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莲莉娅轻轻晃动酒杯,杯中的波尔多葡萄酒殷红如血,醇香四溢,令人不饮先醉。“南美探险队解散后,我就去了西京西北的五大湖地区,在那里的土著部落中生活了一段时间。如果不是收到你的鹰信,我还会继续向西直到新大陆的尽头哩。对了,你这么急着找我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战争。”萧弈天平淡地说道:“回到西京前我收到了欧洲战争的消息。奥斯曼帝国对我们宣战了——不止是大明,甚至包括整个基督教欧洲。”
“因此让我回来?拜托,我是个探险家耶,难道要征召我去上前线吗?”
“现在我改变主意了。”萧弈天笑了起来,“一次回家的公费旅游怎么样,我是指下诺夫哥罗德,外加和南美探险队同样的报酬。”
“这可不是个好主意。”瓦莲莉娅苦笑道:“伊凡四世会把我的头挂在克里姆林宫门上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家父正是得罪了沙皇,这才变卖家资来到新大陆。我可宁愿去北非沙漠里找金矿!”
“雷帝可不敢碰帝国的特使。整个欧洲也没有哪个君主敢这么做。”
“特使?可是我——啊,谢谢。”瓦莲莉娅对陈应龙微微一笑,后者正为两人斟满酒杯,作为卫队长,这样的谈话他没有资格也没有兴趣参加。
“明天我将起航出访欧洲,由于帝国缺少欧洲问题专家,你以顾问的身份和我们同行,然后再作为特使单独前往俄罗斯,具体任务我会在路上告诉你。现在,先给我讲讲欧洲当前的局势吧。”萧弈天以不容反对的口气说毕,上身向后微微一靠,举起酒杯扬了一扬。
“好了,好了,真是拗不过你。”瓦莲莉娅叹了口气。“真是的,靖海侯横扫欧洲已经有一百多年,你们却仍然对欧洲缺乏足够的了解,不知道这是天朝帝国骄傲的矜持呢,还是压根没想过下一步的举措呢?”
“大概两者兼而有之。”萧弈天耸耸肩,两手无奈地一摊:“继续说下去吧。”
“欧洲的政治局势比较复杂。”瓦莲莉娅快速整理了一下思路,轻启朱唇娓娓道来:“英格兰、法兰西、西班牙和神圣罗马帝国是欧洲最具实力的传统四大帝国,北方的丹麦和瑞典则是波罗的海新兴的海上强国。东地中海区域,贸易城邦威尼斯与热那亚的海军是对抗土耳其人的重要力量,西班牙的海上势力则主要集中在撒丁岛以西。
“名义上,罗马教皇是君临整个欧洲的唯一宗教领袖,但是近年来在中欧出现了几个新兴教派,在法国和神圣罗马帝国,新教与罗马教派的矛盾非常激烈;英国教会则宣布不受罗马教廷管辖。不久的将来,宗教矛盾很可能演变成一场欧洲大战。
“英法两国是多年的宿敌,西班牙也曾与法国兵戎相见。瑞典除了和神圣罗马帝国的汉撒同盟不和外还长期与俄罗斯对抗,不久前与波兰和立窝尼亚骑士团结盟,打退了伊凡四世的多次进攻,令俄军伤亡惨重,相信他们对英国的北海霸权也有所觊觎。
“对了,神圣罗马帝国并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集权帝国,而是由三百多镇诸侯组成,每届皇帝从七大镇诸侯中选出。最后我想说明一下,在欧洲君主之间,信义是根本不存在的,背叛与出卖层出不穷,他们的保证绝不能过于当真。不知这样说是否清楚?”
“看来我可找对人了。”萧弈天满意地端起酒杯,“欧洲诸国之间的矛盾就是外交运作的基石,认识这一点才能够进一步控制它们。要是我有权的话,一定聘请你为帝国的专职顾问。”
“谢谢,不过我还是更喜欢探险家闲云野鹤的生活,你能为我的探险行些方便,提供些资助就好了,我倒是很愿意做帝国的专职探险家哩。”瓦莲莉娅说完自己也不由笑了起来。
楼外日已西斜,两人又对酒闲聊了一会,起身准备离去。刚走下楼梯,一名中年男子忽然迎上前来,“这位公子,您的酒钱已经结清了,我家老爷请公子入内堂一叙。”
萧弈天闻言一怔,连忙问道:“不知你家老爷是?”
“小人是龙渊阁前堂掌柜徐福,我家老爷便是店东林太平林员外。”
三人面面相觑,均不知如何与这豪商扯上了关系,萧弈天吩咐道:“应龙,你送瓦西卡小姐回她的寓所,我见过林员外后自行回去。”话毕,他目送两人走出店门,回头对徐福说:“请先生带路。”
当龙渊阁掌柜停下脚步时,两人已经来到一扇紫檀大门前。从适才穿过的暗门和楼梯判断,这里应该位于酒楼的地下室,恰好与哈得孙河水面大致齐平。萧弈天心中暗自寻思:这徐福仪表不俗,颇有文人雅士之风,显非池中之物,怎肯屈为一店掌柜,不知那林太平又作如何。
思索间,徐福已经推门入内,这间密室摆布却与楼上大为不同,家具装潢朴实无华,墙上悬一口骑兵刀,刀鞘黝黑,其上隐有龙纹。一扇临江暗窗透进几许光线,一名身着宝蓝色长衫的中年人正背对两人浴在这光影之中。
萧弈天上前一步,两手抱拳:“晚生萧某,见过林员外。”
那人转过身,可见他年纪约在五十上下,两眼目光如炬,神采奕奕:“萧公子,我们也不必多作寒暄了,老夫知道您的身份,萧弈天总兵大人。”
萧弈天有点尴尬地回答:“不知员外有何事相叙?”
“公子想必知道地中海的战事吧?”
“你——”萧弈天不由一惊,为了不造成过多影响,土耳其人入侵的消息被官方严加封锁,林太平一介商贾却如何得知?他强自镇定下来,沉声问道:“不知林公何以知之?”
林太平笑道:“老夫不仅知道这个,还知道公子明天就要远使欧洲,等到结束了在欧洲的使命之后,再押送本年度的税银前往北京。”
萧弈天再也按捺不住,喝道:“林公在总督府倒是耳目灵通得很,可知依本朝律法贿赂官员作何等罪状?”
林太平呵呵一笑,“公子误会了,你还太年轻,不知道除了钱之外,信仰也可以有同样的力量。事实上,我所知道的比总督府还要多,土耳其人不仅在欧洲兴风作浪,印度洋的航线也受到了他们的破坏,如果这两条航线一旦中断,西洋行省的贸易帝国神话立刻就会土崩瓦解。相信公子你也不愿看到这样的结果吧。”
萧弈天怒气稍敛,却仍然心存疑惑:“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林太平缓步踱到墙边,出神地看着那把长刀,声音变得悠长凝重:“从阿兹特克战争开始,我们就已经关注你很久了;南美探险队的成立,乃至你今日的任命和出派,老夫也予以了极力促成。本来应该给你更多的时间来磨砺和成长,可惜现在时不我待。”他从墙上摘下刀,郑重地交到萧弈天手中,“此刀名曰‘霜岚’,乃是洪武朝外番进贡的宝物,已在老夫家中保藏了数代,今日相赠,盼公子成就一番大业,不负我等所望。”
萧弈天缓缓抽刀出鞘,一袭寒气顿时扑面而来,只见那刀通身冰蓝透亮,精光四射,确是一件罕世珍品。“晚生还有一事不明,你我素昧平生,何以——”
“到了广州,一见此刀自然有人前来相见,那时你自会知道。”林太平有点疲倦地摆了摆手,“徐福,送公子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