天子不明情况随口答应了,那就给并州乃至北疆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杨凤赶忙说道:“既然大人这么担心,那我事不宜迟,立即率军赶回临汾大营。”

徐荣点头道:“明天吧,明天你带大军离开雁门关。另外,我要上书陛下,把典农都尉府立即迁到安邑去。这样河东之地就有栖之主掌的黄巾军主力八万大军,张白骑大人主掌的军屯,谢明大人主掌的盐铁,如此一来河东则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清晨,徐荣和张燕等人站在雁门关上远眺逐渐升起的朝阳,互相小声说笑着。

张燕忽然问道:“子烈兄,你一直坚信自己可以打回雁门关吗?”

“不。”徐荣转身面对众将,摇头道,“我一直不知道自己放弃句注要塞后,能不能把它夺回来,我没有把握。但我相信一点,我们只要努力了,总会有希望。”

黄庭捋须笑道:“我们都很担心,担心自己会打不过鲜卑人,甚至全军覆没。但大人的自信给了我们很大的鼓励,今天大人这么说,倒是让我们很后怕。并州丢了,我们就是千古罪人了。”

徐荣苦涩地笑道:“如果人人都不敢于承担责任,都不敢于冲锋陷阵,我大汉国何时才能看到振兴的希望?我大汉国的百姓何时才能过上安宁的日子?看看那些死在关内关外的鲜卑汉奴,他们本来是我大汉的子民,但是谁让他们成为汉奴?是谁让他们死在这个战场上?难道我们杀死他们的时候,心里不痛,手上不抖吗?这是我们的错,不是他们的错,杀死他们,是我大汉军人的耻辱,是我大汉国的耻辱。大汉的军人应该保护他们,大汉国应该庇护他们,但我们保护他们了吗?大汉国庇护他们了吗?他们临死前的诅咒和仇恨,难道不是我们的悲哀吗?我们的良心,我们的责任,大汉国的天威,都在这一场屠杀中丧失一尽了。”

徐荣手指关外,大声说道:“将军大人回军雁门关之时,就是我们杀奔塞外之日。”

众将热血沸腾,轰然应诺。

六月下,洛阳。

雁门关大捷的消息轰动了大汉国。当黄巾军回到晋阳时,受到了数万百姓的夹道欢迎,留着热泪的百姓们高声欢呼着,声震云霄。

四月李弘的北征军在蓟城大胜叛军,五月麴义的铁骑在谷罗城大胜匈奴叛军,六月徐荣张燕指挥黄巾军大胜鲜卑人,北疆的捷报一个接一个地送到洛阳,让摇摇欲坠的大汉国沉浸在欢乐的海洋里,朝野上下更是把这些大捷背后的危机抛到了九霄云外。

黄巾军一夜之间由大汉国的叛逆变成了护守边陲的英雄,这种巨大的反差让大汉国的臣民们难以接受。黄巾军在他们的文书里,在他们的嘴里纷纷用镇北将军的黄巾军或者用豹子的黄巾军来区别至今犹在大汉国各地举兵反叛的蚁贼们。

徐荣和张燕为了逃避天子的责罚,在他们的捷报里故意隐瞒了主动放弃雁门关的事,当然,徐荣独自一人承担了丢失雁门关的全部责任。为了不让雁门郡太守郭蕴和武猛都尉丁原揭露此事,两人专门登门看望了郭蕴和丁原,向他们详细解释了此事。

雁门关之战不但重创了鲜卑人还把句注要塞完整无缺地夺了回来,郭蕴和丁原也因此而荣立了战功,两人自然没有必要冒着杀头的危险去上书弹劾。现在镇北将军李弘的威势不要说他们得罪不起,就是陛下也要忌惮三分。在大捷之后,这种违抗圣旨的事即使被揭发了,陛下也会当作没看见。天子难道还能置天下民心于不顾,强行把两个有功之臣给杀了不成?

郭蕴和丁原两人满口应承,还真心诚意地说了许多敬佩之类的恭维话。郭蕴说,我和鲜卑人打了几十年的仗,就这一仗打得最是痛快,最是激动人心。说句实话,两位大人冒着巨大的风险打赢了这一仗,其气魄和才智令人心悦诚服,天下能和两位大人相比者,屈指可数。这件事两位大人就是不来解释,我们也绝不会上书弹劾的。两位大人未免也太小看本官和丁大人了。

天子不管这些细枝末节,他只要徐荣和张燕打赢了鲜卑人,赶跑了鲜卑人,句注要塞不用打仗了,不用再花钱了,那就行,该封的封,该赏的赏。司徒许相和司空丁宫,还有尚书台的几位大人仔细商议了一下,对天子说,还是封官吧。现在连军饷都无钱发放,哪里还有钱重重赏赐十几万将士?升官加爵,可以先把各部将官慰劳一下,稳住军心。至于士卒的赏赐,可以让各部将官用战利品去临时代替一下,将来朝廷有钱了再补给他们。各部军官们虽然升官加爵了,但其实什么好处都没捞到,原本两千石俸禄的还是两千石俸禄,原本有爵无食邑的还是有爵无食邑,而且现在朝廷内外百官俸禄都是减半,他们即使有战功,也是一样的同等对待。

皇甫嵩最后拿着封赏的名册,连连摇头。李弘和他的部下们在北疆奋战了一年多时间,结果将军还是将军,中郎将还是中郎将,校尉还是校尉。只有阎柔和杨凤算是真正升了官,由校尉迁升为中郎将,十几个都尉也算升了一级,迁升为校尉,而迁升最多的就是都尉。天子同意各部主将所请,把一批军司马、别部司马统统升职为都尉。皇甫嵩对卢植说,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镇北将军按照这个军官名单,可以组建六军兵马了。他现在手下有六个中郎将,各级校尉都尉几十个,将来如何领军?领多少军?卢植说,镇北将军的军队现在以胡人和黄巾军为步骑两军的主力,你说怎么分兵?除了李弘,这些人会听谁的?分兵就是自找祸事。镇北将军的仗打得越多,实力越强,将来尾大不掉,迟早都是大汉国的祸患。

韩馥不以为然地说,卢大人也太看得起李弘了。兵多将广有什么用?还不要靠朝廷给粮饷。将来他要是成了大汉国的隐患,我们断了他的粮饷,看他怎么祸害国家。

卢植惊讶地看看他,反问道,李弘要是带着十万大军一泄而下,你拿什么挡住他?拿粮饷?

皇甫嵩大笑。他指着卢植说,李弘忠烈勇猛,一心为国,这种人骨头硬,心里软,不会祸害大汉的。卢植说,他是不会,但陛下呢?陛下要是拿刀逼着他呢?还有他的部下,他的部下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甚至连俘虏的鲜卑小帅都是他的部下,他顶得住吗?他的军队太多了,加上黄巾军,现在已经有十几万大军了,甚至已经超过了大汉国其他各部军队的总和。这么多军队控制在他手上,一旦出个什么事,谁能阻止他?陛下当初要他坐镇北疆的时候,我们就不该同意。皇甫嵩苦笑道,不同意?不同意行吗?你难道忘记了当时是什么情况?大将军执意不进并州剿杀黄巾军,我们除了用他还能用谁?难道让张燕占据并州,威胁京畿?何况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们从来没有想到黄巾军的战斗力会提高到这种惊世骇俗的地步,招抚黄巾军的时候你想到有今天的后果吗?

卢植摇摇头,难以置信地说道,我就不懂,我们和黄巾军打了那么长时间的仗,怎么从来没有发现黄巾军还有这么强的军队?二十万步卒打八万铁骑,竟然差一点把鲜卑人全歼了。要不是考虑到北疆大局,拓跋锋和落置鞬落罗这次就死定了。一年时间,黄巾军的实力竟然增长得如此惊人,实在令人难以相信。是不是因为和鲜卑人打,士气旺盛?

皇甫嵩不置可否。不要想许多,目前北疆的形势的确需要这么多兵力才能解决问题,少了不行。等李弘把北疆的仗全部打完了,他的军队就没有这么多了。还是先尽量满足他的需要,让他以最短的时间稳定北疆局势,这才是大汉国目前最迫切的问题。

卢植笑道,也是,我可能多虑了。北疆形势这样恶劣,要彻底解决问题,必须要出塞作战。只要李弘率军出塞,所有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甚至包括皇统的事都能一起解决了。

韩馥和许靖面显惊色。后者迟疑地问道,今天的大汉国还能支撑李弘出塞作战?恐怕李弘的大军还没有打到阴山,大汉国自己就先垮掉了。皇甫嵩长叹道,五年,五年后总差不多吧。五年后,并州的屯田初见效果,大军的粮草可以就近解决,几十万民夫也可以就近解决。当然了,最重要的还是要大汉国这几年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无灾无乱才行,否则,北上出塞收复失地还不知道要拖到哪一年。

封赏的圣旨刚刚送走,徐荣的急书又到了。徐荣说黑山黄巾非常猖獗,最近一段时间趁着大军在句注要塞奋战之际,频频下山骚扰,他需要把驻防河东的骑兵抽调到上党剿匪,因此河东无兵驻防。徐荣说,并州现在只剩下四万黄巾主力,北疆兵力严重不足,所以他恳请天子把雁门关大战后所剩下的五万屯田兵全部转为北疆边军,让他们一边屯田一边在河东驻防,为大军将来出塞作战囤积实力。

天子听说让黄巾军驻防河东,心里有点惶恐不安,于是征询尚书台几位大臣的意见。皇甫嵩看到徐荣的文书立即就明白了徐荣的心思,他笑着对卢植说,镇北将军府有这样的人坐镇,你有什么可担心的?我说过的话不会错。卢植笑而不语。皇甫嵩对天子说,陛下,这些黄巾军都是参加雁门关大战的勇士,是大汉军队的精锐,有他们在河东驻防,京城的西园军即使不堪一击又有何虑?

天子说,多五万边军,就要多五万边军的军饷军需的开支,现在虽然没钱给,但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可以搪塞,将来国库有钱了,就搪塞不掉了。如果徐荣一定要把他们征募为边军也行,那五万大军的军资就叫徐荣自理。皇甫嵩气道,陛下,这是大汉国的军队,不是徐荣的军队,他凭什么要自理军资?他哪来的钱?陛下这不是逼他贪赃枉法吗?天子说,镇北将军府一定有钱,朕本月上就下旨叫他不要打大仗了,安心守关吧,还断了他的粮饷。但他不但打了大仗,还集结了二十万人打了六天,他哪来的钱?皇甫嵩还要辩驳,被卢植拦住了。天子看没人说话,随即说,就这么办吧,下旨给徐荣,转身走了。

皇甫嵩瞪着卢植说,你拦我干什么?为什么不要我说话?卢植说,陛下说得是对的,镇北将军府的钱现在不是一点点的多,而是非常多。皇甫嵩奇怪地问道,你怎么知道?卢植说,我听河东卫阀说的。卫阀以镇北将军府的名义在安邑建造军械制造作坊,上次他来京城办事,顺便到我府上拜访,闲聊当中他对我透漏了一点。皇甫嵩疑惑地问道,李弘哪来的许多钱?卢植说,并州现在最不缺的就是人,人多好办事。听说这半年来,太原和河东两地的铁矿盐池工匠猛增,产量翻了好几翻。产量多了价格就便宜,价格便宜了商贾赚得就多,所以两地现在商贾云集,财源滚滚。

韩馥插嘴问道,镇北将军府囤积许多钱财和军械干什么?难道李弘真的想立即出塞作战?卢植叹道,那个白痴,什么事不敢干?只要他想干的,没人拦得住。

韩馥笑道,既然镇北将军府这么有钱,我倒是想到了一个可以解决受灾难民的办法。几个人大喜,急忙催他快说。最近一段时间为了解决冀兖青三州难民问题,大臣们绞尽脑汁,脑瓜子都想破了。

韩馥说,立即就近把冀州的六十多万难民迁到并州去屯田。现在太原和上党两郡很安全,镇北将军府又有钱,可以暂时解决难民的吃喝问题。等到了十月两郡的谷物丰收之后,粮食问题就能得到彻底的解决。卢植想了一下,迟疑道,“太原和上党两郡能容纳两百万人口?这六十万人到了两郡,一旦镇北将军府解决不掉,可能适得其反,反而会把过去屯田的成效破坏了。这个主意太冒险,一旦处理不好,会把北疆彻底葬送掉。”

许靖连声称好,他说并州最好的时候曾经有过两百二十万人口,绝对不会有问题。卢植反驳道,二百二十万人口?那包括塞外的北方四郡。现在太原和上党两地的人口已经达到了极限,再迁人进去,会把两郡拖垮的。许靖说,镇北将军府可以再把人往河东迁移嘛。不过那时迁移人口的钱是镇北将军府出,和冀州府,和朝廷就没关系了。

皇甫嵩叹道,这也是无奈之举,可以试试啊。迁移六十万人口进并州,可以大大缓解冀州府和朝廷的救灾压力。最关键的是,少了这六十万灾民,因为饥饿而暴乱的可能就降低了很多,而并州人口多了,对戍边和屯田还是有很大帮助的。

尚书台的几位大臣们讨论了很长时间,最后还是决定往并州迁移人口。天子当然同意了,他随即下旨给冀州府,让他们尽一切力量把六十万灾民送到并州。下旨给镇北将军府的徐荣、平南中郎将府的张燕、护田校尉府的赵岐,同时任命武猛都尉丁原为并州刺史,命令并州四府共同负责安置灾民。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九章 风卷残云 第二节

六月下,幽州。

李弘接到雁门关大捷的消息后,欣喜若狂,立即命令通告全军。

同时他急令屯兵居庸关的阎柔,飞狐要塞的文丑,尽快集结兵马伺机击败乌丸叛军。鲜卑人在句注要塞全面失利,狼狈撤军,乌丸人攻击飞狐要塞的意义已经彻底丧失,冉冉和皋蝉很快就要带着叛军撤离飞狐屿了。

李弘又派赵云带着五千铁骑火速赶到潞城会合公孙瓒,以骑都尉公孙瓒为东进主将,立即攻打右北平的土垠城,拿下土垠城后,大军继续东进辽西攻打叛军。

鲜于辅和朱穆对李弘的安排提出了异议。魁头和拓跋锋是撤军了,但这并没有解决鲜卑人对雁门关的威胁,也没有解决慕容风对幽州的威胁。现在大军粮饷断绝,全靠镇北将军府从并州输送粮饷勉强维持,屯兵对抗可以,开战就不行了。如果幽州北部的代郡和东部的右北平郡同时开战,中路的防守兵力就很薄弱,这时慕容风要是从渔阳和卢龙塞方向攻击南下,那幽州就很危险了。

李弘坚持己见。他说,代郡和上谷的乌丸人,还有辽西的叛军必须先行解决,否则,幽州的战局就是一盘死棋。就算大军有粮饷支持,我们也很难在幽州的三个战场上同时开战。

目前,拓跋锋损失严重,我们也因为国内的水灾造成粮饷断绝无力出击,这正是魁头和其他鲜卑部杀死拓跋锋,消灭北部鲜卑的绝佳机会。大帅从稳定鲜卑国,牢牢占据北疆边郡的角度出发,此时断然不会南下攻击,他会把所有的注意力和精力都放在鲜卑国的内部稳定上。只要鲜卑国内部不出事,北疆所占之地就万无一失。这北疆之战最后他还是赢了。你们想想,大帅把黑鹰铁骑派到了渔阳,但自己依旧留在火云原,其原因是什么?没有别的原因,他就是担心自己一旦离开了火云原,鲜卑各部会趁机互相攻击,破坏他的南侵大计。鲜卑人在雁门关大败之后,最着急的就是大帅了。现在,他可能已经离开火云原赶到弹汗山去了。驻守在渔阳的雄霸和卢龙塞的弥加因为鲜卑刚败,国内不稳,肯定要听从慕容风的命令,据城死守,以防万一。

因此,此时攻击代郡和上谷的乌丸人,是我们最好的机会。如果这个时候我们被粮饷所累,各部待在幽州一动不动,其实就是白白错过了主动扭转幽州被动局面的唯一机会。

等过了几个月,慕容风把鲜卑内部彻底稳住了,就轮到我们受罪了。在我们的左面是代郡和上谷乌丸的叛军,中间是大帅的鲜卑大军,右面是辽东辽西的乌丸叛军和张举张纯的黄巾军,我们的大军被死死地钳制在蓟城一带动弹不得。这三路人马同时攻击也好,按兵不动也好,对于我们来说都是一样,我们既无力主动发动三路攻击,也无力抵挡三路敌人的进攻,我们只能十分被动地防御。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坚守在蓟城。幽州的仗到了下半年如果打成这种局面,雁门关大胜的战果就会丧失殆尽,白打了,十几万黄巾军也就白死了,北疆的形势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更加恶劣了。

我们只有趁着鲜卑人踌躇不决的这段短暂时间发起攻击,先把鲜卑人的左右两翼全部斩去,这样等到鲜卑人稳住了大草原的时候,他们的先机已经尽数失去,只有等着和我们对决死战了。到那时,他们就是不战,我们也要发起强势攻击,死死拖住慕容风的大军,以激发鲜卑内乱。

鲜于辅问道,我们当初决定放弃雁门关,诱敌深入,目的是要重创鲜卑人的兵力来激发鲜卑各部的矛盾,然后利用他们的内乱来消耗他们的实力,以此来击败鲜卑人。现在雁门关这仗打完了,而且我们打得非常完美,为什么现在就不能等一等?难道慕容风就一定能压制鲜卑各部的矛盾,阻止内乱?如果鲜卑各部矛盾激化,内乱不可遏制地爆发了,慕容风和拓跋锋就会无暇南顾,都要撤兵回大草原,我们可以兵不血刃地收复失地。没有了鲜卑人的支持,叛乱的乌丸人和张举张纯的叛军算什么?一战可定。

朱穆也劝阻说,与其现在冒着粮草草尽断幽州尽失的危险进攻,还不如屯兵死守,确保幽州半壁江山。

李弘坚决摇头不同意。他说,鲜卑人不是傻子白痴。如果北疆无战事,慕容风的大军虎视眈眈地南北兼顾,不要说魁头,就是拓跋锋也会忍气吞声。只要北疆战火纷飞,慕容风的大军自顾不暇,魁头和拓跋锋自然就会毫无顾忌地大打出手。要鲜卑人乱,不仅仅是要把他们打伤,把他们激怒,还要给他们提供打斗的时机,要火上浇油,否则鲜卑人会在慕容风的极力斡旋下相安无事一致对外的。毕竟,内斗得到的利益和入侵大汉国得到的利益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如果有更大的利益和诱惑,谁会内斗?如果战事拖到明年,拓跋锋恢复了一点元气,鲜卑就更乱不起来了。

鲜于辅被李弘说服了,他笑着说,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催促徐荣尽快发动雁门关大战,把雁门关大战的前景说得天花乱坠,到最后你还是要打,而且还是在这种情况下打,如此兵行险着,太危险了。幽州大战,粮饷如何保证?如何解决?陛下和朝廷会答应吗?

李弘叹了一口气,说,陛下和朝廷还好对付,就说乌丸人和鲜卑人趁着大军粮饷断绝之际,先行发动了攻击,大军只好奋起还击。我们就用这个理由恳求陛下和朝廷予以粮饷支援,告诉他们如果不打,幽州就要尽数丢失。我想,在这种情况下,陛下还是会答应的。

朱穆愁眉苦脸,摇头叹道,将军大人,你只顾北疆的安危,完全不顾大汉国的死活,你这样一意孤行,会把大汉国拖进更加苦难的深渊。李弘听了不高兴地说道,我是镇北将军,我的使命和责任就是要保证我大汉疆域的完整和安全。我一心一意为了大汉国,我这么做,怎么是把大汉国拖进苦难的深渊了?难道我夺回了北疆,还是害了大汉国?

朱穆毫不畏惧李弘的责斥,大声反驳道,将军大人,你考虑过没有,现在大汉国有几百万人遭受了水灾,他们流离失所,饥寒交迫,哀鸿遍野。朝廷的当务之急是要救那些可怜的难民,而不是再燃战火,为了贫瘠而荒无人烟的边疆土地耗尽我大汉国最后一点财力。陛下和朝廷为了救灾,已经连番下旨让你撤军停战,但将军大人你是怎么做的?将军大人不但逼迫徐大人和黄巾军发动了雁门关大战,而且还接着就要发动幽州大战,将军大人,你这不是骄纵恣行,目无国法是什么?你心里除了北疆除了打仗,你还有大汉国的天子,还有大汉国的百姓吗?你这一仗打下来,耗资巨大,但乌丸叛军未必能够全歼,蚁贼未必能够平定,而北疆失地更是未必能够收复。但那些灾民呢?他们会因为饥饿而死去,因为疾病而死去,难道我几百万灾民的性命还抵不上这些边疆荒地吗?人死了,就没了,地失去了,却还可以夺回来,两者相比,孰重孰轻,将军大人难道掂量不出来吗?这一仗,不能打,也打不起啊。下官恳请将军大人为了大汉国,为了大汉国的百姓,收回军令,撤兵回蓟城吧。

李弘考虑再三,又看了看沉默不语的帐内众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他对朱穆说,这仗要是不打,短期内收复北疆失地的机会就错过了。错过了这个机会,雁门关大战白打了不说,收复北疆失地的时间就要无限期的延长,最后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如果拖个五年八载,这些边郡大概就更难收回来了。李弘说,我们可以算一笔帐,以五年收回北疆失地来算,五年内,我们需要更多的军队,我们需要打更多的仗,我们会因此而阵亡更多的将士。而大汉国的百姓因此就要上缴更多的赋税,大汉国就要背上一个五年的沉重包袱,而这五年所耗费的军资更是一个惊人的数字,这笔巨大的军资也许会真的把大汉国拖进苦难的深渊。我们现在发动幽州大战,争取用一年时间夺回北疆所有失地,相比用五年时间收复北疆失地,两者相比,孰重孰轻?即使因为幽州大战导致几百万难民饿莩遍野,我们也是划算的。大家必须要想到,五年时间内,因为北疆边郡的丢失,大汉国有多少百姓在胡人的铁蹄下饱受蹂躏而死亡?五年时间内,为了上缴越来越多的赋税,有多少百姓被逼离开家园沦落为流民而悲惨死去?长痛不如短痛,为了大汉国的将来,为了大汉国百姓的将来,北疆务必要尽早稳定,北疆失地务必要尽快夺回来。

朱穆见自己不能说服李弘,痛心疾首,他极力再劝道,如今大汉国内黄巾之祸愈演愈烈,几百万灾民如果不能及时得到救济和安置,立即就会在一些叛逆的蛊惑下揭竿而起,举兵暴乱,四下攻城拔寨,烧杀抢掠。将军大人,你想想,几百万灾民一旦暴乱,冀、兖、青、徐四州会是一种什么情况?我大汉国会是一种什么情况?攘外必先安内,此乃祖宗法度,岂能有错?

李弘不以为意,他笑着对众将说,这几年黄巾之祸已经逐渐稀少,即使有个别叛逆,也掀不起什么大浪,动摇不了大汉的根本。北疆一定,大军南下,有什么叛乱不能平定?何况洛阳还有北军,各州郡还有郡国兵,担心什么?当年张角张牛角那么大的声势,还不是转眼就给剿杀了。

李弘不再多加解释,挥手命令众将各回本部,准备佯攻渔阳,以策应阎柔和公孙瓒两部人马对叛军发起的攻击。

朱穆仰天长叹,心痛如绞。他对坐在一边的宋文和余鹏说,将军大人为了建功立业,早把国家和百姓的命运抛到了九霄云外,一帮将领更是立功心切,对将军言听计从,根本不考虑将军大人的决策是对还是错。他责问两人道,两位大人为何自始至终一言不发?难道两位大人也同意将军大人的所作所为?两位大人也是贪图功名权势之辈?宋文笑道,将军大人有将军大人的想法,朱大人有朱大人的观点,我和余大人不好横加干涉,但我们认为,相比于朱大人的观点,将军大人要看得更加深远一点。余鹏接着说道,朱大人太悲观了。我大汉国近四百年基业,岂是一帮蚁贼可以撼动,朱大人太小看我大汉国了。朱穆气得差点晕倒,他恨恨地骂道,将军大人如果一意孤行,大汉国迟早都要葬送在他的手上。宋文急忙摇手道,朱大人不要乱说话,这种话不能随便说,要砍头的。朱穆骂道,我都要气死了,还怕砍头?

望着朱穆长吁短叹地负手而去,余鹏担心地说道:“公定兄疯了。”

宋文笑道:“疯了好,免得被大人砍了脑袋。”

李弘上书天子,说乌丸叛军再度对飞狐要塞发起了攻击,张举张纯也重整兵马开始了反攻,大军已经分兵迎敌。他对天子说,这一仗打起来恐怕短时间结束不了,为了确保守住幽州,他恳求天子务必筹措军资,以支援北疆的大战。同时,他也向天子详细阐述了北疆的形势和北疆战局的发展对大汉国可能带来的深重影响。李弘希望自己的奏章能够说服天子和尚书台的一帮大臣们。

李弘给徐荣也写了一封急书。李弘在书中把发动幽州大战的原因和可能产生的后果一一做了说明,他要求徐荣想尽一切办法给幽州战场提供粮饷和军械,即使让并州百姓一天只吃一餐,也要维持幽州战场的粮草需要。李弘说,如果天子和朝廷不同意他继续打下去,要求他撤兵蓟城,他打算抗旨不遵。李弘信誓旦旦地说,他要带领大军打赢这一仗,把渔阳和卢龙塞夺回来,把辽西辽东夺回来,平定乌丸人和蚁贼的叛乱,赶走鲜卑人。否则,他就不回并州,战死在卢龙塞得了。

另外,李弘给麴义也写了一封书信,让他尽一切努力克服粮饷断绝的困难,想方设法出兵美稷,把匈奴叛军拖在黄河以南,让他们无力支援拓跋锋。拓跋锋缺少了匈奴叛军这个强力后援,就如同受伤的斗士又断了一支胳膊,实力更显薄弱。

阎柔接到李弘的军令后,立即召集燕无畏、鹿破风、射墨赐三人商量了一下,随即带着九千铁骑急速赶往代郡的代城一带寻找机会。同时间,鹿破风带着一百亲卫向白山而去。他去找楼麓。

本月中,楼麓奉李弘之命,带着一千名白山乌丸的士卒从长城要塞赶回了幽州。李弘说,你带人回白山,先召集你父亲的族众,要是有人不听你的,一刀砍了。你背后有大汉国的天子,有镇北将军府,有几万北征大军,谁敢不听你的?你做了部族首领后,立即把白山没有参予反叛的乌丸部族召集到一起,推选上谷乌丸的大王。当然了,这个大王一定要是你,否则,等我打完了鲜卑人,我就挥军杀进白山,把所有白山的部族统统以叛逆之罪赶尽灭绝。

楼麓大怒,说道:“将军大人这是何意?我楼麓带着乌丸铁骑跟着你南征北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难道我打了几年仗,最后就给白山乌丸带来这么个结局?”

李弘毫不客气地说道:“你是你,他们是他们,你以为凭你的功劳可以救下整个部落吗?想救他们也可以,叫上谷乌丸诸部立即推举你为大王,否则……”

楼麓说道:“这大王是我们部落大人自封的,大汉国皇帝一直不承认,没用。”

“谁说没用?依你的战功,我大汉国天子就是封你为整个幽州乌丸的大王也是绰绰有余。你放心,我这就向天子上书,请求天子册封你为上谷乌丸的大王。圣旨一到,我立即给你送过去,我倒要看看有多少乌丸人敢违抗我大汉皇帝的圣旨。”

楼麓给他逼得没法子,只好带着一千人马连夜回白山去了。楼麓一去半个多月,石沉大海,什么消息都没有。现在天子册封的圣旨到了,他却连个口信都没有送到大营。鹿破风去白山,就是奉命去送圣旨的,同行的还有从京中来宣旨的一个官员。阎柔说,大帅你就亲自去跑一趟,以你在上谷乌丸的声望,白山乌丸不敢对你怎么样。如果楼麓出了什么事,你立即回来,但千万不要先把消息送给将军大人。鹿破风略显惊愣,问道为什么?阎柔说,楼麓出了事,以将军的脾气,势必要大开杀戒,但这一杀,幽州就更乱了。乌丸人臣服大汉很多年了,虽然偶有叛乱但这并不代表所有的乌丸人都是叛乱者。我们想要早日平定幽州,对乌丸人就要以招抚为主,杀伐为辅,这样才能把幽州的形势迅速稳定下来。

鹿破风和射墨赐听阎柔这么说,都很感动。鹿破风问,楼麓如果出事了,将军迟早都要知道,瞒是瞒不住的。阎柔说,我们先把消息告诉幽州牧刘大人,再由刘大人转告将军,这事就算解决了。刘大人在幽州的时候,对乌丸人恩威并重,给乌丸人做了许多好事,乌丸人很感激他,把他当作神灵一样膜拜。刘大人一再对将军说,要平定幽州的叛乱,首先就要平定乌丸人的叛乱,而平定乌丸人的叛乱有一个很简单的办法,那就是招抚。将军大人已经把他们杀怕了,剩下的事就是派人到辽西辽东招抚就可以了。刘大人说,由他出面招抚,定能事半功倍。我听说幽州牧府的长史魏大人已经秘密赶赴辽东了。所以,这事只要告诉刘大人,上谷乌丸就平安无事了。刘大人过去是将军的上官,对将军又有提携之恩,他的话将军还是听得进去的。

代郡乌丸大人冉冉和上谷乌丸大人皋蝉得到慕容风派人送来雁门关失利的消息后,随即撤军。但他们赶到代城附近的时候,却突然听说代城和当城一夜之间全部丢失了,大军的后撤之路被阎柔完全卡断。阎柔的突然出现让他们措手不及,两人捶胸顿足,懊悔不已。

冉冉和皋蝉自从领军攻打飞狐要塞以来,一直谨慎小心,这次大意完全是上了阎柔的当。自从阎柔率部进关驻军涿鹿后,他们一直严密监视阎柔,唯恐自己的后路被这个有名的马贼拦腰切断了。两人在当城和代城都派驻了相当数量的军队,但阎柔在涿鹿城待了几天后,又匆匆退回去了,退到了居庸关里。两人以为慕容风在渔阳和卢龙塞方向发起了攻击,阎柔出关支援去了,于是放松了警惕。他们哪里知道阎柔就一直待在居庸关,根本没有出关。

两人一不小心,被阎柔抓住了机会,一击而中,乌丸叛军顿时陷入了绝境。

两人之所以举兵反叛,都是因为相信慕容风的才智和实力。慕容风答应他们,只要两人率兵攻打飞狐要塞,牵制汉军的兵力,帮助自己拿下幽州后,代郡之地就给冉冉,上谷之地就给皋蝉。这么巨大的诱惑两人怎能拒绝?而且慕容风只是叫他们佯攻飞狐要塞,并没有叫他们全力攻打飞狐要塞,这种没有风险的好事不答应就是白痴了。但战局的发展却完全出乎了慕容风的预料,也殃及了冉冉和皋蝉。两人不但在飞狐要塞损失了三四千人的人马,还被阎柔联合了白鹿部落和舞叶部落围在了太行山。

就在两人商议要强攻代城的时候,文丑带着六千汉军步卒冲出了飞狐峪,与阎柔的骑兵军完成了对乌丸叛军的合围。现在两万多乌丸铁骑被围在代城到飞狐峪的五十多里山岭之间,进出不得。冉冉和皋蝉魂飞魄散,督军狂攻代城,准备杀出一条血路。但他们刚刚开始攻打代城,文丑就攻击他们的后军,逼得他们首尾不能兼顾,狼狈不堪。

冉冉绝望地对皋蝉说,就算我们打下了代城,后面还有一个当城,等我们打下当城,估计这人马也所剩无几了。还是投降吧。皋蝉想到当年被豹子李弘打得全军覆没的提脱,心里冰凉的,非常恐惧。他对冉冉说,现在投降,一定死定了,豹子不会放过我们的,还是打吧,只要冲出去就行了。冉冉说,现在幽州是刘虞刘大人管事,投降一定能活命。当年汗鲁王乌延和鲜卑人素利、阙机攻打卢龙塞失败,被豹子在百灵牧场突袭,全军覆没,结果如何?刘虞刘大人把他们全部放了。如果我们向刘大人投降,多送牲畜财宝赔罪,不但不会杀头,还会被他放回来继续统领我们的部落。皋蝉指着汉军说,那可是豹子的铁骑,不是刘大人的军队,你不要做梦了。还是想想投降的后果吧。豹子和公孙瓒都是一样,嗜杀成性。豹子当年在恒岭打提脱的时候,把提脱和他的士卒杀了个干干净净,你难道忘记了吗?

阎柔看见乌丸叛军攻得太猛,忧心忡忡。他一是担心自己损失太大,让乌丸叛军突围跑了,二是担心把乌丸叛军全杀了,对招抚辽西辽东的乌丸叛军就是个很大的打击。如果辽西辽东的乌丸人因此而拒绝招抚,幽州平叛可能要拖延很长时间。

“急书刘大人,请他立即派人来代城招抚乌丸叛军。”

赵云带着李弘的军令,匆匆赶到了潞城。

公孙瓒听说要出兵攻击土垠,大喜过望,立即安排渤海郡都尉韩琼带着两千兵守潞城,青州邹靖带两千兵守雍奴,自己和赵云带着八千铁骑,六千步卒,急速赶往土垠城。

驻守土垠的是叛军大将赵成和辽西乌丸的小帅蹋顿,有步卒三千,铁骑五千。蹋顿看到汉军气势汹汹地杀到,二话不说,带着铁骑狂奔而逃。这是辽西乌丸的白琅王丘力居在撤离土垠之前特意交待他的。丘力居说,如果汉军来攻,立即撤离,直接带着铁骑回辽西乌丸的领地去。乌丸人这次损失过半,如果再不保存实力,将来就是亡种灭族的命运,不是给大汉人杀了,就要逃到鲜卑去做奴隶了。

赵成率部守城,双方激战一天。当天夜里土垠城的城门就给人打开了,公孙瓒和田楷带着步卒一拥而入,四处砍杀,把土垠城拿下了。赵成带着亲卫刚刚逃出城,就被随后追上来的刘备砍翻在地,一刀枭首。半夜带人杀散叛军,打开城门的是已故右北平太守刘政手下的一个从事。这人为了给故主报仇,忍辱负重投降了叛军,今日总算心愿得偿了。

李弘得到公孙瓒的捷报,喜出望外,毫不犹豫地命令他率部进入辽西,攻击肥如。肥如是叛军所建大燕国的临时国都,距离土垠只有一百多里,一天就能赶到。叛军的各部首领和家眷,最后所剩下的六万人马,还有大量掳掠的钱财物资都在这里。张举和张纯都没有想到李弘这么快就指挥大军打了过来。虽然他们也提前做了准备,把部分家眷和钱财都转移到了辽东的襄平城,但襄平城距离肥如有七八百里,一路上的小道崎岖难行,迁移非常费时费力。而且辽东非常荒凉贫穷,许多人都不愿意背井离乡到那么远的地方去生存,甚至包括张举都不愿意。本月上,叛军首领听说大汉国的冀兖青三州遭受水灾,无不击掌相庆。在他们看来,这下子汉军是无论如何打不过来了。幽州现在有代郡上谷的乌丸叛军攻打飞狐要塞,有鲜卑人慕容风占据了渔阳和卢龙塞,再加上汉军自己又失去了粮饷支持无力动弹,如此一来,叛军算是彻底地安全了,可以坐下来舒舒服服地吁口气了。然而,仅仅事隔半个多月,汉军就突然杀到了肥如,这让他们恐惧不已,只好据城死守。

公孙瓒驻军于玄水河西岸,面对数倍于己的守城兵力,夷然不惧,日夜思索破城之计。

李弘一边不停地给他运送粮草军械,一边催促他尽快打下肥如,不惜一切代价攻破城池,要快,要快。李弘说,粮草最多还能输送十天,十天后,不但公孙瓒没有了粮草,就连李弘的北征军都没了粮草。李弘现在是把北征军所有存储的粮草军械全部送给了公孙瓒。现在,公孙瓒只有打下肥如,利用肥如城的战利品补充军队所需,才能继续维持大军的攻击。

六月下,晋阳。

徐荣先是接到了李弘的书信,他立即快马召回了盐铁都尉谢明。谢明赶到龙山大营后,徐荣立即召集左彦、李玮、唐放、唐云和筱岚等镇北将军府高级僚属议事。大家看完李弘的书信,一个个瞠目结舌,难以置信这封书信是李弘亲笔所书。不是说李弘的决策不对,而是李弘的这个决策使用的时机不当。现在朝廷为了救灾几乎完全断绝了北疆诸军的粮饷,靠一个小小的镇北将军府支撑整个幽州战场的粮草和军械,简直不可思议。事实上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镇北将军李弘已经疯了。

唐云苦笑道:“大人,我这差事你还是另找别人干吧,我实在干不下去了。你就是把我剁成肉泥,那也只够一个人吃几餐,吃不了几个月啊。”

徐荣不慌不忙地说道:“先商量商量,想想办法。”

“大人,幽州现在有步骑大军七万多人,而且还分布在不同的战场,所需粮草和军械数量非常惊人,没有办法可想。”唐云说道,“现在我们就是有钱都买不到粮食。天子已经诏令全国各地州郡,征调所有州郡粮库的余粮送到灾区,任何人不准私自挪作它用或者私下买卖,违者诛杀九族。”

“那各地门阀富豪的粮库里难道也没有粮食?”徐荣问道。

“有,而且非常多。据我所知,仅长安三辅之地的富豪们所囤积的粮食大概就够七万大军三个月的口粮,也许还不止吃三个月。但我们买不起,现在长安城中每石谷的价格是平时的五倍,我们想买都买不起。”

徐荣望向谢明。谢明说,钱倒是可以想办法筹集一部分,但粮食这么贵,再多的钱也不够。徐荣问,难道就筹不到更多的钱了?谢明为难地说,除非把每月上缴天子的盐铁之利全部扣下来,但那是天子的钱,谁敢动?

李玮摇手说,筹钱买粮这个办法不妥。我们越是买粮备,粮食就越是涨价,最后我们还是买不起。以我看,还是再等等,看看陛下会不会答应将军大人的北疆之策。如果陛下和朝廷答应了此策,允许将军大人开战,那陛下和朝廷就要想办法为大军筹措军资,即使不是全部,最起码可以解决很大一部分,这样留给我们镇北将军府的负担就要小多了。

左彦看看众人,说道:“难道诸位大人就没有想过将军大人这么做,是不是非常不妥?尤其对于现在的大汉国来说,这种近似穷兵黩武的做法有可能会把整个大汉国拖垮。”

众人惊讶地望着左彦。筱岚轻声说道:“我们是不是应该联名劝谏将军大人,放弃北疆之策。这一仗打下来,我们给大汉国造成的伤害要远远超过胡人掳掠幽州给大汉国造成的伤害。”

徐荣微微皱着眉头,神情略显不满,显然他很不习惯听到这种反对的声音。李玮、谢明和唐云三人神情错愣,似乎根本没有想到还可以反对将军大人的决策。

唐放这个时候却提出了和左彦、筱岚相同的意见,而且,他直接表示了反对。在他看来,大汉的五千多万百姓要远比北疆的那几个塞外的郡县重要得多。为了保住大汉国的元气,为了稳住天下的民心,为了救助百姓的性命,宁可暂时放弃土地。唐放说,国家衰落了,民心丢失了,百姓死去了,要那几块土地还有什么用?即使夺回来了但能守得住吗?如果国家强盛了,民心稳定了,百姓富裕了,不要说收复几块失地,就要打下大大的一片疆土也是轻而易举的小事。

徐荣面无表情,心里非常不高兴。他和李弘的心思是一样的,宁可断头,也不愿失地。何谓大汉国?何谓大汉子民?何谓大汉军人?如果连自己的国土都守不住那还是大汉子民,还是大汉军人吗?放弃土地,对他来说,那是绝不可能的事,他宁可让十万将士战死沙场,也不愿意让胡人占据大汉国一寸土地。

“明日再议。”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九章 风卷残云 第三节

第二天,从洛阳的北宫来了一位小黄门,要求徐荣、张燕、赵岐、张白骑和丁原五位大人一起接旨。

张燕、赵岐、张白骑和丁原匆忙赶到龙山大营。小黄门看到五位大人都聚齐了,连忙宣旨。

天子迁护田校尉赵岐为护田中郎将,典农都尉张白骑为典农中郎将。

天子同意徐荣的奏请,把八万黄巾军和太原的五万屯田兵都迁到黄河两岸屯田,同时把典农中郎将府也迁到河东郡的安邑城。

小黄门接着又拿出了一道圣旨:天子要求并州安置六十万灾民。

这次镇北将军府上上下下不是瞠目结舌,而是魂飞天外了,就连徐荣都神情大变,惊恐不安。圣旨从头到尾,绝口不提一个钱字,说白了,六十万灾民是死是活,都是你镇北将军府的事了。李玮说了一句很白痴的话,我镇北将军府只管三州两郡的兵事,不管民事,这安置灾民的事好象不该我们管吧?

前来宣旨的小黄门和颜悦色地笑道:“司马大人,这圣旨可是陛下给你们镇北将军府的啊。如今这晋阳一地有四府,四府又以镇北将军府为首,你们不管难道还让职权最小的并州刺史府管吗?”

宣旨的小黄门坚决拒绝了徐荣的挽留,连饭都没吃,掉头就回河东了。他看到大营里到处都是髡头胡兵,想起几位中官的惨死,早就吓得心惊胆战了。

五位大人和镇北将军府的掾史们齐聚一堂,个个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去年,李弘和部下们为了安置百万流民屯田,几乎想尽了一切办法弄钱,最后就差没去抢了。截止到现在,镇北将军府已经欠下了各地巨商富贾巨额外债。虽然说目前府库里还能拿出钱,但那都是借来的钱,是要还的,而且,到了十月,要收割谷物,要播种冬小麦,到了冬天,还要修缮沟渠。这些事都是要急着用钱的。如今,天子和朝廷突然送来六十万灾民要求并州妥善安置,这到哪里弄钱去?

赵岐忽然低声说道:“子将先生来晋阳已经好些时日了,我应该去问问他,问问他哪里能弄到钱?问问他并州会不会出事?”

谢明小声安慰道:“老师不要太过忧虑,办法总还是有的。说到课数之术,老师,蔡先生,襄楷大师都是此中高手。你们都看不出来,许先生也未必……”赵岐神情痛苦地连连摇头,谢明赶忙不再说话了,以免让老师心烦。

丁原苦笑道:“算了,无论子将先生怎么说,六十万灾民都要安置,还是先筹钱筹粮吧。”丁原看上去愁眉不展忧心忡忡,其实心里还是很轻松的。他的刺史府上有镇北将军府、平南中郎将府、护田中郎将府,这六十万流民和他们都有关系,和自己却一点关系都没有。他这个刺史府本来就是一个摆投。

雁门关大战之后,他的河内兵基本上死伤殆尽,除了帐下几个掾史军官,士卒几乎全部阵亡了。也正是因为河内兵打完了,他又荣立了战功,司空丁宫才有了很充足的理由举荐他为并州牧。州牧主掌一州的军政大权,但现在并州情况很特殊,有镇北将军府主掌兵事大权,有平南中郎将府主掌黄巾军和太原上党两郡的军政大权,有护田校尉府主掌民屯大权,还好现在典农都尉府迁到了安邑,否则还多一个主掌军屯大权的。在这种复杂的情况下,如果再任命一个并州牧,那并州的事就显得更复杂了。各府之间权力交叉,责任不明,非常容易发生矛盾。天子和大臣们商议了很长时间,考虑到州牧这个官职可能会引起并州各府的误会,最后还是决定让丁原由武猛都尉迁任并州刺史了,官秩中两千石的刺史,主管除太原和上党两郡以外的其他郡县的军政大权。虽然不是州牧但也和州牧的职权差不多,还是可以掌控雁门、西河、上党三郡的郡国兵。并州其他几个郡县不是被胡人占据了就是隶属平南中郎将府,所以他这个州刺史其实做得很没意思。自己唯独可以说说话的三个郡还有一半在胡人手上,另外一半也是贫瘠荒凉,郡国兵更是在雁门关一战全部打完了,整个刺史府就是一个空架子。

大将军何进为此事还特意写了封书信给丁原。他安慰丁原说,朝中目前没有九卿的位置,暂时就在并州待着静待时机。不过他提醒丁原,考虑到将来的事情,并州的郡国兵还是要再建的,不能把所有的重要关隘城池的驻防都交给镇北军和黄巾军。丁原心领神会。大将军何进在书信的最后说,陛下的西园军还空了一个军司马的位置,如果你有合适人选,就叫他尽快来京城,我好让人安排进去。丁原很高兴,特意挑选了张扬。张扬是他的弟子,这次又立了战功,对自己又忠心,最是合适不过。

那天丁原跑去祝贺雁门太守郭蕴封爵剧乡侯,喝酒时他无意间对郭蕴说起了此事。郭蕴说,能进西园军任职,那可是前途无量了。你既然和大将军、司空大人很熟,能不能帮我一个忙,也给我举荐一个人,就是张辽张文远,他是我最得意的弟子了。丁原不好拒绝,说,行啊,我给大将军和司空大人写封信,张辽即使不能进西园军任职,也可以进大将军府或者司空府任职掾史,那也非常不错嘛。郭蕴大喜,连声感谢。他突然想起勇猛无敌的吕布,于是问丁原,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不给吕布啊?丁原不屑地说,他身上有匈奴人的血,靠不住,不能用,叫他冲锋陷阵杀杀人还可以。郭蕴恍然大悟。原来吕布是半个匈奴人,怪不得那么厉害。不过他对丁原如此对待吕布很不舒服,他是北疆人,对有胡人血统的汉人向来没有任何歧视。丁原看到郭蕴很高兴,趁机提到重建郡国兵的事。郭蕴早有这想法,在他看来,句注要塞当然用自己的将士驻守最安全。两人随即合计如何向徐荣开口要钱。

丁原兴冲冲地跑到龙山大营,准备把重建郡国兵的事正式向徐荣提出来,希望得到镇北将军府的军资支持,结果天子的这道圣旨给他浇了一盆冷水。现在不要说重建郡国兵了,就连大家能不能吃饱肚子都成问题了。

赵岐听到丁原说要想办法筹钱筹粮,顿时满脸的愁容变成了满脸的怒气:“钱,粮,我大汉国多的是。大汉国的国库空了,但陛下万金堂里的钱帛绢缯却堆积如山;州郡的粮库空了,但各地巨商富贾私库里的粮食却多得发霉变质。我大汉国在日益衰败,我大汉国的百姓在饥寒交迫,但我大汉国的天子,大汉国的权贵富豪们却日进斗金,生活奢淫。这个世道如今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我大汉国长此以往,国家危矣,社稷危矣。”

“筹钱筹粮?到哪里筹?难道要我们去抢去偷去贪赃枉法吗?陛下和朝中的大臣们太过份了。冀州这几年战火不断,可能的确无力赈灾。但司隶、豫州、兖州、青州、徐州,哪一个不是我大汉国富庶之地?难道灾民不能南下迁过黄河?为什么非要迁到荒凉贫瘠,战火纷飞的并州?”

“戍边屯田?这也叫戍边屯田?这是把并州一百多万百姓往死路上推啊。去年我们是怎么熬过来的?从太行山上下来的那些流民一天只吃一餐饭,他们就是靠那可怜的一餐饭撑过了漫长的冬天。北疆的大军将士们也很苦,他们无论是打仗还是训练,一天也只有两顿饭,将军大人甚至一天只吃三个黑饼。我看见将军在李大人的喜筵上埋头吃肉,我都想哭啊。一个堂堂的大汉镇北将军,竟然几个月尝不到肉味,说出去有人信吗?”

“并州这么穷,为什么还有官吏贪污受贿?苦,就是因为太苦,所以将军大人要杀他们的时候,我才极力反对。他们的错可以原谅,因为是我们这些上官没有把并州的事办好,没有让他们过上他们应该过的日子。我们不能因为将军大人一天只吃三个黑饼,不能因为我捐出了全部家财只穿一件麻布旧衣就可以要求下官们也这样做。他们的死其实是我们这些上官的错。看看今天的并州官僚,有几个人因为吃不了这个苦而辞官离去?没有,大家都在为并州为大汉无怨无悔地尽忠效力。今天的并州之所以有这样的成就,和这些下官们的努力是分不开的。但是,我们这么苦,有谁知道?有谁能理解?就在我们春耕之后,就在我们战胜鲜卑人之后,就在我们以为可以松口气的时候,陛下和朝廷却给了我们重重一击。送给我们六十万灾民。这就是陛下,这就是朝廷的大臣们对我们并州的理解?这是要置我们并州百姓于死地啊。”

“我们原先估计在最好最顺利的情况下,并州屯田五年可以见效,但现在不要说五年,就是十年都不行了。并州增加六十万人,屯田的难度不是翻一倍,而是翻了几十倍。”

“我们要向陛下上书,要向朝廷要钱,否则,我们一年来的辛苦,一年来的心血统统白费了。”

赵岐怒气冲天地发了一顿牢骚。大帐内诸人屏息无语,不敢做声,担心火上浇油激怒了老大人。这个时候老大人要是倒下了,并州的事就更加麻烦了。

过了很长时间,左彦才小声说道,老大人,陛下在圣旨里说了,此次迁移灾民一是为了戍边二是为了防止灾民暴乱,嘱咐我们务必要安置妥当,并没有提到要给我们安置灾民的钱。根据朝廷现在的状况,朝廷自己赈灾都难以为继了,更不要说给我们钱了。其实,没有钱目前不是我们最大的难题,我们目前最大的难题是没有耕地。去年,为了安置流民,我们把二十五万屯田兵迁走了二十万,这次大战之后,我们把最后五万屯田兵也迁走了,典农中郎将府也迁到安邑去了。但就是这样,耕地还是不够。现在,黑山上流民还在陆续下山,冀州和幽州的流民也还在络绎不绝地赶来,太原和上党两地的人口越来越多,我们早已承受不住了。

李玮叹道,如果我们现在能把北方四郡全部收回来,或者至少把雁门郡以北的疆域收回来,我们至少可以把从北方逃难而来的几十万人口遣送回原籍,然后我们再把一部分灾民北迁,那么太原和上党两郡的人口和土地的问题就解决了。到那时,该放牧的放牧,该屯田的屯田,并州的形势可以因此而迅速得到好转,屯田更是可以早一点看到成效。

徐荣闻言微微一笑,悄悄对李玮做了个赞赏的手势。昨天镇北将军府参加议事的几位幕僚齐齐望向了李玮。李玮此时说出这话可不是随口一叹,而是大有深意。各人眼神复杂,心情都很沉重。

熟知北疆的赵岐听到李玮的话,白眉紧皱,闭目沉思。

唐放缓缓说道,现在收复北方四郡根本不可能,大汉国目前还没有这个能力。如果要出塞作战,至少也要十年之后。六十万流民很快就要进入并州,我们急需解决的是他们的生存问题,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们还是说一点现实的问题吧。依我看,西河郡的黄河两岸可以开荒垦地,虽然安置不了六十万人,但至少可以安置一半人口。剩下的一半,我看是不是上书陛下,把他们迁到河东?

谢明立即反驳道,如果陛下同意把灾民迁到河东,还不如就近把他们迁到河内、河南,就是豫州也可以。陛下为什么要花费许多钱财把他们千里迢迢地送到并州?陛下是担心灾民暴乱,祸乱京畿啊。这是陛下迁移人口到并州的最主要原因,戍边屯田不过是个借口而已。另外,河东现在已经有了八万黄巾军,十二万屯田兵,王屋山还有白波黄巾的残部在活动,在这种情况下,陛下和朝廷会同意把灾民迁到河东?那不是花钱找祸事嘛。陛下有意把典农都尉府改为典农中郎将府,还不就是为了安抚黄巾军和屯田兵,担心他们闹事。还有,河东的人口本来就很多,汾河两岸的荒地也都被典农都尉府征用做了军屯用地,河东已经就没有多余的土地安置灾民了。要安置六十万灾民,只有并州自己想办法。

张燕看着唐放,惊喜地问道:“西河还有地方可以垦荒?”

由黄巾军主管的太原和上党两郡一下子来了六十万灾民,这让张燕束手无策,要不是他上面还有镇北将军府顶着,他几乎要崩溃了。

唐放点点头,说道:“从垦荒开始做起,直到屯田成功,我们要耗费惊人的钱财。因为早期必须要开荒,要开挖沟渠,否则没有可耕种的地,也没有灌溉耕地的水。太原和上党两地的屯田就没有这个麻烦,因为前人给我们留下了足够多的荒地和沟渠,给我们节省了大量的时间和钱财。”

李玮说道:“西河屯田,不但解决不了六十万灾民的生存问题,还给并州增加了巨大的钱财负担。更严重的是,它的耗费会直接葬送太原和上党两地的屯田。并州可能因为这个花钱的无底洞而被彻底拖垮。所以我认为西河屯田的钱除非由朝廷开支,否则,我们绝不能行此下策。”

丁原一听说要在西河屯田,心里非常紧张。西河归他管辖,如果徐荣和赵岐同意,他就有得忙了,而且还不一定能忙出什么好处。一旦灾民在西河暴乱,他就彻底完了。他的身份可不能和李弘、张燕、赵岐三人比。这三人一个比一个牛,自己算哪根葱?所以丁原急忙跟在李玮后面反对,而且反对的声音还特别大,理由也特别充分详细,他明确提出用收复北方四郡的办法来解决并州和北疆的所有问题。最后他说,相比出塞作战收复失地,我们的耗费要比在西河屯田少得多,而且,我们夺回北方四郡之后,可以一劳永逸地解决并州的人口和土地问题,可以稳定整个北疆,可以解决胡人频繁入侵问题,甚至还可以鼓舞民心,重振大汉天威。

左彦立即反驳道,北疆的危急形势并没有因为雁门关大战的胜利而得到任何改善。现在将军大人还在幽州奋战,麴大人还在长城要塞平叛,目前不要说出塞作战了,就是能保住幽州中部的郡县就已经非常不错了。

丁原说,如果将军大人在幽州平定了叛军,收复了渔阳和卢龙塞呢?

左彦说,既便将军大人在幽州大胜了,但出塞作战需要多少钱?需要多少军队?需要多少粮草辎重?需要多少民夫?需要多长时间的准备?我们办得到吗?

丁原说,去年的西疆大战,今年的雁门关大战,鲜卑人都败了,而且他们损失惨重,应该没剩下多少铁骑了?现在北疆的军队人数占有绝对的优势。将军大人有数万铁骑,张大人也有九万黄巾军,出塞作战的军队数量绝对不成问题。民夫就更不是问题了,现在我们手上就有六十万灾民,再加上去年逃难进关的北方四郡的百姓,我们至少可以征集三十万到四十万人的民夫。出塞作战的确需要很长时间的准备,但如果我们现在开始做准备,到明年春天就差不多了。

左彦追问道,打仗用的钱呢?粮食呢?军械呢?

丁原想了一下,说道,从本朝大军过去出塞作战的经验来看,如果将军大人带十万大军出塞,从春天打到秋天,用七到八个月的时间,大概需要消耗军资五十亿钱到六十亿钱,如果有超出的话也不会超出很多了,因为我们的目的只是收复四郡失地,打到阴山就可以不打了。至于粮食,今年十月各地州郡秋收之后,我们就可以大量购买囤积了。还有就是军械,我记得你们镇北将军府不是扩大了晋阳军械作坊,还在安邑新建了一个很大的军械作坊吗?由这两个作坊日夜赶制,再加上从各地州郡武库里征调一批,数量上应该绰绰有余。

左彦摇头苦笑,问道,钱,最关键的是钱,这几十亿钱从何而来?

丁原脸色的兴奋之色顿时一扫而光,不做声了。

左彦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道,这仗不是我们大汉国打不起,这几百万灾民也不是我们大汉国没有能力赈济,而是这钱都不在我们大汉国的国库里,这粮食也不在我们大汉国的粮库里。一边是边郡丢失,难民哀号,一边是金钱如山,粮食发霉。这就是今日的大汉国。我记得本朝武皇帝的时候,也碰到过今天这种情况,武皇帝要打仗,却没钱,大司农府、少府都没钱,于是武皇帝一生气,盐铁官营了,巨商富贾也被抄杀了。但今天大汉国的情况却比武皇帝的时候要好,因为陛下手里还有钱,少府库里还有钱,还有很多很多的钱。就拿这次赈灾来说,陛下和少府就出了三十亿钱,按道理有这三十亿钱,赈灾基本上就够了,但为什么陛下和朝廷还要让六十万灾民背井离乡千里迢迢迁移到并州呢?

为什么?大帐内的人心里都清楚。

左彦接着说道,这是天灾,更是,就象这战火纷飞的北疆,其缘由不是胡人的入侵,而是大汉国的。但陛下和朝中的大臣们犹嫌我大汉国的不足,更把六十万灾民迁到这旦夕不保的北疆来,大汉国危矣。他看看丁原,摇头道,如果此时再出塞作战,大汉国不是危矣,而是非常危矣。

他郑重地看看帐内众人,大声说道,攘外必先安内。此时正值大汉为难之际,国内动荡不安,我们即使有这六十亿钱,也不能出战。本朝初年为平匈奴之祸,文、景两代皇帝隐忍几十年以稳定国内,直到武皇帝时国泰民安了,才开始出塞作战。先祖的致胜之道,难道还有错?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九章 风卷残云 第四节

张燕看到众人为是否出塞作战争论不休,十分生气,他说现在要解决的问题是六十万灾民的吃饭生存问题,不是出塞作战的问题。出塞作战收复失地即使是解决这六十万灾民的唯一途径,但那最快也要等到明年冬天,而灾民马上就到,今年灾民怎么办?明年灾民怎么办?

他指着镇北将军府的几位高级掾史问道,盐池和铁矿还要不要人?军械作坊还要不要人?能解决一点是一点,你们尽快想办法,不要再乱扯一气了。他又看看徐荣,问道,要不要征询一下河东王大人的意见,把我们的困难对他说说,看他能不能帮助我们安置一些灾民?接着他拱手对低头沉思的赵岐说道,老大人,你再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从民屯再挤出一点田地来?

丁原沮丧地说道,张大人,你不要只顾灾民的肚子,六十万灾民还要有地方住,还要有衣穿才能活下来啊。另外,为了防止发生瘟疫造成灾民大量死亡,我们还要征募医匠,要购置药材。钱,现在我们急需的是钱,是地,但我们却一样都没有。

赵岐猛地睁开眼,抬头望着徐荣说道:“徐大人,你们镇北将军府还有军资,还有军粮,还有大量的作战物资比如帐篷,这些东西你们暂时都用不上,还是先拨给我们吧。”

徐荣摇摇头,神态坚决。

赵岐说道,陛下早在本月初就有圣旨,命令北疆各部大军退回驻地不再与敌交战。现在雁门关大战已经结束,北疆各地已经没有战事了。既然北疆没有战事,镇北将军府还囤积军资军粮干什么?徐大人,目前妥善安置灾民才是重中之重,把灾民的问题解决了,并州才能安定,这比你打十个雁门关大战都要重要啊。

张燕、张白骑、丁原等人也知道镇北将军府还有很大一批军资军粮,应急绝对不成问题。但此事关系到北疆的战局,北疆的十几万大军,甚至关系到大汉国的安危,所以谁都不敢乱开口。镇北将军府的职权是主掌三州两郡的兵事大权,并不是只管一个并州,镇北将军府如果没有应急的军资军粮那是不可想象的事。

现在赵岐首先把这个事挑开了,其他人自然也就跟在后面劝说。不管怎么样,如果这六十万灾民的事解决不好,镇北将军府的责任和压力是最大的。

徐荣不为所动,一言不发,就像没听到似的。

赵岐见自己的连番劝说毫无效果,不禁生气地说道:“徐大人,如果现在坐在这里的是李将军,他不会不答应的。这事关系到并州一百八十多万百姓和六十万灾民的安危,你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到底是两百四十万的生命重要还是一个镇北将军府重要?两者相比,孰轻孰重,难道你不知道?

徐荣坐在案几后面,笑而不语,就是不说话。

左彦看到赵岐气得怒目圆睁,白眉高耸,担心他身体受不了,急忙小声劝道:“老大人息怒,老大人息怒,我们还是想想其他办法吧。钱其实可以解决。盐铁都尉谢大人手上就有,但那是陛下的钱,我们不能用。如果我们扣住不给先用了,然后再向陛下奏请赊借,老大人你看……”

谢明吓了一跳,惊骇地说道:“左大人,这可是死罪。”

张燕闻言大喜,“怕什么?我上书陛下,就说我要借。现在这种情况下,还怕什么杀头不杀头,死罪不死罪。”他转头看着张白骑,大声说道,“你到了安邑后,立即组织八万黄巾主力大练兵,南下北上,四处招摇,一来显显军威,二来威慑京畿,我就不信,陛下敢不借给我。”

张燕面色一沉,扫视大帐众人,挥手说道:“现在镇北将军府的主力都在幽州和长城要塞,并州和河东就剩下我们黄巾军,陛下要是把我们逼急了,哼……”

徐荣忍不住低头一笑。

赵岐、丁原和镇北将军府的一帮掾史目瞪口呆,心中极度震骇。他们突然想起来,雁门关大战是黄巾军打的,是张燕打的,不是镇北将军和他的铁骑打的。并州的情况越来越复杂,越来越危险了。

赵岐瞪了一眼张燕,又看看面带笑意的徐荣,猛地一拍案几,“好,就按张大人说的办,先把陛下的盐铁之利扣下来。我们五府联名上书,要求陛下立即拨款赈灾,否则,就算把我们杀了,并州和北疆也保不住了。威胁?谁威胁谁啊?我们死了,最多不过诛杀九族,但并州和北疆丢了,大汉社稷朝夕不保,陛下还能守得住他的万金堂吗?”

“这奏章我来写。既然决定这么做了,我们就要成功,就要让陛下掏钱。赊借?赊借就要还,我们拿什么还?我们不但要威胁陛下,还要威胁朝中的大臣。”赵岐指着张白骑说道,“张大人立即赶到河东去,把练兵的架势铺大一点,蒲坂津、风陵渡都要驻军。还有,徐大人把骠骑营一分为二,一部分到河东去剿杀王屋山的白波黄巾军,一部分上太行山,剿杀黑山的黄巾军,你叫铁骑把这两地的黄巾军尽可能往河内驱赶,让他们去威胁京畿。”

丁原难以置信地望着白发苍苍的赵岐,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赵岐不屑地看了一眼丁原,“我要写信给大将军。丁大人也可以写封信给大将军,请他帮帮我们的忙,这对他有好处。”

“我活了八十多岁,老了,竟然还被陛下和朝廷逼得忠义不保,行此不忠不义之事,真是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知道钱的问题解决了,大帐内的气氛稍稍松弛了一点。但左彦跟着就说了一句让大家愁云惨淡的话,“土地怎么办?我们无论怎么有钱,没有土地不行?靠赈济只能解困一时,不能安定一世啊。我们总不能再次奏请陛下把他们迁回原籍吧?”

张燕头一低,额头抵着案几,痛苦地想哭。他现在总算了解了镇北将军李弘当初招抚黄巾军安抚流民是顶着多大的压力和痛苦了。

赵岐叹道:“不迁回原籍怎么办?我们虽然要扣留陛下的钱财,但也不能做得太过份,十亿钱已经是极限了。十亿钱最多能支撑三个月。等十月谷物成熟了,我们可以再撑一个月。到了十一月,这六十万人必须离开并州。否则,就象李大人说的,并州要给活活拖垮了,到时候不要说屯田,就连北疆都守不住。”

“迁回原籍?”丁原惊呼道,“这要是让六十万灾民知道了,还不立即就要大乱。这是六十万人,不是六十万头牲畜,也不是六十万军队,他们是六十万灾民,一无所有甚至连生存希望都没有的灾民。这些灾民家里的土地有的已经被洪水冲毁,有的根本就没有土地原本就是靠租种过日子,这些人回到原籍后什么都没有,你叫他们怎么活?你这是逼着他们暴乱啊。此举切切不可,切切不可,陛下和朝廷不会答应的。”

“按你这么说,那留在当地的其他灾民都要暴乱了?”唐放不解地问道。在他看来,把灾民迁回原籍是解决并州危机的唯一途径。

丁原点点头,说道:“陛下和朝廷之所以迁移灾民到并州,肯定是考虑到了灾民暴乱的可能。这次黄河决堤,受灾的是沿河七个郡国,而这七个郡国无一不是富庶之地,尤其是沿河土地,都很肥沃,早被权贵富豪们购买一空了。这次受灾,他们的损失非常惨重。今年他们的田地肯定是要颗粒无收,而明年他们能不能恢复耕种那就更难说了。这一来要看各人的受损情况,二来要看朝廷的政策。这次赈灾的钱粮,有的地方是按受灾田地的多少来拨发,有的地方是按受灾人口来拨发,但无论怎么发,这钱粮最后都进了田地主人的私库,种地的农户能勉强活下来就很不错了。现在赈灾刚刚开始,陛下和朝廷都很重视,灾民受到保护,虽然很苦但他们还能活下来。但时间一长,陛下和朝廷不管了,那么灾民的深重苦难也就开始了。那时,灾民会不会聚众暴乱,难道还要我们去估猜吗?天子不清楚,但朝中的大臣们清楚,地方州郡的官僚们清楚,但谁愿意损害自己的财产去赈济灾民?何况灾民暴乱了,平叛的事又不要他们出钱出力,还不都是陛下和朝廷出钱,大汉国的军队去剿杀?”

丁原看看帐内众人,一字一句,郑重地说道:“迁回原籍一事,切切不可。黄河下游的灾民即使暴乱,但那在大汉国内郡,一两年内也就平定了。而并州如果暴乱,则北疆整个就完了,北疆完了,大汉国也就摇摇欲坠了。”

他拱手对赵岐说道:“解决灾民问题,除了迁回原籍,还有一个妥善之策就是出塞收复北疆四郡,然后北迁人口以缓解并州危机。刚才我已经说了,只要把钱的问题解决了,出塞收复四郡的办法目前还是最好的解决之道。最起码,这六十万灾民可以暂时充当北征的民夫以解决生存问题,而且同时也能稳定这六十万灾民的人心,让他们看到继续生存下去的希望。”

“出塞作战目前看起来很不现实,很困难,根本就是不可能。但诸位请想一想,除了这个办法,你们还有更好,更妥当,更能让灾民活下来,更能让北疆尽早稳定下来,更能让陛下和朝廷可以接受的办法吗?我们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就和逆天而行一样,是要付出惨重代价的。但出塞作战和不出塞作战所产生的后果,哪一个更有利于大汉国的稳定和振兴?诸位请仔细想一想,请仔细想一想。”

大帐内鸦雀无声,气氛异常压抑。

赵岐长叹,“徐大人,两位张大人,还有丁大人,我们五府联名上书,把灾民到并州后对北疆产生的重大影响和可能产生的后果详细禀奏陛下和朝廷。另外,我们把商议的解决之策也同时上奏。这么重大的事我们作不了主,也轮不到我们作主,还是让陛下和朝廷做出决断吧。如果陛下和朝廷否决了这两种办法,那我们就等着砍头,也算是为国尽忠了。”

他轻拍案几,大声说道:“大家努力吧。无论如何我们也要撑到十月。”

大汉国中平五年七月。

七月初,洛阳。

大汉国不能没有太尉,但现在没有人愿意出任太尉一职。既然大臣们不做推荐,天子也乐得佯装不知,好像把这事忘了一样。本月初,他接受了大将军何进、太仆杨彪、光禄大夫袁逢的举荐,任命太学祭酒马日磾为北军射声校尉。北军的五大校尉早就成了官僚们进阶朝堂的踏脚石,一般也就上任时到北军去露个脸,然后就看不到人了。

马日磾是名震天下的大儒,是本朝硕儒马融的孙子,皇亲国戚,家世显赫。长安马阀的本代家主就是马日磾,马阀的门生弟子之多,那绝对是天下第一。他的祖父,他的父亲,再加上他自己的门生弟子,和门阀有各种渊源的官僚士子遍布天下,多得数不胜数。马阀的权势之大,在大汉国虽然比不上杨阀、袁阀和许阀,但也差不了多少,尤其是马阀和皇室的亲密关系,更使得他的突然入仕显得格外的引人关注。

马日磾多年来一直潜心钻研学问,不愿入朝为官。天子虽然很敬佩他,但两人在许多事情的观点上差距很大。比如天子建鸿都门,就曾遭到马日磾的强烈反对,所以天子也不愿用他。此时天子突然启用马日磾,不能不让人想到去年底他千里迢迢请回蔡邕的事。天子是不是打算用马日磾代替蔡邕入主朝堂来获得天下士子的支持呢?许多人已经隐隐约约猜到天子至今不愿下旨任命新太尉的用意了。那个太尉的位子就是给马日磾留着的。

但许多人不明白大将军何进为何主动推荐马日磾这样的大儒进入朝堂,因为不论何进如何拉拢,他想把和皇室关系亲密的马阀拉到自己的阵营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随着从各种渠道传出来的消息,许多人都知道天子要在西园军中设八大校尉,比北军还要多三个校尉。也就是说西园军要比北军的规格高多了,而且西园军的规模也一扩再扩,已经达到了四万人。这都是天子收钱收上瘾了的缘故,只要有人出钱买官,为何不卖?一个军司马的官职已经卖到两百万钱。既能增加军队人数又能多多收钱,何乐而不为?泄漏出来的八校尉人选让大家明白了大将军何进的难处,八个校尉中除了袁绍,剩下的七个竟然都是中官一系。大将军已经被逼得无路可走,好象要向陛下投降了。这推荐马日磾之举,大将军明显就带有取悦天子的意思,但也许他还带有一丝侥幸,因为如果马日磾不支持天子废嫡立庶,那么事情对大将军就很有利了。皇统之争的焦点突然转移到了天子和大将军对士族的拉拢和争取上。

洛阳的官僚们忧心忡忡。现在保持什么立场好呢?想保持中立左右摇摆肯定是不行,天子和大将军总有一个人会胜出,作为双方所倚重的士族总要有一个自己的根本立场。是支持天子废嫡立庶还是紧守大汉律反对废嫡立庶?很多士族们不愿意废嫡立庶,废嫡立庶违背了祖制违背了律法。如果天子可以违背祖制违背律法,可以为所欲为,那天子还拿什么约束自己的臣民,那国家还叫什么国家?但如果反对废嫡立庶,后果就是大将军专权,大汉国还是重新走上了奸阉和外戚轮流专权乱政的老路,最后还是祸害了国家。

洛阳的权贵大臣们还在犹豫不决无法抉择的时候,天子的脚步却越来越快了。北疆一稳,西园军一成,天子外有镇北将军,内有中官,这皇统大业也就水到渠成了。

天子显然也顾忌到废嫡立庶会激发矛盾,引发动乱,所以这几年他为了在不动乱的情况下顺利实现自己的目的,想了许多办法,而其中最让大臣们佩服的就是天子扶持镇北将军李弘。天子的眼光远比朝臣们要犀利,他在大臣们不知不觉之间,利用边疆连绵不断的战火,一步步把李弘推到了大汉国最有实力的位置上。正是因为有了镇北将军李弘,有了自己这个最忠实的强力后盾,现在的天子才趾高气扬,为所欲为。他现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甚至把太尉的权力整个地剥夺了。现在尚书台的权力之大已经远远超出了大汉律的规定,这在本朝历史上还是非常罕见的。想想过去,天子在皇宫里干什么?赶驴车做买卖,谁能想到他有这种心机?

但天子正是因为心机太深,所以才非常非常谨慎,他没有把废嫡立庶的事完全寄托在李弘身上。他为了更稳妥更有把握,他组建了西园军,打压中官和大将军的势力,启用大量士人入朝,他想在毫无危机毫无悬念十分安全的情况下实现自己的意图。

当天子看完李弘要求利用雁门关大战的成果,迅速在幽州展开反攻,争取尽早稳定北疆的奏章后,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同意开战。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九章 风卷残云 第五节

尚书台的几位大臣对李弘要求立即发动幽州大战持有不同的意见,几个人争论得非常激烈。

皇甫嵩坚决支持李弘的提议,他认为现在鲜卑人大败未稳,慕容风首尾不能兼顾,正是趁机平定叛乱,伺机夺回渔阳和卢龙塞的最佳时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一定要战。

卢植认为现在朝廷为了赈灾已经不堪重负陷入了财政危机,根本无力支持幽州军队的征伐,还是等到十月谷物成熟赋税入库之后为好。虽然平叛的最佳机会可能错失,但鲜卑人的实力在雁门关大战后被严重削弱是个事实,鲜卑人迟早都要因为各部实力的不平衡而发生内乱,收复渔阳和卢龙塞的机会还是存在的。而且,鲜卑人刚刚大败,如果汉军逼得太紧,让鲜卑人感到生存受到了威胁,鲜卑各部有可能在慕容风的极力斡旋下齐心合力一致对外,那时,我们的攻击阻力反而更大。所以,卢植认为北疆还是暂时休战为好,给鲜卑人一段充足的喘息时间,鲜卑各部会在没有外部威胁的情况下率先解决内部威胁,从而发生内乱。鲜卑人内乱之后,无力南顾,收复失地还不是轻而易举。

韩馥和许靖两人的反对态度很坚决,他们从国内的危机和枯竭的财政出发,竭力反对再起战事。不要说十月之后了,就是明年开战他们都不同意。国内的事实摆在那里,两三百万灾民如果不能及时得到安置,马上就会变成难民、流民。百姓们没有吃的,不能生存,随即就会发生暴乱。目前这批灾民的人数多,地点集中,一旦暴乱其威力必定惊人,其规模肯定要比中平元年的蚁贼之祸大,七郡国所在州郡可能要受到毁灭性的打击。黄河水灾给大汉国造成的伤害太大了,朝廷要想恢复到受灾前的状态,大概需要两到三年的时间。为此朝廷大约要付出几十亿钱的代价,除了眼前的赈灾,安置,帮助百姓恢复耕种以外,还包括减免赋税,免征徭役,重修堤坝沟渠等等,耗费太大,以现在朝廷的财政状况,不要说打仗,就是赈灾安置难民都困难重重。

蹇硕对兵事不懂,对民政也不甚了了,但他知道只要皇甫嵩同意了的事,肯定能行。所以他坚决站在皇甫嵩一边。蹇硕说,大汉国和胡人打了几百年的仗。从打匈奴开始,然后就是打羌人,打乌丸人,打鲜卑人,阵亡将士和耗费军资尽皆无数,但结果如何?胡人越打越多,疆域越打越大,而我们大汉国却越打越弱,土地越打越少。如今好不容易抓到一个可以重创胡人的机会,怎么能白白放弃?难道还要任由胡人在塞外大漠猖獗,屡屡入侵我大汉国吗?难道非要等到我大汉国长城以北的土地全部丢失了再打吗?我请问诸位大人,到了那时,我们即使国力昌盛了,但我们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把丢失的土地夺回来?我们为此要花多长时间死去多少将士耗费多少军资?恐怕要十倍百倍于现在吧?

皇甫嵩补充道,诸位看看西疆,我们为了保住西凉的疆域,在那块贫瘠的土地上打了几十年的仗,把一个强大富裕的大汉国都拖累垮了,难道这个惨痛的教训还不够吗?难道我们还要把这个惨痛的经历搬到北疆去吗?如果我们失去北疆边郡,任由胡人直接攻击长城,大汉国还有什么安全可言?大汉国还有什么稳定可言?大汉国还有什么昌盛可言?

韩馥和许靖反驳说,正是因为西疆的教训,我们才要慎重出战。这几年大汉国的财政年年枯竭入不敷出,如今连灾民的事都解决不了,还打什么仗?

卢植说,财政枯竭,灾民无法救济,国内形势岌岌可危,这正是我们要继续打仗的理由。大汉国上至天子下至逆贼,人人都知道北方的胡人才是危害我大汉国生存的罪魁祸首。如果我们此时击败胡人,把胡人赶出我们的国土,这个巨大的胜利不但可以振奋大汉国的民心,还可以让百姓们看到大汉的天威,对陛下和朝廷奉若神明,更可以让那些举兵叛乱的逆贼们禁若寒蝉,肝胆俱裂。我大汉的军队连强大的胡人都击败了,难道还不能平定一帮逆贼?只要我们竭尽全力击败了胡人,夺回了失地,我们就可以挽回民心,拯救大汉国于危难之时,陛下更能得到万民的景仰,建下举世功勋,成为我大汉国最伟大的一代明君。

天子听到卢植这么一说,大悦,要打这一仗的决心更大了。如果自已得到万民景仰,成为一代圣主,自己还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有谁能阻碍自己?那时不要说大将军了,就是自以为是的士人们也不敢忤逆自己。朕是一代明君啊,朕要做的事怎么会有错?

韩馥和许靖听到卢植的话,不敢再说了。难道自己要阻止陛下建功立业,成为一代明君吗?韩馥说,陛下,这事关系到大汉社稷,还是朝议一下,听听各方意见为好。即使要打,也要想一个万全之策,要绝对保证北疆之战大获全胜才行,否则,这就成了祸国之举了。

天子虽然对北疆之战的前景充满了憧憬,但事实就是事实,没有钱打什么仗?他心里惴惴不安,下旨朝议。

大臣们在朝堂上争论了很长时间,意见很多。

以大司农袁滂、少府刘廷、太仆杨彪、将作大匠朱俊为首的大臣们坚决反对,他们要求陛下坚守攘外必先安内的祖宗法度,先赈济灾民,平定叛乱,稳定国内,等国力增强了,再谈重开战事,收复北疆疆域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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