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章(1 / 2)

 第五章路上的事

从我家到长春中学有三里多地,对那时的我来说,已经是非常漫长的一段路了。每次至少半个小时的脚程,每日六次的走过,开始的时候,总累得两腿酸痛。尤其到了夏天,严酷的日头下,气喘吁吁,满身热汗的样子,就更令人不堪忍受了。然而这些倒还不算,还有比走路更麻烦的事。

出了村子东西向十一条“红旗路”,宽宽长长的,前几年路边每年都载白杨树苗,却没有一棵长成过——总是在一个无人知晓的黑夜,被一棵棵折了去,后来也就不栽了。红旗路向西,约一华里处分了岔儿,这里直通学校的地方是一条羊肠小道,在农田的地头,要跨过几个壕沟,且路势崎岖,若不走此路,继续走大路,就必须多走一里冤枉路,所以学生们都就近走此小路。

这条小路太窄了,许多地方仅能容两个人并排通过。一边是农田,一边是水沟,一不小心便要走“水路”。小路蜿蜒一里左右,正对着一个水塘,沿塘堰向南再向西,是当地村落的旧宅基地,房屋大都已经推倒,还留下稀稀落落几堵黄泥土墙。红伟、小亚他们身形利落,动作敏捷,走这段路时,常飞跑过去,起身跳上土墙,然后以极快的速度跑过,把两脚宽的土墙当成“平衡木”来走,何等潇洒快意!我羡慕他们能如此,自己却不敢,总觉自己身子笨拙,但也多次跃跃欲试。

那是一个日薄西山的黄昏,放学回家,我、东伟一道走着,红伟他们在后面说说笑笑打打闹闹的,我们相隔不过几仗远,但却一直井水不犯河水。

路走了一半,到了那片水塘,只听身后几人又都个个兴奋起来,一个个的飞跑着超过我们,跃上墙头,跑过去,跳下,一气呵成。

“你们两个笨蛋,不敢走墙上吧?”落地后,几个人中的一个笑着对我们二个说。

“他们哪敢,天天跟几个女生走在一起,胆子也变小了……”一个附和道。

众人大笑。

东伟怒了:“这有什么了不起的!谁说我不敢了!”说这已经起身飞奔起来,到了墙边,远远的一跃而上,冲劲太大,身子歪了两下,差点摔下,他趁势向前跑了,虽然身子一直南倒北歪的,最终还是安然的从墙头另一端跳下。

就剩我一个了,几个人见东伟成功过去,就都转回头继续走路了,我自然是不敢走墙上的,没人怀疑这一点,所以也就没人来关注。

我不由得生出一股闷气,争强斗狠的心被撩拨上来,趁他们都没注意,我对着墙跑过去,轻轻的一跳,双脚平稳的落在墙上。我心里一阵狂喜,因为最担心的环节已经过去。在墙上轻松得走了几步,到了另一端,正要往下跳时,忽觉脚下一空,身子不由得坠落下去,直觉脑袋一“嗡”,只听“嘭”的一声,头和身子都笨重的磕在了地上。原来那墙头久经风吹日晒,泥土早就松了,他们飞快跑过倒还没事,我停留时间过长,就经受不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感觉到膝盖、胳膊、头都开始疼起来,而且越来越痛了。我强忍着不哭出声来,模模糊糊的感觉东伟红伟他们都已经嬉笑着回了来,把我团团围住,被这么多人这么看笑话,一时间更觉羞愧难耐,终是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师弟!怎么了?伤的重不重?”耳边传来一个拿腔捏调的声音,这是学电视中那种武侠片的口吻,故意取笑。随后是更多的笑声。

“我瞧瞧伤在哪里了。”另一个声音接着道:“噢,非是受了内伤了不可,来,我给你运功辽伤!”说着已经把手假模假式的按在我身上。

我心里既为自己逞强不成丢人心眼羞愧,又为受此皮肉之苦而痛,如今又要受如此奚落,再也忍受不住了,迅速起身站起,仍哭着倔强的向前走去。身后几个演完电视剧的“演员们”仍然开心的笑个不住。

东伟赶上来笑着劝道:“别哭了,都那么大了!”

我意识到是不应该再哭了,“你越哭,他们就笑得越起劲!”想到这里,我停了哭泣,也不擦泪水,转过身对着那几个正笑得前仰后合的好心师兄们道:“你们这就那么高兴吗?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你们就不觉得脸红吗?”

几个人症了,笑容变成了难堪,一个个沉默不语了。

我转回身不再理他们,一瘸一拐的走自己的路,想想背后他们尴尬相,倒觉得有些好笑了。走在旁边的东伟则直接抿嘴笑了起来。这小子很会活学活用,此后不久的一次雨天,他不小心滑到了摔了一身泥,几个女孩子嘲笑他时,他也把这个论断搬出来救场。

东伟是我那时最好的朋友,也是最常一起走的路伴儿,随他一起,既曾见他那着一把镰刀把没了水的塘地底淤泥里一窝水蛇一个不留地削作两段吃苦胆,也曾跟他一起沿路偷瓜吃被主人家在背后撵了老远慌不择路的逃跑。对东伟的记忆也就到此为止了,此后的他,就回新疆了。

不久,就遇上了羊肠小道上的拦路虎,一个霸道的莽汉。

东伟走后,我并没有没有跟“师兄门”搞好关系,所以路上只好一个人形影相吊了。这使本就不喜言辞的我更加沉默寡言,孤独中总感觉到层层寂寞袭来,心也愈加变得脆弱怯懦。

那是一次中午放学,我正低头走路,真正做到了目不斜视,忽听耳边一声暴叫:“没长眼吗?”

我唬了一大跳,等待三魂六魄完全归位,才看清是一个面目狰狞的憨汉,色如猪肝,怒气充满。他本握着犁把,正在赶牛耕地的,现在已经停了,站在那里死死的盯着我看,旁边还站着一个岁数比我略小的小子,想必是他儿子。

我被他看得莫名其妙,怯怯的道:“我怎么了?你骂我?”

“你怎么了?你看看,我刚翻得地,你就在上面走,不是没长眼是什么?”那汉子不由分说,又开始骂起来。

我只好忍气吞声的沿沟边过去,努力不去踩他新土,一边心里犯着嘀咕:“本是我们走惯的路,偏偏犁了当地种,还真是霸道啊!”如此想着,已经跳过路尽头的壕沟,不那么害怕了,就回转身来,对那莽汉道:“你太不讲理了!”

“你说什么?你别走!”那汉子闻言,更是怒不可遏了,手里抓起一把铁锨,便向我冲来。我不敢继续跟他论理(本想那么做),赶忙拔腿便跑。只听身后一声“嘭呛”,想着定是那汉子拿铁锨扔我,若我再跑得慢点,恐怕此时身上都不得完整了。

这么跑了一程,听着身后骂声远了,站住脚步回头去看,见那汉子站在铁锨那儿,刚刚捡起铁锨,正对着我骂得正欢。我想着已经没有危险,便学着他的样子回骂起来,那汉子见我骂他,就又拔腿追将上来,我自是不敢怠慢,赶紧继续逃命要紧。

如此再三,那汉子终于放弃追我,因为后面还有更多学生,他得回去看着不让他们踩他的地,果然远远的听见他对那群学生开骂起来,孩子们只能一个个低头走过,没人敢还嘴争辩。

那天下午去上学时,我揣测了路上可能遇到的一切恶果,并且作了准备:裤兜里塞满沙子和石子,打算在他追上来时,用沙子扔他的脸,用石子砸他的脑袋,然后趁机赶紧跑。有了这些“装备”,我给自己打着气,昂首挺胸,像上战场的战士一样激动而又恐惧。远远的走向那块地时,没看到人影,我不相信会这么顺利,小心翼翼的快步跑过去,生怕那人从什么地方忽然冒出来抓住我暴打一顿,直到走道离那儿很远的地方,才略放了心,把派不上用场的沙子和石子就地扔了,没道理带着这些东西上学。

第二日早晨天还没大亮,我们如往常一样早早的起来去上早课,不料那汉子特意起了个大早,站在路旁,对着一个个学生不住嘴的狂骂。孩子们怯弱,没人敢还嘴,只能一个个忍辱过去,我还担心他会记住我,特别的找我麻烦,不过是多心了,他虽然对我也是骂,却并未额外“照顾”。

放学的路上,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正值林了雨容易感冒的时节,学生们都没拿雨伞,只能急急忙忙跑回家去,这个时候那汉子自然回去避雨了,孩子们路经那块地时,都无法忘记被骂得耻辱,特意在那地里多踩几脚,把一个地头踩得一塌糊涂,任他什么庄稼也种不成了。

待雨晴后发现那地又被糟蹋,那莽汉自然不肯善罢甘休,几乎每天都站在那儿拦头痛骂,而且愈来愈凶,越发不堪入耳。

日日被如此辱骂,学生中几个年级较高者忍受不了了,商量着反抗,发起人是小波。小波是秦小桥村人,正上初三,成绩优秀,口才也佳,每日路上喋喋不休的说些故事笑话,颇得人心。

那日他率先说道:“那家伙也太没道理了,那里本来是路,他想占为己有本就不对,现在还天天骂人,咱们不能忍着叫他骂!”

“可是你能有什么办法呢?”

“反抗!我们要团结起来跟他斗!骂就跟他骂。打就跟他大。我就不相信我们这么多人,斗不过他一个人!”

大家觉得有理,也没多想,就都紧跟小波身后跃跃欲试了。

待我们走到那段路时,那孩子仍然如往常那样在那儿骂着,大伙一起站住不动,一个个对着那人怒目而视,想不到这些往日的受气包近日竟敢与这么跟自己对侍,那莽汉略微症了一下,旋即又开骂了。只听小波一字一顿地说道:“你骂谁?”

眼看被如此质问,那汉子面容由红变青,由青转紫,愈见狰狞起来,话也说不利索了:“我骂谁?我……,我骂你!”

“你凭什么骂我?”

“你踩我的地,我就骂你!”

“我走我的路,哪里就是你的地了?这路我都走三年了,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踩你地了?”小波说的有理有据,被人骂着,也不客气起来。

那汉子见小波骂他,也不再分辩,“呀呀”的扑过来,一把抓住小波的衣领,奋力向后推去,小波受不住这蛮力,退后了几步,仍然不免一屁股坐在地上一个积水处,裤子也沾了许多污泥。

“你敢打我!”小波嘴里嘀咕着,把书包交给一个学生,顺手建起身边两个大土坷垃,向汉子砸去,那人料不到小波竟敢反击,连忙躲闪,仍不免种种的挨了一下。小波趁势大喊:“大伙一起上!”话音落后,不知怎的,却没人敢动。那汉子起初还有些忌惮,怕这么多人一齐上会吃亏,见没人敢动,来了勇气,他骂了一句“敢跟我性(四声,嚣张的意思)!”,径直对着小波扑去。

小波一看不好,再呆下去非吃大亏不可,忙爬起来转身向玉米地里跑去,那汉子也马不停蹄地去追了。

这群孩子纷纷议论着向家走去,一边担忧着小波会不会挨一场暴打。走到约莫一里地,忽然从路旁庄稼地里闪出一个人来,是小波,他神情消颓,身上除了刚才栽倒站的污泥外,并不见其他痕迹,可知并未被那汉子追上。大伙也就都放了些心。

“你们为什么不上呢?”过了好一会儿,小波喃喃的道,没有人能回答,也无须回答。

“他没撵上你吧,打着你了吗?”有人关心地问。

“没。他没追上我。”小波简单的回答了句,不再吭声,默默地走回了。

经过那场风波,倒也不再见那汉子拦路骂人了。他新开垦的地最终还是没能种成庄稼,学生们还是继续着他们必须走的路了。

天尚无绝人之路,何况人乎?

第六章老实人干不了大事

第一学期在腊月24结束了,第二学期在下年的正月十五开始。虽隔了一个春节,也不过短短20天时间罢了,这就是我们的寒假。

在这个人们所看重的大年里,活动不外乎老一套:三更起,爆竹响;天刚明,拜年忙。好吃好喝,大鱼大肉,上上坟头,走走亲戚。诸多繁文缛节,是我所讨厌的,就再没了幼年时年关的快乐感觉。

开学的时候,正是长春街头唱大戏的时候,这是一年一度的重大活动。正月14我们开学报了名,15放一天假,16正式上课。这是老师们精明,学校旁边街上便是戏台,锣鼓喧天,热闹非常,学生们即便老老实实呆在教室,也是无心思学的。

长春正月十五的热闹,儿时记忆犹新:一般是街上南北各一台大戏,遥相呼应,互为竞争。在我看来,两台戏班其实也没什么区别,都不过是红装素裹、花花绿绿,吆五喝六,拿腔捏调,反正我是半句词也听不懂得,只不过看着那台上红男绿女,浓妆艳抹,倒也十分俊俏,而锦绣华服,飘逸灵动,却是令人艳羡了。戏文多是些陈年老戏,也只有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听得津津有味,对演员们评头论足不已。

此时放眼望去,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人头,挤满了大街小巷。街旁尽是买卖摊子,堆砌的没一点空袭,人们只能随着人流被动涌动,热闹的过分。

有时人群中也会有真的好戏看,远远看去,只看到一群人吵吵嚷嚷围做一团,近了才知那里正发生着武斗,只见棍棒翻舞,刀斧闪耀中,鲜血迸流,人声沸天,那时只有赶紧撤离,远远离开那是非之地的份儿。

十五那天,我为是否赶会犹豫了一番。本来那戏台上的喧闹是吸引不了我的,对那华美的人物衣饰倒有些期待,但是一想到走那么老远路还要在人群中拥挤折腾,就又泄了气。于是又懒懒的不想去,而在家又实在没事可做,只能无所事事。

思虑再三,还是没能成行。这时思想中已经上纲上线的把自己的畏首畏尾狠狠批判了一番。当时的班主任刘峰老师曾经在上课时说过那么一句话使我深受刺激:老实人干不了大事!而我一直以来都被评做老实孩子,这使我非常郁郁寡欢起来,于是时常拿这句话来刺激自己,努力把自己打扮成一个调皮孩子的模样,比如上课也交头接耳,胡侃乱说,不把老师放在眼里等等。但是同时又知道自己是在做戏,虽然话多了,却并不真得开心,而一旦沉默下来,又会拿刘峰那句话自责,如此再三,总是不快。这次也不例外,我是这么激励自己的:不敢去赶会,就是胆子小,没出息!于是就想,我偏去,我要证明给人看,我胆子大得很,就是龙潭虎穴,我也敢闯。然而出了家门,看着刚刚化冻的泥泞路面,想想一路上汗流浃背的感觉,就又退了回来:“干吗去找这个罪受,戏又听不好道上。”

最终还是没有去,我结论道:“没出息就没出息吧,反正我不想找罪受。”这就是没有主张的我的主张。

开学的日子里,大地还在严冬里沉睡,“呼呼”的风声便是它的鼾声。壕沟里,草垛后,房顶上,冰雪残迹还没有完全消融,碧空蔚蓝如洗,白云飘缈如扯絮窝棉,暖阳如春。

教室还是原来的教室,学生大都还是原来的学生,不过走了几个,都出去打工挣钱了,虽然也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也有了几个新来的,其中包括贡献和秦伟,这二个人小学五年级转学大秦小学未能成功,现在又杀回来了,他们上学期是在四庙中学度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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