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
权非同仿佛知道他想问什么,眼眸垂下,“她说,要赏给这婆子的。”
晁晃一时竟不知搭句什么话才好。
权非同双目已犀利地在地上扫过。那是一地瓦砾,还有燕窝、银耳、莲子、百合等物,他目光微闪,又扫了眼桌上吃食,都是一款一双。
“大哥,如何?”晁晃知他看出些端倪。
权非同脸色冷得似冰,“那小周很可能是连玉的人,只怕从提刑府走水开始,连玉便在谋算。他的人进不来,他便逼你大嫂主动出去见他们。提刑府那般光景,你大嫂怎会不把余下的人带回来。这小周在此,可以办的事情太多,下药,放人进府,伪装成丫鬟。”
“当然,也许他早安插了人,毕竟那小周也是晕了被驾出去的,是真还是假,说不清楚。连玉啊连玉,你倒是越发长进了,前院喝酒,后院放火。”
他脸上肌肉抽动,忽然拂袖过去,桌上轰隆隆一片厉响,所有东西被尽数扫下地。
“大哥,这……大嫂失踪,我们向外可要报?”晁晃见状,低问了一声。
“不报。”权非同唇瓣冷冷吐出两个字。
“这事传出去倒正中连玉下怀,倒教他看场笑话。何况,到时,这女子失踪,坊间难免想到什么去,到时人回来了,却顶个不洁的名头,这如何能行。”
“嗯,晁晃明白了。大哥,人我们一定可以夺回来的,不过是早晚问题,如今你且冷静,千万莫要做出什么——”
“你倒还怕我领兵杀进宫里不成?”权非同一声嗤笑,“晁晃,我懂什么时候干什么事,不过是一个女人罢。”
“一个女人罢。”他眼神变得有些遥远,良久,他眸中淡淡现出一抹紧乍,幽幽道:“你说连玉会不会按捺不住……动了她?”
“师兄,”这时将将打理好前院宾客的李兆廷正拾步而进,过来查看情况,闻言先晁晃出了声,“师兄莫虑,连玉后宫妃嫔三千。”
他顿了顿,又道:“便是到底是名年轻男子,从前可着个新鲜劲不免做了亲近,如今,顾妃也回去了,他又怎会轻易对一个丢弃了的女人做出什么来,把人抢了,泰半是和师兄过不去罢。再说,冯家书香门第,冯素珍怕是宁可自裁也断不敢做出有辱家风的事来。”
……
李兆廷的话还淡淡回旋在权非同脑中,屋外天空却已星芒点点,漆黑,光亮,遥远。宴席早已散场,宾客也已被一一送走,只剩下他懒懒地卧倒在她此前睡过的榻上。
门突然被人轻轻推开,一道灰影慢慢踱了进来。
“主子。”来人垂首出声。
权非同眼眸危险地眯起,“主子?你倒什么时候把我当主子过?说罢,你如今在那边混到什么位份了?”
“托主子的福,如今是那人手下最信任的人的副手。”
“嗯,随时等候我吩咐。”
“是!若无他事吩咐,属下先行告退。”来人轻声道。
“慢着。”权非同目光一动,唤住这敏捷利落的脚步,淡淡道:“你主子今晚成亲,你喝一杯再走吧。”
“谢主子,只是属下不胜酒力……”
“噢?”权非同笑得古怪,“你是不胜酒力还是不想喝我这一杯喜酒?”
*
有什么打在眼皮上,微微刺痛,似是阳光,素珍缓缓睁开眼睛。
然而,迅速夺过她视线的不是阳光,不是什么,而是眼前那张熟睡着的脸,眼底下半圈青黑,修眉挺鼻,散发着一股清冽又略倨傲的气息。
她头颈下是他的臂膀,他另一只手紧紧横在她腰上。
她被这幅景象灼伤了眼,整一个僵直在那里。
昨晚她在药物的控制下失去了理智,全然记不起做过了什么,可当她低头一看,身上一丝不挂,肌肤上尽是那些印子。他套着白色中衣,并未系襟,一片结实微纠的肌理便这样铺陈在她眼前。
她脑子里顿时一片抽空,浑身发冷发颤,他们如斯田地,她竟还和他做了这等秽事?
她一掌往自己脸上打去。
“你干什么!”
声音火燎败坏的从他嘴里低吼出来,他一个坐起,擒住了她手腕,一双清贵黑眸火苗四跳,偏又散发着寒气,十分的瘆人。
素珍想起昨儿看过的那些横陈尸首,血肉模糊的场面。
想起提刑府众人,一时竟不敢顶撞。
但心头明明白白揣着一道火,把她烧得好不难受。
终于,她还是向着他笑问,“你口口声声说爱着顾惜萝,如今抢人妻子,又做出这等事,算什么?”
连玉到底是皇帝,虽也是从苦日子过来的,可自登基以来,与权臣斗智斗力,把江山打理得井井有条,何尝受过这些屈辱和打骂,被她挑得心头火起,张嘴便冷笑出声,“灌你那种东西,是下面人的主意,以为你我还有什么。你既知我贵为天子,我还能用别人碰过的女人不成?我也承诺过阿萝,昨晚我根本便没和你真正行事。”
“没和你真正行事”这话让素珍脑中那张紧绷的弦松了,只是,那句冷静自持的“我也承诺过阿萝”,却也如同腊月里的一盆凉水浇到她脑门上。
那厢,他已掀被下床,将中衣拢好,又拿起夜半沐宫人送来、整齐叠放在旁侧榻上的玄黑龙袍套上,很快神清气爽的出现在她眼前。
他也再没别的话,开门便出。
“既是下面人的主意,既然你如此避讳,你把我送回给权非同不就是,他自有办法解决这问题,连玉,你把我弄进来,是要惩罚我嫁人?因为我被你用过,哪怕如今已形同鸡肋,也不能嫁人是吗?”她扯着嘴角,问得连自己也发笑。
“嫁人?嗯,嫁人!”连玉鼻中一声嗤笑,没有回头,声息俱冷。
“你可以嫁人,自然可以嫁人,只是,你我既有过一段旧情,哪怕如今不再,朕也不能看着你丢了性命。权非同谋逆是早晚问题,你跟着他只有死路一条。”
门被重重摔上。
素珍这次没有叫,更没有疯。
噢,原来竟还有这等情份!一丝半缕的旧情,还有一鳞半爪的歉疚,她是不是该含笑谢恩?
在他手下人的眼中,她又是什么,给他泄火的工具?
他其实也不必拿追命他们来威胁她了,她不走了。
计划的时间提早了,也很好。
她下床捡起散乱一地的衣裳,手极快地探进内衫袖子口袋里,她们当时衣服摘得急了,并未留意她衣中物事,那东西还在,不曾跌出。
只是,如今,提刑府的人在他手中,她得好好想一想,怎么才能不受威胁。
她记得屋中柜子有替换的衣裳,简单洗漱过后,便去取来换了,而后静坐良久,拿定主意,唇角终浮上一层薄薄的笑意,终于要结束了。
在这之前还想做最后一件事,她缓缓打开门,对门外几名女官道:“我想喝酒。听说宫中有个大酒窖,我可以过去吗?”
女官们迅速交换了个眼色,想起天子昨晚宿在此处,想起明炎初离开前交代,只要是姑娘要的,宫中有的,都给,这酒窖应也不是什么大事,便答应下来,一改昨日蛮横态度,只道:“姑娘请。”
*
连玉携明炎初回到御书房的时候,朱雀三人已在屋外跪了半宿,很快,又多了个明炎初。连玉也不叫起,只是在院中缓缓坐下,手抚上嘴角,眼底一片戾色,半晌未语。几人相视一眼,心中叫苦不迭。
“连玉。”
院中是一片可怕的寂静,直到门外一道笑声将这霜僵般的气氛打破。
连玉微微抬头。阿萝带着梅儿和白虎从外走进来,本语笑盈盈,看到玄武几人情状,心里一咯噔,旋即又定住,惊疑出声,“你的脸……”
“谁动的手……”
连玉牵牵唇角,淡淡答道:“不碍事,昨夜回来,为是否让舅父的儿子慕容定执掌兵权一事与母后生了些争执,母后说朕不孝。”
他话到此打住,阿萝上前,心疼的抚摸张看,“到底不是亲生的,这下手也太重了,你也不上点药!”
她说着便要吩咐梅儿去取药,却教连玉覆手止住,“小伤小疼而已,你来找朕什么事?”
“嗯,昨晚在我师哥府上喝了些好酒,酒瘾便这么被勾起了,听说宫中有座特制的酒窖,专雪好酒,想去挑些煮来喝。”她握住他手,微微笑道。
白虎曾说过,他特意为那个人在宫中建了座酒窖,那人昨夜已婚嫁,她要趁热打铁,将这人最后一丝影子从他心中剔除!
连玉似乎并未想到她会说起这事,目光一深,有过片刻的沉默。
“酒物伤身,不宜贪杯,朕让御膳房做些时兴甜食给你,如何?”半晌,他握住她肩,温声提议。
“不,我只想喝酒。”阿萝眸中透出一丝失望,缓缓道:“还是说,那是你情之所钟,舍不得分我丝毫?”
“是我逾越了,皇上。”她说着弯腰一躬,携梅儿便走,“酒物伤身,可在离开你的头些年里,有几天我不是借酒浇愁的?你何必现在才来和我谈伤身?”
声音带着苦涩,从前头一字一字传来。
连玉眉头一沉,大步上前,板过她身子,伸手擦去她眼底泪痕,“好,朕带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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