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七章 风雷激荡 第一节
大汉国建兴元年(公元197年)正月。
正月初四,奋威将军公孙瓒、虎威将军庞德、厉武将军燕无畏、汉北郡太守田豫,冒着呼啸的风雪,急速赶到了晋阳。这四人是奉诏返回朝廷的最后一批大臣,在这之前,河北三州陆续有三十四位文武大臣回到了晋阳。
正月初五,长公主在晋阳宫嘉德殿宣布天子驾崩。
正月初六,出生仅十天的太子刘朔继任大统,年号建兴。
正月初七,公卿大臣联名上表,拥戴长平长公主主政。同日,长公主代天子宣诏,大赦天下。
转拜赵岐为太傅,参隶尚书事。
拜大司马大将军李弘参隶尚书事。
拜崔烈为大司徒,参隶尚书事。
拜大司空刘和参隶尚书事。
拜鲜于辅为前将军,领光禄勋。拜徐荣为后将军,领卫尉。
其余上卿、诸卿、诸将军等大臣调整不大,蔡邕等几位老臣、淳于嘉、钟繇、贾诩等长安旧臣再度被征召入朝,各有任命。
正月初八,杨懿、黄岳、马丰、刘琬、孙谨等大臣携带圣旨南渡黄河,奔赴各地州郡。
正月十八,天子大丧,葬于龙山平陵。
正月十九之后,奉旨回朝的文武大臣们纷纷告别长公主和赵岐、李弘等上公,急赴各地。
正月二十,鲜于辅等十位在朝大将,十八位诸营统领大将齐聚大将军府。
李弘告诉诸将,大军这几年的主要任务就是平叛,争取在三到五年内平定天下。
长城以北六座军大营的步骑大军和漠北都护府的铁骑除了戍守边疆,保证边疆的稳定以外,还要随时准备南下,参加平叛大战。冀州和河东两地十二座军大营的将士以及晋阳的南北两军,将是未来几年朝廷出兵平叛的主要力量。为此李弘督促两地军营的统军大将,回去后,立即做好开战准备。
两府长史余鹏给诸将仔细分析了天下形势,预测了未来几个月可能在黄河两岸发生的战事。
两府司马傅干传达了朝廷的意见。绝不能让叛军越过黄河,不能让战火在冀州和河东两地燃烧。所以,我们一旦得知叛军有集结进攻的可能,则大军立即展开主动进攻,把战场推到中原和关中两地。然后他把朝廷的初步部署做了说明和安排。
北军将在三月前后由张燕、吕布两位将军统率,赶赴冀州。冀州的七大营由左将军麴义统率,颜良将军副之。冀州战事由大将军统一指挥。
南军将由徐荣将军统率,赶赴河东。河东的五大营由杨凤将军统率,玉石将军副之。河东战事由后将军徐荣统一指挥。
长城以北的六座军大营,由龙骧将军赵云统率位于北疆的四座军大营,由奋威将军公孙瓒统率位于幽州的两座军大营。两位将军返回边疆后,立即集结汉、胡铁骑,随时听调南下参战。
主薄司马懿把有关钱粮军械的分配和运输,随军民夫的征调做了说明。然后就近期各营统领大将禀报的关于新兵制实施的一些难题做了分析和解释,并提出了一系列修改和完善方案。
正月二十一,诸将赶到晋阳宫辞别天子和长公主。长公主恳请诸将齐心协力,为早日中兴大汉而奋战。
正月二十四,前大司徒张温病危,长公主前去探视。
长公主很是自责,拉着张温的手,泪如雨下。张温小声安慰了几句。“殿下,臣已经老了,也到了该死的年纪,你无须伤心。先帝驾崩,臣负有不可推卸的罪责,如果不是殿下的宽容,老臣一家已经葬身乱坟岗了。说起来,这一切其实都是老臣的罪过,都是老臣的不对啊。老臣对不起殿下,更对不起你的父皇。”
长公主愧疚至极,伏在张温身上悲声饮泣。
“殿下,我上书让你重新起用崔烈等老臣,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长公主哽咽说道,“刘和大人代表了宗室和幽州士族大臣,崔烈大人代表了冀州门阀士族大臣,赵岐老大人代表了北疆和其它各地的士族大臣,大司马大将军代表了北疆的武人。这四位辅弼大臣分别了代表了朝中四股不同的势力,通过他们之间的相互制约,可以缓和和压制朝廷中的矛盾,有助于中兴大业的推进。”
张温赞许地点了点头。
“但是,赵岐老大人的年纪已经大了,他已经八十九了,他如果不在了,何人可以代替?”长公主皱眉不展地问道。
“蔡邕。”张温缓缓说道,“蔡邕是兖州陈留人,和兖州籍的大吏走得很近。另外,他在北疆待了很多年,在北疆大吏中有很高威信,他的女婿又是龙骧将军赵云,所以,他是代替赵岐出任辅弼大臣的最合适人选,可以让外朝的这种权力制衡继续维持下去。”
“蔡邕大人之后呢?”
“李玮。”张温用力握紧长公主的手,剧烈地喘息了两声,“殿下一定要记住,天下平定后,大司马大将军功勋显赫,声望如日中天,仅靠朝堂上的这种权力制衡是无法控制其权势的膨胀。所以为了防止大将军走向权臣祸国之路,殿下一定要尽早起用李玮,把他推进上公之列。”
“李玮成为上公,成为朝廷制衡的四角之一,也就等于把大将军势力中的文臣力量分裂了出去,这可以极大削弱大将军的势力,从而在天下平定后天子未主政前,殿下还能继续维持这种制衡的局面。”
“李玮。”长公主疑惑地问道,“他可是大将军最信任的部属之一,他怎么可能……”
“殿下,权力制衡只是朝堂上各种势力之间的互相制约和监督。它不是对抗,更不是血腥杀戮,所以,当李玮成为上公之后,他既不会和大将军合二为一,也不会反目成仇。他们会在平定天下的过程中因为彼此的信任和帮助,反而更加有利于权力的制衡。”
长公主将信将疑。
“把李玮推上三公之列,不但可以证明你对大将军的信任,更能加深你和大将军之间的关系。殿下,你没有军队,你的权力来自于大将军的信任和支持,所以你只要确保大将军的权势,大将军就不会放弃中兴大业,而你也能因此一直主政,直到社稷重振。”
“但是,大将军如果不愿意呢?”长公主很担心。天下一旦平定,朝廷就要以治国为中心开始新的施政策略,这时李玮无疑会成为士人的中坚力量。李玮权力的持续增大,势必要和大将军产生冲突。
张温的这个办法,显然是别有用心。要么让北疆势力内讧,最终同归于尽,要么让自己利用李玮,打击以大将军为首的武人势力。张温建议用李玮,不是着眼于现在,而是着眼于天子长大后可以顺利主政。这位老臣直到临死,还是不愿意让大将军和更多的大汉武人步入朝堂。
张温没有回答,他闭上双眼轻轻叹道:“不是大将军不愿意,而是殿下不愿意啊。这只是老臣的一个建议,殿下心里有数就行。随着时间的推移,殿下或许能明白老臣的用意。”张温慢慢睁开双眼,看着长公主郑重说道,“四位辅弼大臣中,宗室大臣必须要占据一位,这能帮助殿下确立自己的地位和威信。还有一位大臣必须是冀州大吏,这能确保中兴大业有足够稳固的基础。请殿下务必牢记在心。”
长公主垂泪答应。
张温接着说到了改制。历代王朝的兴衰,大汉的纷乱,告诉我们一个道理,改制虽然可以兴国,可以中兴即将倾覆的社稷,但很难保证国祚可以延续千秋万代。今天朝廷的改制也是一样,殿下如果认为今天我们的改制可以让汉祚再次延续四百年,那就大错特错了。
长公主心中酸楚,含泪问道:“老大人可有良策?”
“汉祚的根基在于大汉律,大汉律的根基在于官制,官制的根基在于皇权和相权的制衡。”张温喘了一口气,长叹道,“臣这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想制定一个能够让皇帝和大臣们都能满意的官制,但臣这个心愿没有完成。”
孝武皇帝之所以要权重尚书台,光武皇帝之所以要抢夺三公大权,是因为相权严重制约了皇权,这两位圣明的皇帝把皇权和相权集于一身,建下了万世功业。可见明君和高度集权结合在一起,是完全可以安邦兴国的,但问题是,这世上哪有这么多的明君?王莽之乱和今世之乱就是血淋淋的教训。这种官制是可以亡国的,所以它一定要改。
圣明的皇帝很少,但皇帝都喜欢高度的集权,如何在皇帝高度集权的情况下,合理分配皇权和相权,让国家持久长久的昌盛?
“老大人,我不懂,你能解释明白一点吗?”
张温无奈地摇摇头,“臣也没有想明白,只有一个模糊想法,不过殿下既然问,那臣就告诉你,但愿殿下将来能完成臣的这个心愿。”
皇帝要高度集权,同时又需要外朝诸府处理具体的国事,所以在目前这种三公九卿的官制下,只能另辟徯经,于是就有了中朝尚书台和内朝的干政宦官。在内朝、中朝、王朝相互制约的情况下,皇帝一旦出事,内朝和中朝就掌控了所有权力。这时本来就权轻的外朝立刻成了摆设,朝廷诸府全部停止运作,社稷随即大乱,国家不可避免地走向了败亡。
我们能不能想出一个在皇帝出事,权柄失控的情况下,朝廷诸府依旧可以正常运作的新官制呢?也就是皇权失控,但相权依旧可以被正常行使的官制。
“臣考虑了很久,觉得如果把中朝尚书台和外朝诸府合二为一,把中朝和外朝变成一个机构,这样是不是就能达到皇帝集权的要求,同时又能实现相权被独立行使的要求?”
长公主惊异地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问道:“那三公九卿制岂不被废除了?”
“当皇帝集权的时候,三公已经没有职权了,皇帝通过尚书台直接指挥九卿行使相权,九卿府此时就是尚书台的下设机构,中朝和外朝诸府其实已经代替了朝廷。”张温苦笑道,“皇帝为了表示自己没有改变祖制,依旧保留着三公九卿的官制,依旧保留着富丽堂皇的门面,但皇帝一旦出事,这个已经无法行使相权的外朝却导致朝廷诸府陷入了停顿,国事无人处理。如果九卿府直接隶属于尚书台,此时九卿府就能继续正常运转,相权就能被继续行使,国事也就能继续得到适当的处理。”
“在这种官制里,即使朝中出现了外戚和宦官独揽权柄的祸事,也很难在短时间内严重打击相权,这样朝廷诸府不但可以继续维持运作,使国事不至于陷入瘫痪,还可以让国家得到拯救的机会和时间。”
长公主想了很久,“老大人,你的话我记下了。官制如果要按这个设想修改,肯定要违背祖制,要完全推翻本朝使用了四百年的三公九卿制,其难度之大,难以想象。”
张温拍了拍长公主的手,欣慰地笑道:“只要殿下用心,总会找到办法的。”
长公主陪着张温说了很长时间的话,直到天黑,她才起身告辞。
张温拉住她的手,非常难过地说道:“臣最遗憾的,就是没有看到殿下出嫁。”
长公主非常伤感,“老大人最遗憾的,应该是没有看到大汉的中兴。”
张温摇摇头,“有殿下,有大将军,有朝中忠诚的大臣,有北疆强悍的大军,大汉中兴只是迟早的事,臣已经看到了那一天,臣不觉得遗憾。”张温长叹,小声说道,“臣只希望殿下能嫁给大将军,一生一世快快乐乐地活着。”
长公主脸色一黯,痛苦地摇了摇头,眼泪悄然涌出,“没有可能了。”
她拿起张温的手,放到嘴边轻轻地亲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塞进了棉被里。
正月二十五,凌晨,张温病逝。
正月二十七,河东太守王邑急报朝廷,叛逆袁绍意图代汉簒立。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七章 风雷激荡 第二节
每逢乱世,必有谶纬出现,并或多或少起到一定的作用。
秦始皇称帝六年后,派出寻仙访道的卢生带回来一句谶语:亡秦者胡也。秦始皇认为这个“胡”是匈奴人,于是让大将蒙恬率军北击匈奴,并修筑了万里长城,可他偏偏忘了,自己还有叫胡亥的倒霉孩子。
陈胜、吴广在大泽乡造反,两人先是在鲤鱼肚子里塞了很多布条,有字曰:“陈胜王”,然后吴广半夜里又装狐妖在草丛里大喊大叫,“大楚兴,陈胜王”,结果这句话把大秦推翻了。
本朝高祖出身微寒,实在很难唬住人,于是炮制了一个芒砀山斩“白蛇”的惊天创举,自此高祖威震天下,打下了一片万里江山。高祖自己是不是斩杀了“白蛇”,没人知道,但高祖自己相信这些神秘的东西倒是真的。
本朝建立不久,一句宣告它灭亡的谶语登场了,“代汉者,当涂高也。”
这句话出自《春秋谶》,这书是何人所作何时流传于世已经不可考,这话在孝武皇帝时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这谶语的意思是说本朝气数已尽,要有新的王朝代替它。不过这个代替者“当涂高”却很费解了。这是人名还是隐语?谁是“当涂高”?于是就有人费尽心思去猜测。
孝武皇帝晚年乘舟北巡,在汾河上与群臣饮宴,作《秋风》辞。酒醉之后对群臣说,汉有六七之厄,国祚将亡,宗室子孙中不知谁应此劫。六七之厄,按当时的解释就是皇统传承四十二代之后,涂高者当代汉。大臣们安慰孝武皇帝,本朝应天受命,祚逾周殷,子子孙孙万世不绝。陛下不要听信这种亡国之言。孝武皇帝很感概,说自古以来,没有听说过国祚延续千秋万代的,我只盼大汉社稷不要丢在朕父子手中即可。
这句谶纬之言把孝武皇帝吓住了,自此后此言销声匿迹。后来无论是王莽簒立,公孙述在巴蜀称帝,还是光武皇帝中兴,虽然都屡屡用谶纬之言证明自己乃是“真命天子”,但谁也没有用到这句“代汉者当涂高也”的谶语。
然而,事隔三百多年后,这句谶言终于再次在关中、中原等地流传开来。很多今文经学大儒和研习谶纬之术的名家再次开始引经据典,予以解释和猜测。其中说法最为广泛的一种认为这个“涂高”是指一个姓氏,这个姓氏就是“袁”。
袁家的祖宗可以追溯到春秋时代陈国的大夫辕涛涂,辕涛涂的名字中正好有个“涂”字。“涂高”即是指袁氏后代的高门之家,也就是四世三公的汝南袁家。
这种解释似乎又有点牵强,于是又有人搬出了“五德始终说”。
“五德始终说”是战国晚期齐国人邹衍开创的。邹衍是著名的阴阳家,他综合前人关于阴阳五行的研究成果,以《尚书 洪范》为基础编创了这套学说。他认为世界的基本元素是金、木、水、火、土,这五种元素相生相克,天下万物都是出自他们克来生去的复杂关系。每个朝代的兴替也是如此,是一种天人感应,有着规律可循的,这规律就是“五德五行”。
每一朝代都有它的一德,就好象每个人都有属相一样。一德克一德,所以一个朝代取代另一个朝代。五德之间的彼此克生,反映到王朝兴替上来,就叫“五行相胜”。
但每一个朝代的德又是怎么定的呢?这要看上天降下什么预兆祥瑞了。比如最早的黄帝,碰见过一条十余丈长,几米粗的大蚯蚓,蚯蚓属土,所以黄帝是土德。周朝的时候,周王曾经看到很大一个火流星在宫殿上空盘旋一周,变成无数的火鸦,因此周自然就是火德了。
邹衍这个五德始终说本来是为了劝说皇帝节俭,但被这群不学无术的人发挥之后,逐渐变质,什么古怪的东西都冒了出来。好端端的一个五德学说被整得面目全非,后来干脆成为算命风水的理论基础,贻祸后世。
秦王赢政相信阴阳五行和五德始终说。当年秦文公狩猎的时候,打到一条黑龙,黑色属水,因此赢政认为大秦是水德,五色里配合水德的颜色是黑色,于是秦王命令大家把衣服都染成黑的,全国上下是黑压压的一片。另外,赢政还特意把黄河改名为“德水”,以炫耀自己应天受命。周是火德,水能灭火,水克火,那么取代周朝的自然就是拥有水德的大秦国了。
高祖出身寒门,大概常年征战,不清楚这“五德始终说”对国祚的影响。他推翻大秦国后,做了一件贻笑大方的事。
大汉一切承袭秦制,连这个朝代的“德”也继承了大秦国的“水德”,朝堂内外还是黑压压的一片。按说大汉推翻了大秦,大秦是“水德”,至少要选个能克水的“德”才行,但高祖稀里糊涂的竟然还是选择了“水德”,留下了一个很大笑话。
水德寓意“刚毅戾深,事皆决于法,刻削无仁恩和义”,非常不得人心。北平候张苍原来是大秦朝的御史,精通历数,对“五德始终说”很有研究。但他不敢直言相谏,于是想了个主意唬弄高祖,说暴秦不算朝,大汉才是继承周朝的正统。周是火德,大汉当然是水德。
到了孝文皇帝的时候,这个错误包不住了。首先是声名显赫的贾谊上书孝文皇帝,说按照五行相克的原理,土克水,大汉应该是土德,这样才能克掉水德的秦朝。并建议孝文皇帝立刻改德,把衣服的颜色改成黄色。孝文皇帝没理他,一脚把他踢到长沙去了。
后来一个叫公孙臣的鲁国人也发现了这个错误,于是他给孝文皇帝上了份奏表。预言说根据符谶显示,过几天会有一条黄龙出现在成纪(今甘肃省静宁县),黄色在五行里配的是土,所以大汉应该奉行土德才对。孝文皇帝让当时任丞相的张苍处理此事,张苍一看很恼火,这不是要我死吗?不予理睬。
过了几天,有人上奏说在成纪看到黄龙了,然后又飞了。这事让张苍倒了霉,他回家了,而公孙臣却被封了博士,奉旨按照土德编制历法。(这种发现祥瑞的事根本没成本,而且收益高,于是后世纷纷效法。今天我们翻开史书,经常可以看到某年日月,谁谁在哪又看到一条龙,特报祥瑞云云,都是这个公孙臣起的头。)
赵国人新垣平是个著名的阴阳家。他看到公孙臣名利双收,马上以发现祥瑞为名跑到长安去骗孝文皇帝。结果几年后骗局被揭发,孝文皇帝大受打击,改德一事随即不了了之。
到了孝武皇帝的时候,太史令司马迁,大中大夫公孙卿,壶遂三个人上书天子,说要重整历法。孝武皇帝请来御史大夫儿宽,让他们四个人商量着办。四人一看机会不错,建议奉土德。汉武帝觉得这个建议很有道理,于是恩准。改制,并根据新历法《太初历》,把这一年改元为太初元年。
这时,出了一件麻烦事。鸿儒董仲舒在《春秋繁露 三代改制质文篇》中提出了一个三统说,他认为“商为白统,建丑;周为赤统,建子;当有新王,为黑统,建寅”。这个“三统说”和“五德始终说”之间有很大矛盾。孝武皇帝雄才大略,取了三统说中的正朔和五德说中的服色,钦定大汉为土德,着黄色衣服,用“三统五德说”,自此推演五德的事交给了儒士,方士被赶出了朝堂。
汉承土德之事到此应该结束了,然而,到了孝成皇帝时,汉德一事再次掀起波澜。这波澜不仅在当时产生了震动,甚至对后世千年都有极大影响,其始作俑者就是刘向、刘歆父子俩。
这两父子乃是汉室宗亲,楚王刘交的后裔,本朝数一数二的大儒,著述无数。但同时这两人也是本朝谶纬学的大师,他们通过《易》经,发现“五德始终说”排出的朝代轮替有问题,接着又在董仲舒的《春秋繁露》里找到了关于“五行相生”的说法,于是他们就得出了一个结论,五德始终说的王朝排序不正确,应该从伏羲算起,而不是黄帝,另外王朝之间的更替也不是相克的关系,而是相生关系。
刘氏父子为此专门写了一本叫《世经》的书,重新设计了一个更为恢弘的世系表。根据这个表,太昊(伏羲)是当然的第一位,承木德,然后是炎帝承火德,黄帝承土德,一直算下来后,大汉应该是承火德。
改“德”牵扯到天子和朝廷的体面,而且当年从水德改到土德花了一百零二年的时间,这一次当然没有必要轻信“汉应火德”的说法,所以此事无人理睬。但过了一段时间,它却被王莽所青睐。王莽建立新朝后,立即迫不及待地宣布,根据刘歆“五行相生”的学说,汉室是尧的后裔,属火德,而自己是黄帝的后裔,属土德。火生土,所以他的新朝接替汉朝是合情合理合法的,还特意派了个叫张邯的儒生去给百官解释。
本来“汉应火德”只在儒士之间流传,王莽拿这个做了簒位的借口后,这学说立即名震天下,人人皆知。
当时天下人非常痛恨王莽,凡是王莽反对的都坚决支持,凡是王莽灭掉的都要重新光复。王莽以土德簒掉的“火德”原来是不被朝廷承认的,但现在刘秀等中兴者认准了大汉应承的就是火德,土德没人提了。
光武皇帝刘秀中兴大汉后,定都洛阳。这个洛阳的“洛”字带水字边,与火德相冲,不吉利。于是光武皇帝下令去掉“水”字添了“佳”字,改成了雒阳,接下来“立郊兆于城南,始正火德。色尚赤。”至此,“汉继火德”终于为皇帝和朝廷所承认,朝堂上下火红的一片。
“五德始终说”从光武皇帝朝开始,演变成了两套算法:一套是邹衍从黄帝起算的五行相胜法,还有就是刘歆开发出来从伏羲起算的五行相生法。这两套五德系统并行不悖,都流传到后世。不过“五行相生”法后来居上,逐渐演变成主流。
按照“五行相生法”的推演。辕涛涂是大舜的后裔,舜是土德,袁家也就是土德,火生土,恰好可以取代大汉的火德。也就说,袁家应该建立一个王朝以取代刘家的大汉天下。根据这个谶纬的猜测,再加上“五德始终说”的补充,袁家已经肯定成为那个应承天命取代大汉的“涂高”者了。
这个传言到了今年正月的时候,已经流传的非常广泛了,各地州郡大吏好象没有听到一样,保持着一种异乎寻常的沉默。
目前,袁家有两股很大的势力。一个是洛阳的袁绍,一个是扬州的袁术。袁绍占据了关中、关东以及豫州和荆州的南阳,势力非常庞大。而袁术也占据了大半个扬州,他的手下大将孙策已经帮助他占领了江东四郡中的吴郡、会稽郡以及丹阳郡大部。现在扬州刺史刘繇只守住了一个豫章郡和半个丹阳郡,形势岌岌可危。不过,袁氏兄弟的实力如果和河北大将军李弘比起来,还有一定差距。在大汉天子和朝廷就在晋阳的情况下,袁氏兄弟想簒汉自立,恐怕纯粹是找死。
袁氏代汉的传言不会空穴来风,其背后操纵者显然就是袁绍。袁绍一直拒绝承认当今天子,一直要重建皇统,他真正的目的是不是要簒汉?如果他决心要簒汉,那么,其它州郡大吏就要好好考虑自己的将来了。
李弘虽然象董卓、李傕一样挟持了天子,但他的实力要远远超过他们。李弘在北疆经营了十年,冀州和幽州两地在他的治理下,也有将近四年的稳定,他的实力随着时间的延续,会越来越强悍。如果袁绍簒汉,他会成为河北首选打击目标,当李弘和袁绍打得难分难解的时候,其他州郡应该做出何种选择?
正月中,天子驾崩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洛阳。
袁绍没有立即召集府中重要掾属商议应对之策,而是先把逢纪、辛评、耿苞、王肱、韩范、梁岐等数位心腹手下传进了内府。
逢纪显得非常兴奋。他认为李弘意图篡汉自立的嘴脸已经彻底暴露。他先是在晋阳大肆诛杀大臣,然后又杀死天子,现在无论是河北内部,还是各地州郡大吏,都对李弘恨之入骨。李弘现在所需要的,不过是利用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婴儿皇帝稳定河北,然后再寻找一个适当时机让这个婴儿皇帝禅位于他而已。
河北已经面临险境,目前正是大人顺应天意,代汉而立的最好机会。
“如今各地州郡的实力都不是河北的对手,他们要想生存下去,必须要得到大人的帮助。”逢纪笑道,“只要大人在洛阳称帝,这些人在河北和我们之间必然要做出一个选择。李弘弑杀君主,诛杀大臣,犯下滔天大罪,谁还会选择他?”
袁绍没有正面回应,他称赞了逢纪几句。打下关西后,你马上以谶纬之言和五德始终说在各地广为传播袁氏即将代汉一事,很有先见之明。我们谁都没有想到李弘如此狠毒,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短短一年时间内连续铲除异己,弑杀天子。如今本朝皇统已绝,袁氏代汉的言论也早已人所皆知,只是,这时机真的成熟了吗?洛阳的文武僚属会异口同声的赞同吗?刘表、刘备、刘璋、曹操、田楷这些人会放弃大汉,转而支持袁氏代汉?
袁绍担心自己弄巧成拙,众叛亲离,以致于一败涂地,把刚刚到手的霸业丢得一干二净。
几个人商量了很久,决定还是先摸摸洛阳的情况,但怎样做才能让这件事看上去和袁绍无关呢?
耿苞自告奋勇。“大人,我明天上书,劝请大人登基称帝,看看大家的反应。”
第二天,袁绍召集文武大吏到府中议事。
对李弘的讨伐声响彻了朝堂,洛阳大吏咬牙切齿,恨不得把李弘生吞活剥了。弑杀君主,仅这个罪名就可以把李弘千刀万剐了。当年董卓、李傕这些叛逆虽然祸国殃民,荼毒生灵,但他们把皇帝象宝贝一样供在皇宫里,谁敢弑杀?
沮授、田丰、审配、郭图、淳于琼、陈琳等十几位大吏连夜写了一封讨逆檄文,列举了李弘十大罪恶,恳请袁绍立即传檄天下,集结大军,攻杀河北,诛杀叛逆。
逢纪站了出来,“现在关键问题不是攻杀河北,而是皇统。李弘杀了天子,皇统断绝,就算我们击败了李弘,以后怎么办?谁来继承大汉皇统?”
重建皇统需要和各地州郡大吏协商解决,随随便便找一个皇室后裔继承大汉皇统,显然不切实际。但这样一来时间就被耽搁了,很可能错过了攻杀河北的最佳时机。对于李弘来说,冀州是他的要害。攻陷了冀州,也就基本上摧毁了李弘一半以上的实力。如今天子刚刚驾崩,晋阳朝廷又遭受了连番屠杀,河北上下人心惶惶,李弘迫切需要时间稳定河北三州,这是攻击河北的最佳时机。一旦错过了这个时机,把战事拖延到五月之后,河北就不好打了。
沮授言辞恳切,“大人,现在传檄天下,趁着各地州郡义愤填膺的时候,迅速集结大军,争取在三月底四月初杀进冀州,则冀州可下。李弘前年在关中勤王,去年在大漠征战,今年若再失去冀州,短期内他很难有力量展开反扑。这样大人可以占尽先机,实力倍增,不但有充足时间重建皇统,更能利用此战削弱刘表、曹操、刘备等人的实力,为今后统一中原奠定基础。”
逢纪不同意沮授的说法。传檄天下?我们以什么名义传檄天下?是以毫无作用的“承制诏书”,还是以我们一直拒绝承认的天子?“承制诏书”随着各地州郡大吏割据一方后已经失去了过去的威力,没人再听了。被李弘弑杀的天子我们一直拒绝承认,甚至一再说他不是孝灵皇帝所出,现在我们突然改弦易辙,说我们要为这个一直拒绝承认的天子报仇,说出来谁信?这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而是自己骗自己了。
“我们必须要立即重建皇统,重建朝廷,否则我们即使凭借实力,凭借李弘的倒行逆施和他对各地州郡的巨大威胁,把各地州郡的兵马集结到了一起,但这支大军肯定是一盘散沙,无法统一指挥,无法击败李弘。”逢纪反驳道,“另外,沮大人认为,我们在三月底就要对河北展开进攻,这现实吗?距离三月底还有两个月的时间,我们要和各地州郡会盟,要和他们商议出兵事宜,商议筹措十几万大军的钱粮军械,商议攻打河北的计策,商议打下冀州之后的诸如皇统重建等众多问题。这么多复杂的事,两个月能做完?从洛阳到青州的临淄,有一千五百多里,就算马不停蹄地赶路,我们和田楷也要十几天之后才能见面,按这样的速度,我们能在两个月内完成会盟定策,集结大军和展开攻击?”
田丰随即站起来予以驳斥。河北不仅仅对我们有威胁,对各地州郡都有威胁,今天是最好的会盟攻击机会,只要大人站起来登高一呼,各地州郡都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在共同的敌人面前,大家的利益是一致的。这样我们才能避免矛盾,尽可能齐心协力。如果要先重建皇统,大家随即就会陷入权势和利益的激烈争夺中,我们不但会因此丧失攻击河北的机会,也会丧失增强实力扩大霸业的机会。
大人如果主盟攻杀李弘,占据冀州,首先就能树立强大的威信和建立显赫功勋。这样在重建皇统的过程中,大人就会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这对大人霸业的建成有巨大的推动和帮助。
至于两个月能不能完成会盟和攻击,这取决于我们的决心。只要我们决心坚定,各地州郡自然会信任我们,会以最快的速度和最大的努力完成攻击准备。另外,中原各地大军云集,对河北是个威胁,河北可能会因此陷入更大的混乱,甚至发生叛乱,这更有助于我们的攻击。
双方激烈争论,许攸、荀谌、阴夔、王修等人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先传檄州郡,会盟于兖州定陶,然后陈兵黄河,一边威胁河北,一边商议重建皇统。
这时,耿苞大呼,“赤德运衰,历数将改,大人宜顺天意,应民望,登基称帝。”
满堂顿时失色。
耿苞展开书简,洋洋洒洒地高声诵读,无非是谶纬应验和五行相生那一套。但他还没读完,田丰就冲了上去,一把夺过他的书简砸到地上。郭图和淳于琼随后冲上去,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暴打。沮授怒目圆睁,纵声咆哮,“你想灭袁氏之族吗?想让我们死无葬身之地吗?”
袁绍坐在案几后面,看着血流满面的耿苞,心里怒气冲天,但背心却有点发凉。他事先想到了阻力,但他没想到自己的部下几乎全部站起来反对。大汉在人们的心目中,依旧没有崩溃。
许攸、审配、陈琳等人急忙劝阻袁绍。
李弘虽然实力强悍,弑杀了天子,屠杀了大臣,但他还是不敢公然自立为帝,他还是让长公主抱着一个婴儿坐在朝堂上,他甚至连诛杀大臣都不敢自己出面,而是假借长公主之手,由此可见他遇到的阻力之大。
大人实力不如李弘,霸业也刚刚起步,一旦称帝,马上就会成为天下之敌。此时就算刘表、曹操这些人不和大人反目成仇,他们也绝不会帮助大人对付李弘。大人以一人之力对抗李弘,困难太大。更可怕的是,如果各地州郡被李弘说服,突然调转矛头归服晋阳朝廷,联合李弘攻击洛阳,大人可就无法支撑了。
袁绍猛地站起来,指着耿苞一顿臭骂,“这些谣言都是河北派人散播的,你怎能信以为真?把他关起来。”
沮授、田丰等人犹不解气,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最近一段时间,洛阳和中原各地有关袁氏代汉的说法越来越多,这其中的隐情,洛阳的大吏们心里当然有数。
袁绍把责任全部推给了河北,在大堂上把李弘骂了个狗血喷头。然后,他同意了沮授的建议,传檄天下,会盟兖州定陶,讨伐李弘。
接下来商议重建皇统的时候,各方的分歧却非常大,分歧的重点就是霸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是恢复天下一统,重振大汉,还是维持割据局面,行“桓、文之功”?
沮授、田丰等人认为在目前形势下,霸业最为重要,要先增强和巩固自已的实力,行“桓、文之功”,维持大汉王朝,然后再努力征战天下,实现江山一统之局。
许攸、荀谌等人却认为要想顺利重建皇统,就要顾及到各地州郡的利益,要封土地建诸侯,否则这种混战局面势必要维持很长时间,也就是说霸业建成的本身就是最终目的。
逢纪、辛评等人认为,要正视汉祚断绝的事实,现在就算皇统重建了,那也不过是一个虚有其表的东西。无论是天子还是朝廷,都已经没有任何威仪了。他们的意思其实大家都明白,无论霸业的目的是什么,最后大汉都没了,霸主代汉而立是一件必然的事。
袁绍最后说话了,在霸业未成之前,我们都要尊奉大汉天子,其他的事暂时不要谈了。
这句话让沮授、许攸等人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他们所要的就是袁绍这个承诺。霸业未成,就要励精图治,千万不能篡汉自立,成为众矢之的。否则,不要说霸业,能不能保住性命都是问题。
二月上,长公主和四位上公大臣仔细商议了河东太守王邑的奏报,决定立即让后将军徐荣急赴河东,会同杨凤、玉石起五大营兵力陈兵黄河,威胁关中和关西,迫使袁绍放弃簒汉自立的企图。
转拜姜舞为度辽将军,统领度辽营。转拜阎柔为镇军将军,兼领卫尉丞,代领卫尉事,统领两万南军驻扎于晋阳,随时准备南下支援。
后将军徐荣到达河东,北疆军开始在河东集结的消息震惊了洛阳。
袁绍立即召集大吏商议应对之策。
徐荣到达河东,明显就有威胁关中的意思。如果李弘主动发起平叛大战,并以此来转移晋阳矛盾,凝聚河北人心,那么他选择攻打关中无疑正确的。
沮授、田丰等人经过仔细商议后,确定李弘的真实意图可能是利用攻打关中来牵制袁绍,阻止袁绍会盟各地州郡同攻冀州,并重建皇统,和他形成南北对峙的不利局面。
袁绍建议在会盟的过程中重建皇统,尽可能利用各地州郡的力量发动对冀州的攻击,以减轻关中方向的压力。但这样一来,时间就更加急迫了。
重建皇统,谁来做皇帝?几个人不约而同地看上了陈国王刘庞的七岁孙子。让小孩来做天子,似乎成了大家的共识。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陈国相高干快马急报,陈国王刘宠会同王府长史骆俊率三千私兵向兖州陈留而去。
“快,立即拦住他,这一定是曹操的主意。”沮授大声说道,“如果让曹操先建皇统,大人将先机尽失。”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七章 风雷激荡 第三节
二月中,兖州山阳郡,瑕丘城。
春寒料峭,枯木发春,偶尔可以看到淡淡的绿色点缀在一望无垠的田野上。
曹操和田楷并辔而行,一队铁骑卫紧随其后。几个斥候从远处打马而来,“刘大人正快马加鞭急速赶来。”
“走,我们快点迎上去。”曹操转头看着田楷,举鞭笑道,“这次刘备能放弃前嫌与我握手言和,都是你的功劳啊。”
“哪里……”田楷摇摇手,“我虽然和刘备关系很深,但他能来兖州和我们共议大事,可不是看我的面子,而是因为今天的形势逼得他不得不来啊。”
曹操不置可否的笑笑,脸上露出了深重的忧色。
自从曹操赶走吕布,稳定兖州之后,他就面临了一个严峻的生存危机。兖州历尽战火,摇摇欲坠,而河北却蒸蒸日上,实力越来越强悍。虽然兖州的东、西两面有田楷和袁绍互为支援,但自己在北面李弘、南面刘备的前后夹击下,日子非常难过。
侥幸的是,在曹操最困难的时候,李弘带着北疆军主力赶到关中勤王去了,和袁绍在关中和关西一带激战。刘备和袁术为了争夺地盘,也在广陵和下邳一带征战。曹操因此得到了最为珍贵的喘息时间。
随后天公不作美,连下暴雨,黄河漫堤,兖州和青州眼看就要遭受重灾。在这生死存亡的时刻,曹操毫不犹豫,下令掘开了黄河北大堤,让洪水肆虐河北。几乎与此同时,田楷也下令挖开了黄河青州段的北大堤。他和曹操在损人利己这一点上,不但心有灵犀,连想出来的办法都一样。
洪水之灾是暂时避免了,但和河北的仇也结深了。此时,两个人的实力都不太强大,两个人都面临河北的攻击,两个人都有很多共同利益。因此他们很快走到一起,结盟互助。到了前年年底的时候,他们听说李弘勤王成功了,生存的压力顿时大了起来。
当袁绍在关中努力经营的时候,曹操也开始在兖州全面实施屯田和大肆扩军,田楷也冒着被北疆军攻击的危险,迫不及待地向南青州的孔融发起了进攻,力图拓展自己的生存空间。为了帮助田楷,曹操一度陈兵边界,牵制刘备的兵力。刘备过去是田楷的下属,曾经和田楷一起攻占了青州。无论出于哪方面考虑,刘备都不好出兵帮助孔融。所以曹操的威胁正好了他一个冷眼旁观的机会。
田楷赶走了孔融,拿下了整个青州,和河北彻底翻脸,接下来的事就是和曹操进一步加深彼此间的合作。因为此时中原大地上到处都流传着袁氏即将代汉的谶言,而实力激增的袁绍看上去也颇有这个野心,将来的局势因此变得扑朔迷离,很难说得清。袁绍一旦簒汉自立,肯定要成为河北的首先攻击目标,而自己这些人因为缺少袁绍的有利援助,生存的难度随即增大。
去年秋天,曹操和田楷数次相聚,两人均感觉自己势单力薄。青州和兖州就在黄河南岸,北疆军如果渡河南下,两州首当其冲,很难挡住北疆军的攻击。两人一筹莫展,忧虑重重。
田楷曾考虑到和徐州刘备结盟,三州抱成一团,但刘备和河北一直保持着友善的关系,另外曹操和徐州人有血海深仇,刘备即使有心要结盟,也无法说服徐州大吏。但曹操却认为这个主意非常不错,他有信心说服刘备三家结盟。
曹操认为,一来自己和田楷尊奉当今天子,这一点和刘备是一致的。二来李弘挟持天子,图谋簒立,是天下人的敌人,刘备迟早要和李弘翻脸。至于自己和徐州人之间的仇恨,曹操认为不值一提。自己和陶谦有杀父之仇,如今陶谦死了,几十万黄巾余孽也被自己杀了,彼此间仇怨已解,还有什么仇恨可言?现在大家的目标是诛杀叛逆,勤王兴国,在这个大前提下,这点私人恩怨算得了什么?
田楷想想也是,曹操这个话很有道理,于是他出面邀请刘备商谈结盟事宜。
徐州这两年在刘备的精心治理下,实力有所恢复,但因为前几年徐州屡遭重创,先是黄巾军肆虐,后是曹操连续屠城,徐州因此变得千疮百孔,短期内很难恢复到过去的水平。其实刘备现在日子很难过,他前有虎视眈眈的曹操,后有阴魂不散的袁术,和曹操打仗的时候担心袁术,和袁术打仗的时候担心曹操,结果顾此失彼,两头都讨不到好。所以他听说曹操愿意和自己和解,很是心动。
刘备和部属们商量,简雍、孙乾等人都支持和曹操和解。和曹操、田楷结盟后,袁术就不敢打徐州了,徐州前后无忧,可以很快恢复实力。縻竺、陈登等原徐州籍士人官吏也同意和解,因为这种和解不仅可以让徐州赢得发展的时间,也能让徐州的门阀世族们从中受益。徐州籍的武将持反对意见,尤其是驻守琅琊郡的臧霸,坚决反对。
刘备犹豫不决,因为这事一旦传开,等于和河北翻脸,结果是什么,很难预料。思考再三,刘备随即采取了一个中间之策,不和曹操、田楷公开结盟,而是私下保持密切联系,三州之间互通往来,先争取时间发展实力再说。
刘备随即派出简雍、縻竺,田楷派出关靖,曹操派出程昱、毛玠,三方大吏在兖州、青州和徐州经过频繁接触后,基本上达成了结盟互助之事。
这时,从河北传来了惊人消息,天子驾崩,尚在襁褓中的幼子继承大统。这个消息加上袁氏代汉的谶语,加上“五德始终说”的推演,立即让各地州郡陷入了惶恐之中。
李弘凶性大发,先是杀大臣,后来竟然把皇帝弄到天上去了,其簒逆之心已经昭然若揭,下一步估计就要横扫天下了。袁绍本来是对抗李弘的中坚力量,是重振大汉的希望所在,但他在这个时候竟然也像李弘一样,要代汉自立。汉祚断绝,江山易主,已经成了不可争辩的事实了。
曹操、田楷和刘备预感到天下形势即将大变,三人立即相约见面,商谈除奸兴汉之大计。
刘备远远看到前来相迎的曹操和田楷,急忙下马拜见。
曹操很早就是朝中大臣,田楷过去就是幽州大吏,刘备和他们比起来,资历上相去甚远,礼节上自然要恭敬一点。
三人很亲热地寒暄一番,随即共乘一车。
曹操说起了洛阳的事。袁绍急不可耐想篡汉自立,暗中指使心腹大吏耿苞上书,以谶纬之言和五德始终说来为自己登基营造声势。但洛阳大吏反对者甚多,河东北疆军又陈兵于黄河,迫使袁绍不得不放弃了簒汉的念头,把耿苞杀了了事。
袁绍这一举动暴露了他的本意,不少洛阳大吏对其心怀不满,更有不少人唯恐惹下杀身之祸,辞官而走。最近一个叫郭嘉的颖川人就到了兖州,这些情况就是他说的。袁绍图谋失败后,转而继续走重建皇统的老路。但他显然心有不甘,在重建皇统一事上犹豫不决。
现在有一个问题值得关注。袁绍费尽心思,四处传播袁氏代汉,可见他对改朝换代一事颇有决心。如果河北此时突然陷入大乱,出现像长安那样的兵变,威胁尽除,他会不会再次图谋簒汉?袁绍一旦篡汉,我们就很麻烦。
他和李弘打起来了,我们帮谁?如果帮袁绍,我们就是大汉叛逆,我们三个显然都不会干。帮李弘呢?李弘在晋阳诛杀大臣,有弑杀君主之嫌,根本就是比董卓更坏的叛逆。而且我们即使帮了他,谁能保证他将来不会篡夺社稷?不会杀我们?如果我们既不帮袁绍,也不帮李弘,作壁上观,那么一旦两人决出胜负,我们的祸事就来了。
目前我们三个人的实力加在一起,可以抗衡河北,也可以和袁绍一较长短,但河北有皇帝,有朝廷,这无形当中成倍增加了河北的实力。袁绍拥有袁阀的力量和易守难攻的关中。反观我们,处在四战之地的中原,手中又没有倚仗之物。另外我们还有一个致命的缺陷,我们是三家结盟,容易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所以,我们虽然有和他们抗衡的实力,却没有和他们抗衡的本钱。也就是说,我们想和河北的李弘,和洛阳的袁绍形成三足鼎立之势,目前还不行,三家结盟还没有达到这种实力。
刘备心情沉重,仰天长叹,“我们怎样才能拯救大汉?大汉真的要倾覆了?”
“不……”曹操捋须笑道,“玄德,不要丧气,我们还有时间,也还有办法。”
“什么办法?”刘备垂头丧气地问道。
“重建皇统,立即重建皇统。”曹操用力一挥手,意气风发地说道,“只要皇统重建,汉祚就不会断绝,我们就能象光武皇帝一样,再次中兴大汉。”
“重建皇统?”刘备立即明白了曹操的意图,非常惊喜地问道,“曹大人已经决定了?”
“对,曹大人的虎豹骑正在陈留郡和陈国交界处迎接陈国王刘宠。”田楷伸手拍拍刘备的肩膀,笑着说道,“只要陈国王一到,我们马上重建皇统,重建朝廷。”
刘备微微皱眉,“陈国王刘宠?他已经五十多岁了,如果……”
“他有一个七岁的孙子叫刘茂,非常聪颖,对历法、算学尤其感兴趣,听说他记忆力超群,过目不忘,是个奇才。”曹操说道,“事关重大,所以我们事先没有告诉你,请玄德不要责怪。”
“哪里……哪里……”刘备连连摇手,“只是,我们重建皇统,河北会有什么反应?北疆军会不会乘势一泄而下?另外,我们率先重建皇统等于抢占了先机,对袁绍来说是个沉重打击,他会不会因此和我们反目成仇?”
“北疆军会不会渡河南下,关键就要看袁绍。”曹操说道。
现在袁绍暗藏篡立之心,迟迟不愿重建皇统,我们如果不能当机立断,集结天下之力量共抗李弘,则汉祚灭绝必成定局。
我们迅速重建皇统后,可以增强自己的实力,可以集结所有讨伐李弘的武力。其中最重要的一个作用,却是剥夺了袁绍手中那个所谓的“承制”诏书,剥夺了他指挥各地州郡的资格。袁绍因此变得非常被动。他的簒立之心也只能埋在心里了,否则他必定要遭到天下人的唾弃,要遭到我们和李弘的前后夹击,这样他很快就会众叛亲离,败亡而死。
如果没有今天这个传得沸沸扬扬的谶纬之言,我们即使率先重建了皇统,袁绍还是可以利用他的力量独揽权柄。可惜,他作茧自缚,自己捆住了自己的手脚,导致天下无人相信他对大汉的忠诚。失去了威信,又没有我们的支持,袁绍无法控制权柄。但为了拉拢袁绍,联合袁绍的力量,我们又必须要让一部分权柄给袁绍。袁绍为了避免败亡之祸,也只有忍气吞声了。
从目前天下格局来看,河北李弘是绝对的敌人。洛阳袁绍是可以结盟的力量。李弘实力最大,他可以击败袁绍,也可以击败我们。袁绍和我们要想生存,只有一个办法,联手对抗李弘。如此一来,则三足鼎立之势可成。
要想中兴大汉,首先就要灭掉李弘,要想灭掉李弘,现在就是机会。这几年李弘南征北战,无论是兵力还是财赋,都到了极限,如果再等下去,李弘就更难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