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婆子去后,清琳问南宫威满如何.南宫威满笑答道:“幸于始者怠于终,缮其辞者嗜其利。”清琳听了点头称赞,便向册上指出几人来与他三人看.柳敬宣忙去取笔砚来.他三人说道:“这一个老祝妈是个妥当的,况他老头子和他儿子代代都是管打扫竹子,如今竟把这所有的竹子交与他.这一个老田妈本是种庄稼的,稻香村一带凡有菜蔬稻稗之类,虽是顽意儿,不必认真大治大耕,也须得他去,再一按时加些培植,岂不更好?“
清琳又笑道:“可惜,蘅芜苑和怡红院这两处大地方竟没有出利息之物。”李纨忙笑道:“蘅芜苑更利害.如今香料铺并大市大庙卖的各处香料香草儿,都不是这些东西?算起来比别的利息更大.怡红院别说别的,单只说春夏天一季玫瑰花,共下多少花?还有一带篱笆上蔷薇,月季,宝相,金银藤,单这没要紧的草花干了,卖到茶叶铺药铺去,也值几个钱.“清琳笑道:“原来如此.只是弄香草的没有在行的人。”
柳敬宣忙笑道:“跟宝姑娘的莺儿他妈就是会弄这个的,上回他还采了些晒干了辫成花篮葫芦给我顽的,姑娘倒忘了不成?“南宫威满笑道:“我才赞你,你到来捉弄我了。”三人都诧异,都问这是为何.南宫威满道:“断断使不得!你们这里多少得用的人,一个一个闲着没事办,这会子我又弄个人来,叫那起人连我也看小了.我倒替你们想出一个人来:怡红院有个老叶妈,他就是茗烟的娘.那是个诚实老人家,他又和我们莺儿的娘极好,不如把这事交与叶妈.他有不知的,不必咱们说,他就找莺儿的娘去商议了.那怕叶妈全不管,竟交与那一个,那是他们私情儿,有人说闲话,也就怨不到咱们身上了.如此一行,你们办的又至公,于事又甚妥。”
李纨柳敬宣都道:“是极。”清琳笑道:“虽如此,只怕他们见利忘义。”柳敬宣笑道:“不相干,前儿莺儿还认了叶妈做干娘,请吃饭吃酒,两家和厚的好的很呢。”清琳听了,方罢了.又共同斟酌出几人来,俱是他四人素昔冷眼取中的,用笔圈出.
一时婆子们来回大夫已去.将药方送上去.三人看了,一面遣人送出去取药,监派调服,一面清琳与李纨明示诸人:某人管某处,按四季除家中定例用多少外,余者任凭你们采取了去取利,年终算帐.
清琳笑道:“我又想起一件事:若年终算帐归钱时,自然归到帐房,仍是上头又添一层管主,还在他们手心里,又剥一层皮.这如今我们兴出这事来派了你们,已是跨过他们的头去了,心里有气,只说不出来,你们年终去归帐,他们还不捉弄你们等什么?再者,这一年间管什么的,主子有一全分,他们就得半分.这是家里的旧例,人所共知的,别的偷着的在外.如今这园子里是我的新创,竟别入他们手,每年归帐,竟归到里头来才好。”南宫威满笑道:“依我说,里头也不用归帐,这个多了那个少了,倒多了事.不如问他们谁领这一分的,他就揽一宗事去.不过是园里的人的动用.我替你们算出来了,有限的几宗事:不过是头油,胭粉,香,纸,每一位姑娘几个丫头,都是有定例的,再者,各处笤帚,撮簸,掸子并大小禽鸟,鹿,兔吃的粮食.不过这几样,都是他们包了去,不用帐房去领钱.你算算,就省下多少来?“柳敬宣笑道:“这几宗虽小,一年通共算了,也省的下四百两银子。”
南宫威满笑道:“却又来,一年四百,二年八百两,取租的房子也能看得了几间,薄地也可添几亩.虽然还有敷余的,但他们既辛苦闹一年,也要叫他们剩些,粘补粘补自家.虽是兴利节用为纲,然亦不可太啬.纵再省上二三百银子,失了大体统也不象.所以如此一行,外头帐房里一年少出四五百银子,也不觉得很艰啬了,他们里头却也得些小补.这些没营生的妈妈们也宽裕了,园子里花木,也可以每年滋长蕃盛,你们也得了可使之物.这庶几不失大体.若一味要省时,那里不搜寻出几个钱来.凡有些余利的,一概入了官中,那时里外怨声载道,岂不失了你们这样人家的大体?如今这园里几十个老妈妈们,若只给了这个,那剩的也必抱怨不公.我才说的,他们只供给这个几样,也未免太宽裕了.一年竟除了这个之外,他每人不论有余无余,只叫他拿出若干贯钱来,大家凑齐,单散与园中这些妈妈们.他们虽不料理这些,却日夜也是在园中照看当差之人,关门闭户,起早睡晚,大雨大雪,姑娘们出入,抬轿子,撑船,拉冰床.一应粗糙活计,都是他们的差使一年在园里辛苦到头,这园内既有出息,也是分内该沾带些的.还有一句至小的话,越发说破了:你们只管了自己宽裕,不分与他们些,他们虽不敢明怨,心里却都不服,只用假公济私的多摘你们几个果子,多掐几枝花儿,你们有冤还没处诉.他们也沾带了些利息,你们有照顾不到,他们就替你照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