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真是你哥,有可能放过连玉吗?”
“皇上,连玉,你在哪里……”便在此时,一道细碎的声音急促的在祠外响起。
一个人很快奔了进来,六目相对,气氛顿时诡异的凝住了!
那是一个黑色男子劲装打扮的青年,但分明并非这男子的同伙,黑色头巾下是张极其秀气的脸。
“连玉!”看到地上昏迷的连玉,来人倒抽了口凉气。
“快,将他带走!”素珍见状,厉喝一声,跃落到连玉面前,又横剑架到自己脖上,面对男子沉声说道:“你若定要取连玉性命,我只好死在你眼前。”
男子与青年脸色同变,后者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他动作却极为迅速,将连玉扶起,让他手搭到自己肩上,吃力的往门外走去。
“妙极,又来了一个对皇帝来说举足轻重的人物。想走?谈何容易!”
男子鸷然一笑,身形闪动,便要追将过去。素珍咬咬牙,抬手一剑,划到自己肩上,血水倏然冒出。
男子目光一冷,他似乎真非冯少英,脚尖一点,将地上的剑挑到手上,出言相讥,“李提刑是要真自裁才好。”
他话音方落,只见眼前白光一闪,一截小指从素珍左手削落,血淋林的滚到他眼前,落在耳边的声音痛苦无比,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坚决。
“是,我是不想死。但若你不让他们走,下一剑我便将整只手掌剁下来,我说得出做得到!”
男子看着地上断指,蓦然大怒,“很好!我等着看。”
*
方才让人震惊的一幕还历历在目,青年搀扶着连玉,拼命疾跑,不知跑了多久,黑夜如魅,四处都是半人高的野草,突冒的孤坟,忽从草丛中窜起的黑鸦,声如尖啼,说不出的瘆人,茫茫四合,竟似看不到出路。
他手脚疲乏欲断。
他不愿承冯素珍这情,几次想折返,最终却还是放弃。连玉若再落进那黑衣人手中,只有死路一条!而听冯素珍与那人的对话却似认识,且交情匪浅?否则,她怎敢与他讨价还价,说不定这次的劫持就是两人合谋而为,冯素珍本便是逆臣之后,有什么是不会做的,只是,后来,似乎是后悔了吧?!那自己又何必顾什么道义!
担忧连玉伤势的同时,他心中惊疑四起,思绪如潮。
“撑住,我一定能把你回去。”看着连玉苍白的脸庞、紧闭的双眸,还有身上那两道可怕的伤口,他愤恨涨满胸臆,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由自主哽咽起来。
“追,他们在那边!”
背后一声断喝,他一时惊得心魂俱碎,脚步声在后面四方八面涌来,他咬牙回头一看,却见一只袖箭破空飞来,灰暗的天幕下,是五六名手持火把和刀剑的追兵。
冯素珍到底没能挡住,那男子的手下追了过来!
寻思之际,只听得“噗”的一声,他下意识低头看去,却发现一只袖箭穿胸而过,他惨叫一声,猝然倒地,连带带倒了连玉。
连玉砰然着地,伤口碰撞,激痛刺骨,顿时醒了过来。
身旁的青年让他大吃一惊,然而,他甚至来不及相询,便听得背后厉喝传来,“上面有令,既无法捉活的,就将他杀死当场。他有人要照料,施展不开,立刻将他诛灭。”
连玉闻言,眉心紧蹙,他双肩受创,无法抱着青年避开,瞬顷之间,几名黑衣人已落到眼前。
“恭送皇上归西。”为首之人大喜,仗剑劈下之际,发现连玉眸中喜色乍现,甚至没有抵抗,只望向他背后。
救兵来了!他与众人一凛扭头,只见天昏地阴,四合茫茫,却哪有半个人在?
就在这当口,连玉脚尖微微一勾,将地上青年勾进自己怀里,随之掷进后方密密麻麻的草丛里。
整个过程,不过眨眼功夫。
“狗皇帝奸诈!”为首蒙面人怒喝,率众回攻过来。
生死关头,连玉招招凶狠,又因暂无需分神照顾伤者,众人竟一时讨不了好。
“你总有耗尽的时候。”蒙面人冷冷一笑,众人剑芒如雨,将舞得密不透风,连玉到底右肩琵琶骨碎,又废了一足,饶是再强悍,也抵抗不住这凌厉的剑阵,身体很快再次见红,不多时身形摇晃,已是强弩之末。
众人大喜,蒙面人瞅到破绽,举剑往他腹部要害处刺去,恍惚中忽见连玉脸上并无惧色,眸亮如星,嘴角甚至微微扬起。
“同一招用两回还灵吗?”蒙面人冷笑一声,剑势毫不迟疑,却突听得背后惨叫之声不绝于耳,他大惊转头之际,一支剑斜地里刺来,从他腹中穿出。
前方不过数寸处,一名劲装打扮的青年率十余蒙面武士而立,他吃痛厉叫一声,却是对方狠狠拔出长剑,又沉声喝道:“将他们都绑起来!”
余下武士出手如电,迅速点了地上人穴道,以防其自尽。
“皇上,属下救驾来迟,属下该死……”青年目中含泪,说罢奔到连玉身边,将连玉扶起来。
正是连玉四侍之一的青龙。
蒙面眸色灰败,死死盯着连玉,仿佛在说,“不可能,你的人早被我们隔断在……”
连玉冷冷道:“这拨才是朕的主力,只是,没想到中间出了变数。”
“皇上,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您不是说对方暂无取您性命之算?”
青龙边撕开衣幅替连玉裹伤,边灼急相询。
原来,连玉此前实布下三批人:白虎、玄武、青龙。他知敌人必忖他有明暗两拨人进行营救,是以设白虎在明,玄武在暗。让敌人误以为玄武就是主力,实际上玄武那批人也不过是幌子,青龙这批才是主力所在。
素珍是在提刑府被劫走的,为防人多耳杂,泄露出去,这个布置连玉只说与三侍知道。
与玄武任务不同,玄武负责率人尾随连玉而去,保护天子安危,做戏给敌人看,青龙等人却是从连玉到达现场拿到通知得知目的地是祠堂伊始,便直接“舍连玉”往祠堂而去,是以中途不会出任何差错。
而他们到得祠堂附近一段距离便停止行进,守在附近密候,等敌人将连玉和李怀素都带出来,暗中跟踪,伺机营救,将敌人一网成擒。
然而,万没料到的是,连玉会被人救出来,他们远远看到,见势不对,连忙过来救援。只是,和连玉这边到底相差一段路程,差点相救不及。幸得连玉使计,拖延了一下,否则,过来拿回的便只能是连玉的尸首了。
“朕方才昏迷过去,有些事情目前也还不清楚。”
“如今朕脱险离开,敌人徒劳无功,必定再谋,怀素暂时应无生命危险,只是下次营救,必定更为棘手。”
“主上,您先别惦记李提刑了,属下这就护送您回宫,您这手脚再不医治,怕是会……”
“废掉”两字青龙不敢出口,目中却是火燎火急之色,快要疯狂。
“慢。”连玉沉声说着,突地挣开青龙,大步奔到草丛中,将草拔开,里面露出一张脸来。
青龙等大吃一惊,那是奄奄一息的顾双城。
连玉将双城扶起,但见她一身男装打扮,和青龙所率武士无异,不同的只是,双城并未佩戴面纱。
连玉看着她的伤势,眉心蹙成一团,轻拍双城的脸,“醒醒,怎么会是你?你怎会寻到此处来?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朕如何对得住你姐姐?”
他本哑着声音,说到最后有了丝破音,显见怒气淹涌。
双城双目紧闭,脸色发白,骤然中仿若为他怒火所燎,浑身一搐,颤抖着睁开眼来,还没说话,眼泪先流了出来。
“连玉……”模糊的双目又突带出丝笑意,像极了一绺苍茫水墨。
“双城的话,怎么会在这里,她就不怕死么……我快死了吧,我这次是真的要死了,但我不后悔,至少你还活着,我就是遗憾,连玉,为什么你母后不许我早点告诉你,你真的不认得我了吗?”
握在她肩上带血的手骤然暴扣而落,连玉眸目一刹猩红,他盯着她,眉目间除去不可抑制的怒意外,更多了十分震色。
“你说什么?顾双城,你说什么?朕说过,不许你再冒充你姐姐,你若敢再学她说话,朕不管你伤不伤,定先杀了你!”
他竟似癫了一般,使劲晃动着她双肩。眼中激怒,杀气十足,让人害怕。
明明痛极,双城仿佛感受不到痛苦似的,只是笑靥如花。
她笑得花枝乱颤、哀怨痛恨,也仿佛陷入疯狂。
“我们定下百年盟约那晚,我为你弹奏一曲,我唱‘蓝田日暖玉生烟’,玉生烟,我把这句诗强解为你和无烟好……惟愿你将来即便遇到像无烟那样美丽的女人也不动摇。”
“你说这曲子晦气,当是‘钗头玉茗妙天下,琼花一树真虚名’,你说在你心中我就是这玉茗,任其他花草名满天下,也不过是等闲。”
“可如今我回来了,我守住了承诺,你却已不在。连玉,双城能知道这些吗?我说你太寂寞了,是以亲手为自己制造了一段情缘。”
她看着他,笑得弯了嘴角。
连玉身形一晃,吐出数口红沫。
尔后,这位君王也笑了。
那一瞬,青龙与众武士尽皆惊住,哪怕是地上已然成擒的蒙面人也都惊震不已,青龙想,这大抵是这多年来他所见到的连玉最失仪态,最沉痛狂恸的一次。
可是,他也不由得缓缓跪下,因为,那是连玉此生最爱的女人,顾惜萝,等同于他的女主子。
哪怕,他止不住心惊错愕,若她是阿萝,其样貌为何更酷似顾双城?
记得当年冯素珍曾审过名妓一案,如果案中人能被权非同换了头脸,霍长安辗转反侧,还是和魏无烟走到一块,公主爱上了无情,这世上又还有什么不可能的呢?她消失数年,只怕经历了不少无法想象的事。
“顾惜萝,你听着,朕不会让你有事,你不会死,再也不会有事,你会平安快乐地活在我身边,再也不能舍我而去!”
连玉低头,脸抵上阿萝的脸,轻轻摩挲,他动作那般温柔,出口的话却是斩钉截铁。他不顾自己伤势,闷哼一声,竟单臂将阿萝抱起,这一动弹,身上数处伤口迸裂,立时血流如注,从青龙粗略包扎的布帛中疾渗而出,蓝袍尽红,触目心惊,青龙与众武士不由得惊呼出声。
青龙大骇,“主上,您万万使不得,姑娘让属下来抱。”
连玉看他一眼,甚至没有说话,但那满眶戾色,让青龙再不敢说半个“不”字。
此时的连玉,是会杀人的,青龙知道。
“阿萝,朕的伤比你还重,但朕不会死,所以,你也不会!”
连玉缓缓出言,却是向顾惜萝开的口。
而伤重的阿萝这时方才仿佛如释负重、爱恨交缠,伸手环住他的胳臂。
青龙半是激动,半是担忧的看着,激动的是今晚一场凶险让连玉与阿萝重聚,忧的却是连玉的伤,又突想起一事,迟疑出口,“主上……”
他想说的是“李提刑”此处是派人搜山,还是等待敌人的新通知?却见连玉目光幽深,再未离开阿萝,抱住她举步欲离,看来已有了计较。他到口的话又缩回去,毕竟,今晚祸事都由这李怀素而起,连玉心思他不知如何,然而对于伤重的阿萝来说,他再提,岂非对她不住?
就在这当口,却听得后方一道孱弱笑声,伴随着急促的呼吸声和奔跑声而来,散落耳畔,“连玉,我……也逃出来了,是你们吗?你怎样了,还好吗?我担心的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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