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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节-第十五节(1 / 2)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二章 如临深渊 第十一节

李弘沉默不语。

自己一直以为,只要北疆稳定了,有充足的钱粮了,自己就可以统率十万大军拯救社稷,现在看来,自己这个想法真的很幼稚,很无知。士人认为武人没有治国的能力,看来的确有他们的道理。赵岐的一番话,让自己蓦然惊醒,许多模糊的东西突然之间清晰了。

拯救社稷不是利用强悍武力铲除了所有奸侫就可以成功的。武力稳定社稷,平息战火之后,国策难道就正确了?吏治就清明了?百姓就富足了?国祚就能得以延续了?没有好的国策,没有人尊奉律法,奸侫会层出不穷,社稷会持续动荡,战祸会绵延不绝,国祚会彻底断绝。

拯救社稷仅仅是振兴社稷的开始。

拯救社稷的终极目标是振兴社稷,中兴社稷。要想中兴社稷,仅仅靠武力是不行的,需要推动社稷中兴的学术思想,需要富强社稷的治国策略,需要威临天下的律法。

但是,自己除了强悍武力,没有其他本事。自己也许可以拯救社稷,但要想中兴社稷,显然是痴人说梦。

自己的本事,自己清楚。除了打仗,自己没有值得炫耀自傲和得到别人尊崇信服的地方。北疆这几年在自己的治辖下虽然取得了一点成绩,但这主要是赵岐、左彦、李玮、朱穆、余鹏等一帮北疆大吏的功劳,自己不过是坐享其成罢了。自己奉旨率军进驻北疆后,先是招抚了黄巾军,然后实施了安置流民屯田,放开盐铁经营,建立晋阳大学堂,发展大市货殖,实施农工商并重之策,等等。所有这些事情的成功,都依赖于这些北疆诸吏的出谋划策和他们呕心沥血的辛勤耕耘。自己不过是这些北疆诸吏的一个而已,实在谈不上有什么骄人的功绩和出众的学识。

自己没有独掌权柄之心,也没有治理国家的能力,更惧怕成为董卓第二,祸害社稷苍生,遭到天下人的唾弃和留下千我骂名。所以在离开河东前,自己也和徐荣、麴义、朱穆等人商谈过朝廷的权力分配问题。如果长公主和朝廷决意要铲除韩馥和袁绍等州郡大吏,那自己就要执掌国事,因为朝廷现在就剩下了北疆和幽州了。除了自己,没人有资格。然而,凭自己这点能耐,肯定要走上董卓的老路。

执掌国事独揽国家权柄,和统领一州军政是有本质区别的。自己能治理好一州,但未必能治理好一个国家。自己能统领一州的军队和郡县诸吏,能得到他们的忠诚和拥戴,但自己能统领十三州的军队和郡县诸吏吗?能得到天下人的忠诚和拥戴吗?

董卓就是例子。董卓身上所发生的事都有可能在自己身上重复一次。除了武人的身份以外,还有大臣们的不信任和对抗。国策上的连续失败,州郡之间的武力冲突,社稷已经因为董卓的原因,倾覆在即。如果再因为自己的原因,乱上加乱,那可就要即刻崩溃了。

自己不愿意承担这个重任,也没有信心和勇气承担这个重任。自己现在很怀念过去在先帝和朝廷的指挥下征伐四海的日子。想起来,那是自己最快活的时候,除了打仗,自己什么都不用想。

赵岐和李玮非常专注地看着李弘,等待着他的回答。

李弘的这个答复太重要了,如果李弘因为董卓的前车之鉴而墨守陈规,不愿意改变现有的国政策略,张温和崔烈等大臣准备放弃中兴社稷之念,撤销晋阳朝廷,重新尊奉长安朝廷,把本该李弘的权力全部还给李弘,几个人到晋阳大学堂授学去,不干了。这样既能帮助李弘免去了挟持长公主和朝廷的罪名,也免去了朝廷助纣为虐之祸。因为结果很明显,将来即使李弘凭借强悍的实力稳定了社稷,大汉还是逃脱不了败亡的命运,国祚的灭绝已经不可避免。

一棵从根子开始腐烂到顶的大树,无论怎么培土施肥,怎么削减枝叶,都不可能再把它救活了。唯一的办法就是刨去这棵枯死的大树,重新种下树籽,从根子开始保护它,直到它长成苍天大树。当年秦始皇帝、高祖皇帝、孝文皇帝、孝景皇帝能做的事,我们一样也能做成。但问题是,现在刘虞走了,能主掌权柄,能指挥李弘而又能坚定改制的太傅大人走了,现在就剩下一个谁都无法控制的李弘了。如果李弘不愿意改制,没有坚定的决心和一往无前的勇气,那就什么也做不成。李弘掌控着大汉国最强悍的军队,而且这支军队也只有李弘能控制,如果他不干,将来别人就算想干,也会被李弘以大汉叛逆的罪名一刀砍了。

赵岐抬头看看李玮,使了个眼色。

李玮轻轻咳嗽了一声,小声说道:“老大人所说的这三件事,是社稷中兴的根基,直接关系到社稷中兴大业能否成功。”

因为学术思想的不同,治国策略也大不一样,什么样的学术思想决定着什么样的治国策略。比如法家以重法轻礼治国,儒家重礼则以德治国。治国策略的不同,又直接导致了国家律法的不同,具体国策的不同。比如有的先贤提倡以民为本,有的先贤提倡以君为本,有的认为富国强民要农工商并重,有的则认为要重农抑商。

从本朝来说,自高皇帝到孝文皇帝、孝景皇帝,都信奉黄老之学,本着以民为本的主旨,采取无为而治,清静守法,轻徭薄赋,与民休养的治国策略。具体到律法和政策上就是依法治国,皇权和相权分开,财赋政策灵活自由,赋税低,官府干预少,自由放任。所以这一时期国富民强,是本朝空前的盛世。

到了本朝的孝武皇帝,事情发生了变化。孝武皇帝崇尚武功,远击匈奴后,继而又要拓展疆域,征伐天下。但他的想法没有得到大臣们的支持,而国库也越来越枯竭,于是他立即开始改制变法。

孝武皇帝首先从学术思想上动手。大儒董仲舒上书,要求尊儒隆礼,推行教化。孝武皇帝随即尊崇儒学,罢黜百家,结束了黄老之学在本朝学术思想上的主导地位。然后孝武皇帝征辟大量儒士,以儒家学术为基础,以君为本,大肆修改律法国策,继而结束了本朝清静守法的时代。“以德治国”随即取代了“以法治国”。具体到朝廷来说,就是皇权凌驾于相权之上,内廷权重。皇帝独揽权柄,不再受任何法律的制约,为所欲为,皇帝的意志成为律法,实现了极端的人治。具体到财赋政策来说,就是重农抑商、增加赋税、盐铁官营、均输平准,甚至征收算缗钱,重击商贾。

从春秋、战国,到秦,到本朝,凡权力斗争最残酷最激烈的时候,都和学术思想、和治国策略有关。比如战国时期的秦国商鞅变法,虽然这一时期秦国的权力斗争最血腥,但商鞅的变法却成功帮助秦国由弱转强,莫定了始皇帝统一天下的基础。反观我们的孝武皇帝,他的改制却让大汉国由盛转衰,并造就了两百年前的王莽篡国之祸,今日的社稷败亡之灾。

我们要拯救杜稷,要中兴社稷,首先就要从社稷的根本开始拯救,那就是学术思想。现在就是要尊奉古文经学,以古文经学为官学。

学术思想改变了,治国策略随即改变,那就是儒法兼融,德主刑辅。这个治国策略对学术上来说,就是不再独尊儒学,而是兼习法学,黄老之学和荀、孟之学等等诸子百家的学术。对律法政策来说,就是一改旧日的以德治国,而是外礼内法,隆礼重法,礼法并重。

学术思想的改变需要一段时间,等大多数人都能接受这种改变后,随即将“德主刑辅”改为“以法治国”。以民为本,以法治国才是我们最终的治国策略。皇帝和庶民一样,都要遵从大汉律法,这样才能重建盛世,中兴社稷。

以法治国的策略具体到朝廷,就是皇权和相权分开,皇室和朝廷分开。具体到财赋政策就是轻徭薄赋,农工商并重,盐铁放开,与民休养。

“老大人所说的官学、国策、官制正是保证社稷中兴的关键所在,也是大汉国祚得以延续的根基。中兴之路非常长,非常艰险,需要君臣上下齐心,群策群力,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李玮稍稍停顿了一下,语调低沉地说道,“今天社稷的危亡是改制中兴的一个契机,但也许我们会失败,也许我们都会和商鞅一样,死于非命,所以请大人务必慎重,惧重又慎重。”

李玮的解释,让李弘彻底明白了这一年来社稷动荡的根本原因,明白了先帝之所以要力保奸阉,利用皇统之争大肆打击士人的真正原因,明白了先帝在临终前送出长公主连下两道遗诏的本意。先帝要捍卫皇权,捍卫皇帝和皇室至高无上的权威。

自己在不知不觉中,陷进了皇权和相权的争斗,陷进了两种截然相反的治国策略的争斗,陷进了学术思想的争斗。

先帝恩宠自己,说自己拱卫了社稷,而士人要杀自己,说自己威胁了社稷。现在看来,这两种说法都对,因为自己强大的武力对他们维护各自的治国理念产生了完全不同的作用。

先帝和士人之争表面上看是为了权力,但权力之争的背后其实是江山社稷。谁拥有了治理天下的权柄,谁就是这江山社稷的真正统治者。

在皇帝看来,皇帝就是社稷的统治者,其他人都是我的臣民。在士人看来,皇帝不过是个象征,忠于皇帝和忠于大汉是一样的,士人才是社稷的真正统治者。

孝武皇帝改制皇权至上,孝宣皇帝改制失败,皇权还是至上,光武皇帝变本加厉皇权天授,其实就是皇帝告诉士人,我就是大汉,大汉就是我,我就是社稷,社稷就是我。但大汉的士人们不卖这个帐,他们不断地从学术、从国策等各个方面顽强的向皇权发动挑战。

古文经学已经产生了大约两百多年,而古文经学的发展,正是王莽篡汉、社稷动荡的一段时间。古文经学发展非常快,后来今文经学为了维护皇权,和古文经学明争暗斗,到孝章皇帝的白虎观大议时,到达顶峰。此后,古文经学和今文经学的争论迅速转化为朝堂上皇权和相权的争斗。一百多年来的事实证明,这也是大汉国开始迅速走向没落的开始。

到了孝桓皇帝、孝灵皇帝朝,皇权和相权的争斗变得血腥而残酷。两次党锢之祸让士人遭到了沉重的打击,但同时也摧毁了一部分士人对皇权的膜拜和尊奉,坚定了另外一部分士人用武力改制的决心。

中平六年(公元189年)的洛阳之乱,给士人们提供了一个绝佳的和平改制的机会,但这个绝佳的机会稍纵即逝,董卓的突然出现彻底击碎了士人们几百年的梦想。他们愤怒了,悍然反击,终于导致了这场倾覆社稷的浩劫。

今天的事实是,董卓挟持天子,占据关中之利,时间拖得越久,击败的难度就越大。袁绍、袁术、韩馥等州郡大吏因为种种原因被逼到了绝路,如今只有破后而立一途,所以他们干脆下定决心把社稷推倒重来,重建大汉江山。天下大乱,给了黄巾军东山再起的机会,铺天盖地的黄巾军横扫州郡,无人可挡。没有了强大的朝廷和统一的指挥,这场叛乱的平定成了一件可望而不可及的事。大汉崩溃的浩劫终于不可避免的到来了。

我该如何选择。

“我如果答应了,算不算背叛先帝?”李弘问道。

赵岐摇摇头,“只要大汉社稷在,只要刘氏子孙世世代代为大汉的皇帝,大将军就算实现了对先帝的承诺,没有辜负先帝的重托。”

李弘犹豫良久,又问道:“天子怎么办?”

“改制没有完成,大将军就不能勤王。”赵岐断然说道,“这是大将军对朝廷的承诺,也是朝廷支持大将军主掌权柄,中兴社稷的条件。”

李弘非常吃惊地问道:“老大人,朝廷先前制定的振兴之策不是这样,太傅大人……”

“太傅大人和我们都没有对你说。”赵岐打断李弘的话说道,“因为大将军执掌兵权,和改制的事暂时没有关系。打下洛阳后,我们自然会对大将军详细解说此事。”

“我们一直尊奉当今天子,牢牢占据了大义。”李玮解释道,“但天子久在叛逆之手,威信全无,将来回朝后,肯定要禅让退位,这是大汉不成文的法规,所以……”

李弘霎时明白了。他觉得自己真的是一个白痴,一个除了打仗什么都不懂的白痴。

李弘不寒而栗。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二章 如临深渊 第十二节

学术、国策、律法、改制、中兴这些事,其实都是大臣们、士人的事,自己一旦不慎,就会重蹈董卓的覆辙。想想董卓奏请天子设立古文经学博士,让古文经学和今文经学并列官学的事就知道了。所有罪名最后都是董卓的,改制不对,杀人更不对,反正都是董卓不对。如果这个改制由袁隗和大臣们来办,他们也要杀人,但他们杀人可能就是盖世功绩了。

自己主政了,执掌权柄了,但接着要干什么?要听这些士人的话,要成为这些士人手中的刀,要成为士人夺回相权的武器,要保护士人按照他们的梦想进行改制,重建一个崭新的大汉国,否则怎么样?否则他们就不支持我执掌权柄,言下之意就是要对付我,要告诉天下人,我就是第二个董卓,是大汉第二个最大的奸侫.朝廷的大臣们和袁绍、韩馥有什么区别?大臣们自己决定什么时候勤王,勤王之后还要逼迫天子退位禅让,这和袁绍现在要废黜天子重建皇统有什么区别?大臣们不惜大动干戈,不惜生灵涂炭,要杀袁绍、袁术、韩馥,要把所有阻碍中兴社稷的人都杀了,这和袁绍举兵讨董诛杀毋丘毅等四位大臣有什么区别?今天他们可以筹划征伐杀袁绍、袁术等大臣,可以商量将来如何逼迫天子退位,明天他们也可以筹划杀我,甚至我死后,还把所有罪责一股脑儿推给我。

当真以为我是白痴啊。

打下洛阳后,自己背着中兴社稷的大任,被朝廷逼着南下打袁术、孙坚和孔伷,东上打袁绍、韩馥、刘岱等州郡大吏,接着还要去平定黄巾军,去关中勤王,打到最后我北疆大军还能剩下几个人?我要是不死那真是奇迹了。

从历史悠久、血腥残酷的皇权和相权、皇室和朝廷之间的权力斗争来看,朝廷不是自己待的地方,权柄也不是自己所能掌控的。血淋淋的事实太多了,眼前就有大将军何进和相国董卓两个活生生的例子。打下洛阳后,我还是立即把朝廷迁到洛阳,然后迅速从洛阳脱身。这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的性命,更是为了北疆的生存,北疆数百万百姓和十几万边军的生存。

你们想怎么干你们干去,我不掺和,我奉旨戍守北疆,我只要把北疆保住,大汉社稷就能留得一丝元气,我也算实现了对先帝的承诺。武人惹不过士人,难道还躲不起?不勤王就不勤王,只要当今天子还是九五之尊,只要他还活着,我也算没有背叛先帝,没有违抗先帝的遗诏。我就不信,凭你们这些人,难道还能把大汉社稷翻个底朝天?

李玮刚才要我慎重又慎重,显然也是话里有话。

李弘考虑再三,摇摇头,“当务之急是拯救社稷,尽快稳定社稷,而不是急于商定中兴社稷之策。”

赵岐非常失望,仰天长叹。

李玮一脸肃穆,眼里悄悄闪过一丝喜悦之色。

李弘拒绝执掌权柄。

为了确保大军击败董卓,占据洛阳,早日西上长安勤王,李弘极力劝谏长公主和朝中大臣们不要解散朝廷,还是以冀州牧韩馥代理太傅府暂理国事,渤海郡太守袁绍领监御史,自己率军征伐为上上之策。

现在袁绍在河内惨败,三路夹攻中路取胜之策被迫取消,只有两路夹攻了。但当前的问题不是大军能不能攻占洛阳的事,而是大军能不能得到冀州粮饷支持的事。

袁绍大败,实力剧减,黑山黄巾军肯定要趁机下山,再度南下攻击兖州,力图和青州黄巾军会合。同样因为这场惨败,激化了袁绍和韩馥之间的矛盾,袁绍为了生存,迫不及待要拿下冀州军政,以确保自己的实力,捍卫自己在讨董联盟中的盟主地位。袁绍现在只有巩固了自己的权势,才能确保袁阀的生存和袁阀在未来朝廷中的绝对权威。冀州要大乱了,大乱的时间和速度远远超过了自己的预料。

冀州大乱后,韩馥面临晋阳朝廷、袁绍和州郡大吏、黄巾军各方面的压力,他势必要使出浑身解数为自己和冀州争取一条活路,所以他会用各种借口拒绝向北疆大军供应粮饷。事实上,韩馥四面楚歌,自身难保,也的确没有余力再帮助北疆军攻打洛阳了。

朝廷现在不能蓄意挑起韩馥和袁绍之间的内斗,相反,要极力压制两人,最起码要在大军攻占洛阳之前,确保韩馥冀州牧的地位,不能让冀州大乱。

李弘忠诚为国,不贪权柄的举动远远出乎大臣们的预料,这极大的鼓舞了大臣们中兴社稷的信心。

在随后的朝议上,长公主因为身体不适,提前回府了。李弘随即当着张温、卢植等大臣们的面,明确表态支持朝廷改制,遵从朝廷的旨意。但因为自己的确不谙朝政,对朝廷改制没有任何助益,所以还是明智一点,老老实实地做自己的骠骑大将军。李弘说,武人就该干武人的事,应该戍守边疆拱卫社稷,不能干涉国政。董卓就是个现成的例子,他也想社稷稳定,大汉富强,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他还是不可避免地走上了祸国殃民之路。我要吸取教训,不能害人害己害社稷。我曾经答应先帝,愿意一辈子为大汉戍守边疆。我今天还是这句话,我尊奉天子,尊奉朝廷,忠诚于大汉国,戍守于北疆边塞,若有违此誓,天诛地灭。

李弘的态度非常诚恳、坚决,不管李弘出于什么样的目的,这一刻,李弘赢得了大臣们的感激和尊敬。

由于李弘让出权柄和河内袁绍的大败,局势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朝廷需要立即修正拯救社稷之策。

第二天,长公主府、太傅府和骠骑大将军府的主要大吏合议。

长公主府和太傅府拿出的策略基本上没改动,修改处不过就是暂时安抚韩馥和袁绍等诸多州郡大吏,以便给攻打洛阳争取足够的时间。

骠骑大将军府提出的策略却和过去有很大区别,改动较多。

骠骑大将军提出,为了尽快稳定社稷,打下洛阳后,朝廷应该一面继续攻打长安做出勤王姿态,表明朝廷勤王的决心。一面大力安抚各地州郡,拜封州郡大吏入京为官,共同商议改制之策。李弘认为改制之策必须要得到各地州郡的同意和参与,否则很难得到他们的支持和顺利实施。

这样一来。我们就剩下平定黄巾叛乱和讨董两件战事。北疆大军负责勤王讨董,各地州郡的郡国兵负责平定黄巾叛乱,如此两到三年内即可彻底稳定社稷。

李弘这个总体策略看上去非常好,利国利民,但仔细一想,却不难发现李弘这个策略不但有保存实力的嫌疑,更有割据称霸,牺牲朝廷的嫌疑。

李弘故意避开了朝廷和韩馥、袁绍等讨董联盟之间的根本分歧。他以求同存异为由,把继续拥戴当今天子还是重建皇统这个最敏感的问题抛到一边不提了。双方既然同殿为臣,李弘自然不用出兵攻打韩馥、袁绍、袁术等所谓的“大汉叛逆”了。

另外,由于朝廷在改制成功之前不想勤王,讨董只是虚张声势,所以此时最重要最紧迫的战事应该是平定黄巾军的叛乱。但李弘死死抓住勤王不放,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出要立即西上讨董勤王,李弘的真正目的很明显,北疆大军既然以勤王为主,当然就不用到各地去平叛了。

不过,李弘还是主动承担了一个地方的平叛重任,那就是冀州。让大臣们感到不安的是,李弘提出的平叛策略不是武力征伐,而是武力招抚,他要招抚黄巾军,要安置流民屯田。李弘据此为由,再一次向朝廷提出了十年之约,他要主动承担北疆,幽州和冀州的屯田重任。这十年内,他不要朝廷一个钱,仅仅依靠三州的财赋,他就可以把三州的屯田顺利完成,可以把各地的流民全部安置,还可以年年向朝廷上缴可观的赋税。李弘的言下之意,是向朝廷要三州的军政大权。

李弘为什么敢向朝廷要三州的军政大权?大臣们突然意识到李弘抓住了朝廷的命脉,那就是改制。

改制最需要的是社稷的稳定,州郡的支持,现在李弘有强悍的军队保障社稷的稳定,有三州军政大权保证朝廷改制的实施,有了李弘的绝对支持,不亚于告诉天下,这改制至少已经成功了一半。但如果李弘不支持,或者占据冀州的韩馥和袁绍迟迟不愿进京,再或者冀州大乱数年不止,这改制不要说实施,就连改制之策能否最终议定都成问题。

李弘摸准了朝廷的命脉,不怕朝廷不答应他的要求,而大臣们却感到了深深的不安。李弘远离京都,势力庞大,将来如果他图谋不轨,或者受天子征召,突然调转矛头,说自己这帮力主改制的大臣都是大汉奸侫,那改制可就彻底失败了。

如今看来,改制成功了,李弘一定是社稷振兴的功臣,但如果改制失败了,他也一定是挽救社稷的功臣。李弘轻轻地退了一步,然后牢牢地控制了朝廷。

张温、卢植等大臣们不得不重新审视李弘。

谁能想到,李弘拒绝执掌权柄的背后,竟然是李弘权势的继续膨胀,北疆的迅速雄起和大汉社稷的巨大忧患。

这位当年单枪匹马从鲜卑一路杀回来的悍将,经过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尤其是这一年多来在各方势力之间的摸爬滚打,已经逐渐成熟,不再是当年那个只会打仗的白痴了。现在的李弘真的是一头豹子,一头狡诈凶狠的豹子。

李弘是一头豹子,不是一头猛虎。豹子的可怕在于他无限度的忍耐,忍耐到最后可能就是割据的事实。现在北疆困难,李弘次次让步,但不久之后,随着李弘的每一次胜利,朝廷就要次次让步,李弘的权势会越来越大。一旦割据成为事实,其他州郡势必会群起而仿效。将来天子和朝廷势弱,朝廷无论怎样改制,社稷都将陷入深重的危机。

朝廷要振兴社稷,不得不倚仗李弘的武力,但正因为朝廷需要倚仗李弘的武力,李弘随即掌控了主动权。他要什么,朝廷就得给什么。反观董卓,他掌控了权柄,凌驾于天子和朝廷之上,结果他陷入了极度的被动。他虽然得到了所有的东西,但旋即也失去了所有的东西。

这就是豹子和老虎的区别。董卓就象一头老虎,急不可耐地冲出来咬住了猎物。但随即就被猎物反咬一口,两败俱伤。猎物没有吃到嘴,反而被猎物咬得奄奄一息。李弘就象一头豹子,静静地趴在隐蔽处,耐心地等待着一击而中的机会,没有机会,猎物即使扬长而去,他也一动不动。

一年多来,李弘用他的忍耐给北疆争取了缓解危机的时间,用他的忍耐缓解了京畿危机,同时也用他的忍耐迎来了社稷振兴的希望。现在,该轮到朝廷回报他的时候了。

张温和卢植等大臣夜不能寐,绞尽脑计思考应对之策。

李弘为了自己和北疆的利益,对皇统的事避而不谈,但朝廷不能不正视这个问题。

朝廷当初为了防止再次出现外戚和奸阉之祸,逃避何太后的报复,于是联合董卓逼迫何太后还政,废黜了少帝,拥戴了当今天子。当今天子是先帝唯一的子嗣,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无故废黜了,否则,朝廷将先失大义,后失威信,将来朝廷的继续存在都成问题,更不要说实施改制之策了。在天下人看来,大汉朝廷无视组织律法,连关系国祚命运的皇统都当作儿戏,一废再废,朝廷还有什么威仪可言?改制之策还有谁能信服?

当初朝廷遇到的问题,现在袁绍、韩馥和讨董联盟的州郡官吏们也遇到了,如何规避皇帝将来对自己的报复?只有重建皇统。

这个根本性分歧激怒了大汉国实力最为强悍的北疆,导致了当初讨董的失败。现在朝廷如果为了迁就袁绍、韩馥等州郡大吏,改弦易辙,重建皇统,可以想象,骠骑大将军必定会立即毫不犹豫地调转矛头,倒戈一击。

改制势必要牵扯到官制的修改,官制的修改必定要牵扯到皇权,谈到皇权就要面对皇统,所以皇统的问题不解决,改制也就无从谈起,社稷的中兴更是遥不可及。在双方根本性分歧没有解决的情况下,改制肯定无疾而终,朝廷也有可能解散。

李弘不愿意主政,又避而不谈皇统,更不愿意待在京城,显然有牺牲朝廷,摆脱改制危险的嫌疑。

张温、卢植等大臣苦思无策,最后只好把希望寄在在李弘的忠诚上。

各地州郡的势力并不仅仅是袁绍、韩馥等袁阀势力,还有许多其他门阀权贵的势力。在当前这种情况下,指望他们两手一拍,高高兴兴地丢下州郡跑到京城为官,和自己等人齐心协力地制定改制之策振兴社稷,筒直是痴心妄想,那倒还不如指望李弘的忠诚来得实在些。

这一点,他们早在长安的时候就已经详细讨论过,改制牵扯到门阀世族各种各样的利益,要想得到他们的合作和实施,恐怕自己这些人死绝了,也等不到那一天。要想改制成功,只有依托强大的武力,和武人合作,虽然很冒险,但成功的可能却最大。当改制遇到强大阻力的时候,可以让武人挥起屠刀,把反对者全部杀了。

张温等大臣决定满足李弘的一切要求,只要他支持改制,他就会陷进改制的漩涡,等到他发现自己陷进改制无法自拔的时候,他的命运已经和朝廷的命运捆在了一起,只有俯首贴耳了。当然,前提是,他对大汉忠诚不二。

二月中,卢植、赵岐、李弘、蔡邕四府首吏召见了安平国相张岐、冀州府长史刘恭、从事审配。渤海郡的从事许攸、逢纪等各州郡十七名官吏。

卢植宣读了赦免圣旨。赵岐说了一下当前局势,隐隐约约提了一下朝廷打算用改制之策振兴社稷的事,然后他请诸吏各回州郡,尽心尽力稳定地方。关于朝廷和州郡之间的诸多分歧和争论待大军攻占洛阳后再说。当然了,韩馥、刘岱、袁绍、张岐等州郡大吏的请罪表还是要立即送来,免得朝廷难堪。

送走这批官吏后,四人又单独召见了许攸、逢纪和陈琳。卢植严厉批评了袁绍隐瞒重大军情的事,他对许攸说,你回去告诉本初,叫他不要和朝廷耍手段。他给朝廷上缴赋税,那冀州牧算什么?韩馥还是不是他的上官?难道他希望朝廷蓄意挑起冀州诸府的内讧吗?他明明知道朝廷不会答应,竟然还派人专门来呈送奏疏,他居心何在?

陈琳急忙辩解,赵岐笑着说:“你不要解释了,卢大人知道本初的难处,已经代本初向长公主请罪了。你回去告诉本初,打下洛阳后,韩大人和他都要回京处理国事。冀州的事就不要再闹了,还是尽快重整大军,配合骠骑大将军攻打洛阳。”

许攸等三人连连点头。离开晋阳前,他们向袁滂辞别。自从袁逢、袁隗死后,袁滂在袁阀中的地位是最尊贵的了。虽然袁绍对他冷言冷语,但他们这些袁阀门生对他还是非常尊敬。袁滂好言安慰了一番,然后说道:“你们回去告诉本初。如果皇统的事他不能放弃,冀州就要放弃,如果冀州不得不放弃,豫州就不要放弃,因为那是我们袁家的根基所在。根基若失,袁家也就败亡了。这就象我们今天打洛阳,为什么?因为洛阳是大汉的根基啊,根基若失,社稷还能存留多久?”

许攸、逢纪、陈琳三人心领神会,匆忙离晋。

二月中,洛阳。

丁丑日(十二日),天子下旨,因平叛有功,拜董卓为太师。天子在圣旨中督请董卓早日回长安主持国事。

太尉赵谦、司徒王允、司空种拂联名来信。最近长安流言四起,百姓惊惶,都说长公主和骠骑大将军要率军攻打长安。现洛阳方向的叛逆袁绍已遭重击,太师只要派遣一将率军扼守京畿八关,一将驻守潼关,洛阳则高枕无忧,请太师速回长安坐镇。

刘艾和董旻也急书董卓,由于骠骑大将军在黄河对岸陈兵十几万,随时有可能攻打长安,京师民众极其震骇,西逃凉州的人越来越多。黄河于本月下就要化凌解冻开河了,请太师速回长安主持大局。另外,最近长安城中的一些大臣频繁聚焦,其中还有南军的几个都尉,我们怀疑这些人正在密谋叛乱,是不是先抓起来。刘艾列举了几个大臣的名字,其中霍然就有尚书郑泰、华歆、恒阶,司隶校尉宣璠等大臣。

董卓上书感谢了天子的浩荡皇恩。最近洛阳东南面的朱俊、高览,洛阳南面的袁术、孔州、孙坚、颜良都已做出了攻击姿态,估计战事将在这几天展开,所以臣目前无暇脱身。只待平定朱俊、孔伷等叛逆,臣即刻回京,随侍陛下左右。

董卓回书三公大臣,四月将近,请诸位大人想尽一切办法安定民心,组织春耕。今年是关中摆脱粮食危机最关键的一年,请诸位大人务必竭尽全力,先保关中。关中稳,则数年后,社稷必能重振。

董卓回书刘艾、董旻,不要急着抓,让参与叛乱的大臣全部浮出水面后再抓。现在抓,未必能把他们的长安余党一网打尽。

田仪劝董卓还是尽早回去,“洛阳方向已无大战,太师继续留在这里已无必要。一旦北疆军突然渡河攻陷弘农,大军强行突围就危险了。”

董卓笑道:“等黄河弘农段的河面化凌解冻了,我就走。洛阳这里,因为要控制好大军撤退的速度和时间,所以我还要留一段时间。不到四月下,我们绝不能撤出京畿八关。今年京畿不能有一粒粮食留给豹子。”

田仪担忧地说道:“大人,孙坚和颜良的攻击太猛了,如果强行命令各部大军坚守到四月下,困难太大。另外,还有北面的北疆军,因为我们无法得知李弘的攻击方向,所以两万大军分布在几个渡口上,各个渡口的兵力明显单薄,如果李弘集中五万大军猛攻一地,我们肯定守不住,因此……”

董卓看看他,挥手说道:“不要担心北面,只要我不走,李弘就不敢放手攻打洛阳。你知道豹子真正想要什么吗?”

“粮食。”田仪说道。

“对,他要的是粮食,不是洛阳。”董卓说道,“对于他来说,打仗不过就是为了逼我走而已,他不会把我困在洛阳。占据了洛阳后,李弘的大军就有了回旋余地,这时他就要考虑到哪里抢粮食了。因为颖川和南阳已被我打得元气大伤,不但去年的冬小麦没每种下去,连今年的春耕也耽误了。他要想弄粮食,就要到荆州、豫州的南部郡县,但那里恐怕轮不到李弘插足。今年北疆要饿死人了,哈哈……”

“但是,如果吕布、胡轸、张辽、张济等人守不住南面四关怎么办?我们是不是要坚守洛阳城?”

“把洛阳烧了,从东烧到西,两百里以内,让它统统变成废墟。”董卓大笑道,“李弘占据了洛阳,必定要把长公主迁到皇城,哈哈,我偏不让他如意。你说,他天天对着一个貌美如花的公主,是什么感觉?”

田仪惊呼道:“大人万万不可,洛阳乃大汉根基所在,国祚命运所在,洛阳毁了,社稷也就倾覆了,请大人三思啊。”

“哼……”董卓冷笑道,“那你就告诉豹子,告诉颜虎头和孙破虏,如果五月前他们攻破京畿关隘,,他们就能看到一场壮观的大火,一场两百年一见的大火。”

(公元25年,赤眉军火烧长安。)

二月中,河南尹,荥阳城。

朱俊驻马城下,望着城上高高飘扬的“汉”字大纛,心里一阵痛楚。

走的时候,城楼上高悬的就是这面大纛,董卓的军队占据这座城池后,使用的还是这面大纛。同是大汉子民,同是一殿之臣,今天为什么要在这里兵戎相见,誓死血战?为了社稷,为了天子,还是为了天下苍生?

高览、高顺、朱治、周华打马而来。

“大人,各部已经准备就绪,只待大人下令,我等即刻攻城。”高览飞身下马,躬身说道。

朱俊急忙下马,伸手相扶,“大人乃武毅中郎将,是大军统帅,这……”

“无论什么时候,在大人面前,我等始终是末学后进,始终遵从大人的命令。”高览恭敬地躬身施礼道,“虎头将军有令,北疆军所有将士,唯大人马首是瞻。”

校尉高顺、都尉朱治、周华站于高览身后,同时躬身说道:“请大人下令。”

朱俊心里一热,举手狂呼:“攻……城……”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二章 如临深渊 第十三节

二月中,豫州,阳翟城。

北疆和豫州的一万大军,在虎烈将军颜良的指挥下,连续攻城三天。

第三天的下午,别部司马解悟和徐岩身先士卒,带着数百士卒浴血奋战,率先攻破南城。胡轸眼见大势已去,匆忙带着残兵败将撤出阳翟城,顺着颖水河急速北上阳城,继续据城坚守。

颜良没有立即整军北上,而是派人向豫州牧孔伷报捷,请求立即调拨粮饷。和孔伷一起待在颖阴城的田畴回书,说孔伷大人的病情每况愈下,越来越严重,已经无法处理政事。现在豫州府诸事暂由豫州府的长史代理,向郡县调拨钱粮的事遇到了很大阻碍。

汝南郡、陈国和梁国纷纷来书。地处兖、青、徐三州之间的鲁国、沛国去年都遭到了黄巾军的侵袭,粮食严重欠收,赈济钱粮的需求量随着春耕的到来越来越大。另外,兖州、徐州部分郡国拿着袁绍、刘岱和陶谦的书信前来要粮,他们去年为了平定黄巾军的叛乱,打得很苦,于情于理都要予以援手。汝南郡的太守诉苦说,南阳的袁术也向汝南郡要钱要粮。袁术以大军北上攻击洛阳,荆州南部各郡又给刘表占据了为理由,非要汝南郡给予相助。汝南郡上上下下都是袁阀的人,当然不能不给。汝南太守认为,南阳虽然去年遭到了董卓的攻击,但南阳郡极其富裕,自保绝对不成问题。而且据他所知,刘表一直在源源不断地给他提供钱粮,甚至还有珍宝美女,袁术根本不缺钱粮,他这是在趁机聚敛财富。

总之一句话,粮饷供应很紧张,请朱俊和颜良两位大人审时度势,掌握好攻击的速度和时间。等五月春小麦收割后,粮食紧张问题就能得到解决。

陈国相许玚还听到了一个未经证实的传闻,河内太守王匡的大军在河阳全军覆没,袁绍已经撤到朝歌城的清水口一带。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所谓三路夹攻、中路取胜的攻打洛阳之策就失败了。袁术、朱俊、颜良和孙坚从洛阳南面发动的攻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即使北疆军还是按照既定计策展开渡河攻击,和袁术、朱俊等大军形成南北夹击之势,但攻占洛阳的胜算并不大。

田畴在书信中告诫颜良,不管这个消息是不是真的,粮倘供应紧张是个事实,请将军适当放慢攻击速度,不要孤军深入,中了董卓的伏击。荆州和豫州的事远比我们想像的要复杂,请将军无论如何要保证自己的实力。

颜良急忙召集吴雄、项澄商议,到底是继续北上攻击胡轸还是暂时屯兵阳翟城?颜良认为只要有充足的粮饷,凭借骠骑大将军和北疆军的实力,完全可以独自攻占洛阳。从北疆目前的形势来看,暂时也只有攻占洛阳才能缓解危机。也就是说,骠骑大将军一定会攻打洛阳,所以他主张继续北上,直逼轘辕关。吴雄和项澄同意,自己手上丢掉的东西,一定要再拿回来。

二月下,南阳。

孙坚再次攻占梁城,夺取了广成关,前锋直指阳人。

吕布、张辽稍加抵抗,随即率军后撤。吕布退入伊阙关,张辽退入大谷关。

孙坚吸取上次教训,不敢再孤军深入,而是屯兵于阳人、广成关一线,等待袁术大军前来会合。孙坚急书袁术,速速北上会合攻打洛阳。

袁术本来就无意攻占洛阳。攻占洛阳以后干什么?继续西上勤王?自己不愿意,袁绍更不愿意。天子迎回来了,自己和袁绍这帮人的脑袋也快落地了。我只要把荆州拿下,我就掌握了主动。北疆大军要勤王,就要先解决钱粮,要钱粮,就要求我。等到他们求我的时候,我提的条件他们还敢不答应?

袁术接到孙坚的书信后,立即命令桥蕤领三千兵,带着粮草急赴鲁阳。兵可以不出,但粮食不能不给。洛阳要是真的打下来了,自己凭借着这点功劳,再兼领一个荆州牧绝对不成问题。李业、阎象诸吏已经给袁术说服,也不再坚持出兵打洛阳。

袁术看到洛阳方面的战事已经如约展开,南阳境内恢复了安定,随即把驻防在南阳北部的大军急速调到新野、朝阳一带,同时派杨弘到襄阳,以攻打洛阳的大军粮饷短缺为由,请刘表再次给南阳调拨钱粮。袁术狮子大开口,要了一个刘表不可能拿的出来的数目。

刘表为了争取时间平定华容贝羽的叛乱,解决武陵曹寅和长沙苏代之间的纷争,只得忍气吞声,满足了袁术一次又一次的无理要求。但这次他实在忍无可忍了,因为他根本拿不出来这么多钱粮。襄阳的门阀也愤怒了,蒯越和蔡瑁随即决定趁着袁术大军北上攻打洛阳之间,夺回南阳,赶走袁术。

刘表犹豫不决。现在各路大军正在攻打洛阳讨董勤王,此时自己突然攻打袁术,无论成败,都将严重影响讨董勤王的大业,更会给自己的一世清名留下难以抹去的污迹。

蔡瑁、蒯越等荆州大吏百般劝说刘表。华容县的贝羽之乱已给蒯越、黄祖和文聘率军平定,荆州江北的南郡和江夏郡也已经稳定下来。现荆州有一万大军,实力不俗,完全可以趁着袁术没有防备的时候,一战而下。

蔡瑁说,大人现在不打袁术,马上就会被袁术赶出荆州。此次骠骑大将军攻打洛阳的兵力有十几万之众,听说仅大漠胡族的铁骑就有五万,连鲜卑人的主力铁骑都被骠骑大将军征调到了河东,由此可见董卓必败,洛阳必克。骠骑大将军和袁术关系一向不错,攻打洛阳又有功劳,只要袁术开口,骠骑大将军肯定会逼迫大人把荆州交给袁术。到了那时,大人何去何从?

蒯越说,骠骑大将军攻占了洛阳后,接着就要攻打长安,要西上勤王。如果天子回到洛阳重新主政,袁阀的命运可想而知,所以袁绍、袁术未必会真心帮助骠骑大将军攻打洛阳。从袁术逼要钱粮这件事来看,袁术本意不在钱粮,而在荆州,他想找借口打襄阳,占据荆州。我们何不将计就计?

大人占据了南阳,也就完全统领了荆州七郡。将来天子回京主政后,大人凭着赶走袁术,卫护荆州这一件事,就可以向天子证明自己不但和袁阀无关,而且还为讨董勤王拱卫社稷立下了汗马功劳。

刘表被说动。他气势汹汹地告诉杨弘,你回去告诉袁公路,我有钱有粮,但我就是不给他。有本事,你叫他到襄阳来找我,看我不把他的腿打断,把他的头割下来喂狗。

袁术闻言,哈哈一笑,命令纪灵率一万五千大军攻打襄阳,如果抓到刘表,就把他剁碎了喂狗。

二月底,虎牙都尉刘勋突然出现在宛城。

袁术看他非常狼狈,笑着调侃他,“怎么,你和袁本初赌钱赌输了?到我这里来躲债?”

刘勋过去也是袁术的赌友,在京城的时候,两人关系不错。刘勋苦笑,“公路兄,你和袁本初翻脸归翻脸,但这气不要撒在我身上。我如果知道你们兄弟现在反目成仇,当初我就不会去河北了。”

袁术大笑,“子台,你什么事得罪了袁本初,弄的这样惨兮兮的。”

刘勋随即把河阳大败的事说了一遍,“我回去后,肯定要被袁本初砍了,所以我想了想,还是到南阳来找你。”

袁术非常吃惊,“这么说,洛阳打不下来了?”

“估计打不下来了。”刘勋说道,“王匡、张扬和我的军队全军覆没后,袁绍实力大减。黑山黄巾军如果得到这个消息,必定会马上下山。现在袁绍把军队撤到清水口,就是为了预防万一。如果大军抵挡不住黄巾军,他就立即渡河撤到兖州的东郡去。黑山黄巾军一下山,首先就会攻击冀州和兖州,然后他们和青州、兖州一带的黄巾军会合,以排山倒海之势横扫河南、河北。冀、兖、青、徐、豫的许多州郡今年算是彻底完了。冀州自身难保,哪有粮草供应北疆大军?所以洛阳打不下来了。”

袁术连连点头,立即喊来李业,把情况简单介绍了一下,“立即停止给孙坚运送粮草辎重。不要再送了,纯粹是浪费粮食。”

李业急忙劝道:“大人,粮草不能断,这可关系到孙大人和一万多将士的性命。大人可以给孙大人写一份书信,把具体情况告诉他,请立即撤军。”

“这你就不懂了。”袁术笑道,“文台性格倔犟,孤傲,不服输。我要是告诉他袁本初在河阳大败,他肯定攻得更猛。在他眼里,董卓和北军根本不堪一击,拿下洛阳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所以,要想让他撤军,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断了他的粮草,逼他回来。”

大汉国初平二年(公元191年)三月。

三月上,南阳。

三月初,纪灵大军在襄阳附近中伏。一年多来,将士们历经战事,实力增长很快,并没有因为突然中伏而崩溃。纪灵也处变不惊,镇定自若,从容指挥大军展开反击。襄阳军本来占据绝对优势,但随着南阳军稳住阵脚,反击得力,这种优势逐渐失去,反而被南阳军打得苦不堪言,节节败退。

纪灵亲临战阵,酣呼鏖战,勇不可当,士卒们受到激励,无不以一当十,一往无前。襄阳军抵挡不住,眼睁睁地看着南阳军突围而去。

纪灵知道刘表已经做好了应战准备,双方实力相当,强行攻击必会遭到更大损失。随即匆忙撤军回到朝阳城,急报袁术求援。

袁术大为愤怒,急令刘勋、苌奴带着五千兵赶去支援。

襄阳军首战即胜,士气大振。蒯越立即整顿军民,率军猛攻朝阳城。因为兵力不够,刘表、蔡瑁急召南郡和江夏郡的门阀世家,还有各地宗族,向他们征集私兵。短短时间内,刘表便集结了六千大军开赴南阳。

双方在朝阳、新野一带展开激战。

袁术万万没想到,刘表在不到一年时间内便拥有了和自己相差无几的实力,这更坚定了他要击败刘表的决心。现在不把刘表击败,将来就是刘表击败自己了。

就在他为兵力不够,无法取得战场优势,一筹莫展的时候。孙坚怒气冲天地出现了。袁术大喜,他以为孙坚撤军了,顿时高兴得心花怒放。这下子刘表死定了。

袁术兴高采烈,孙坚却睚眦欲裂,他一手握着刀把,一手指着袁术,纵声狂呼:“袁公路,你是大汉奸侫,罪在不赦。”

袁术全然不当一回事。他一蹦多高,捶胸顿足,状若疯狂,“文台,大汉奸侫是刘表刘景升,那个老混蛋竟然打我,他要攻占南阳,要把我们都赶尽杀绝。你知道不知道?为了挡住他,我已经把所有的兵力都投上去了,但我还是挡不住他。文台,快救救我,快救救大汉社稷啊。”

孙坚愣了一下,接着怒气更威,“你敢骗我?”

袁术立即赌咒发誓,接着从旁边的案几上拿出许多战报文书递给孙坚,“文台,你看看,你看看,刘景升这个恶棍不杀,天理何在?”

孙坚扫了几眼文书上的字,顿时气得破口大骂。

“文台,打洛阳的事先放一放。”袁术说道,“我们先把刘表杀了,然后再北上。刘表不杀,我们怎么北上讨董?如今家也被人占了,粮食也被人抢了,我们还打什么仗?”

孙坚摇摇头,“我是一个人回来的,大军还在阳人。我要粮草,立即给我粮草。”

袁术瞪着眼晴,举手吼道,“文台,你是不是疯了?这个时候还要打洛阳?粮草给你了,我怎么办?南阳还要不要?南阳给刘表了,你我兄弟到哪里落脚?流浪讨饭啊?”

孙坚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鄙夷地看着他,“公路,你是什么人我不知道?你给我老实说,这事是不是你挑起来的?你想干什么?你不想讨董也就算了,但你要把粮草给我。”

袁术颇为尴尬地呵呵一笑,然后拍拍孙坚厚实的肩膀,老脸皮厚地笑道:“文台,我说的也是实话。不把刘表这个老恶棍杀了,你将来怎么办?你当真以为讨董勤王成功后,你可以入朝为卿?算了吧,不要痴心妄想了。还是现实一点,你我兄弟先把荆州拿下,等将来兵强马壮了,有实力了,我们再想想勤王讨董的事。这个世上,除了你,没人真的想去讨董勤王,振兴社稷的。”

孙坚冷哼一声,“公路,现在天子蒙难,社稷危亡,生灵涂炭,你身为大汉重臣,一点报国之心都没有?报国之心没有也就算了,但你和董卓之间有血海深仇,难道你连家仇也不报了?忠孝仁义你都不要了?你还是人吗?”

袁术嗤之以鼻,“我不是人?那你睁大眼睛看看,如果我不是人,这世上还有人吗?早没了,都是两条腿的畜生,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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