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保定府南郊。
明军大队在平原上款款铺开阵势:中军五万步兵面向南方作鱼鳞阵,三万骑兵以叶型阵斜列于左翼,四万蓟州兵以方圆阵陈于右翼,两万战斗力较弱的士兵充当后军预备队。当整军完毕十多万士兵一起竖起他们手中的长枪时,华北平原上仿佛突然平地升起一片金属铸就的密林。随着掌旗队长们的口号,庞大的方阵开始缓慢却坚定不移地向前移动,如同山般不可动摇,有着压碎一切的宏伟气势。
南面的蒙古军队也做好了战斗准备,他们列出的是当年成吉思汗最擅长的大鱼鳞阵。十六万铁骑腰悬弯刀手执硬弓,勒住坐下马蓄势待发。但听中军一声唿哨,三万前锋离开主队,向大明的中军发起了试探性的攻击。
蒙古骑兵们策马驰到明军阵前约两百步之遥时,原本整齐的队形突然如炸窝的狂蜂一般四下散开,这些彪悍的射手大声呼啸着,把密集的箭雨往明军的头上倾泻而下。然而反击立刻到来了,中原的强弩无论在射程和准确性上都远远超过了蒙古人手中最好的复合弓,火枪的齐射更非血肉之躯所能抵挡,不少蒙古士兵一箭未发便在明军猛烈的火力中栽下战马。
明军方阵的脚步没有停止,眼看离敌人越来越近,重步兵们越过射手阵线,挺着手中丈二长枪向前挺进。在如此铜墙铁壁前,最胆大的骑兵也只能望而却步,他们向右迂回想要避开咄人的锋芒,却正好迎上了明军骑兵集群冲锋。然而这些蒙古汉子没有丝毫的畏惧,在一通飞射之后毫不畏惧地拔出腰刀与手斧,冲进对方密集的队形贴身肉搏。帝国羸弱的骑兵显然无法与这些马背民族相比,他们很快放弃了歼灭这支前锋部队的奢求,重整队形准备退出战斗。可就在这时,蒙古阵地上突然响起了雷鸣一样的马蹄声,骑兵冲锋时万马奔腾的场景就好似黄河决口一般,但见一道不可阻挡的黑色潮水向帝**的阵地急速席卷而来。
蒙古军的大前卫、右前卫、右翼三部共五万五千人攻向了明军的左翼,这些士兵大多是来自撒马儿罕帝国的穆斯林轻骑兵,他们披着条纹头巾,手中挥舞着圆月弯刀,逞雷霆万钧之势杀向明军。与此同时,左前卫左翼两部则缠住明军的其他部队防止增援。
面对数量近三倍于己的精锐蒙古骑兵,帝国骑兵们的命运只能像烈日下的露珠,顷刻间蒸发在了蒙古人暴怒的铁蹄下。敌人的矛头马上转向了两侧受敌的中军,士兵们努力地战斗着,一个人倒下,立刻有人补上空位,顶着死亡的箭雨继续前进。然而死板笨拙的步兵方阵根本无法抵挡来自侧翼的箭雨,强弩手与火枪手也无法同时应对来自多方面的攻击,士兵们的脚步开始散乱,如林的长枪也开始抖动。当阵形终于难以维持时,穆斯林骑兵发起了新的一轮冲锋。于是,山动了……
帝国中军的十个方阵开始退缩,一个接着一个,最后演变成一场恐惧中的大逃亡。士兵们丢盔弃甲仓皇逃窜,慌不择路之下反倒冲乱了试图上前增援的后队。好几万大军在蒙古人的追逐下相互拥挤践踏,损兵折将尸横遍野,伤亡不计其数。
龙兴汉悲哀地看着这一切,一个士兵的愚蠢只会葬送他自己,一个指挥官的愚蠢却会毁掉整个军团的万千条生命。现在通往北京的道路已经畅通,帝国也由于这场战争到达了危机的最边缘。不管怎么样,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为帝国保存更多的士兵。唉,若不是急行军中抛弃了所有车辆战具,蓟州军的铁甲车队多少还能抵挡蒙古人一阵,为友军的逃生多争取一些时间吧,现在只能让他们听天由命了。
蓟州军团开始收拢队形,刀盾手和长枪兵在外,掩护着强弩火器徐徐而退,如同一只巨大的刺猬,随时警惕着来自各个方向的危险。回防京师已经来不及了,如今之计惟有退回紫荆关再作打算。
蒙古主帅并非没有注意到他们的举动,能在乱军中有条不紊地全身而退,如此劲旅若不早除必是后患。此刻鬼力赤手下尚有本军与后殿共计四万人尚未出动,只要令旗一挥,马上就能投入战场。可蓟州军的三足乌旗号令他动摇了,蓟镇戚家军的威名远播天下,长期被蒙古人视为头号大敌,光这就足以让人考虑再三了。况且原本还应该在晋北长途跋涉的明军却突然出现在保定府,这意味着明廷已经发现了蒙古军队的真实意图。此刻,大梦初醒的王锡爵一定在疯狂地调集各地兵马增援北京吧,战机转瞬即逝,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与其费时费力歼灭这样一支作风顽强的精锐步兵,倒不如抓紧时间直扑北京为上。
决心一定,鬼力赤便不再多想。随着蒙古中军战鼓节奏的改变,蒙古军队开始从两翼收拢阵形,在完成对明军阵地的最后一次绞杀之后,十余万蒙古骑兵开始重新集结,准备向兵力极度空虚的保定城发起攻击。
发生在西元1584年初夏的这场大战,即史书中所称的“甲申保定之役”,明帝国由京畿重地调集的二十五万大军于短短几日中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除蓟州军龙兴汉部安全撤回紫荆关外,其余各部尽数覆灭,蒙古军斩首超过七万级!至此,帝国黄河以北之地已沦陷过半,在北京和蒙古人刀锋之间,只剩下最后一道防线——卢沟桥。
6月5日晚,北京。
“保定战败的消息已经得到了证实,”许国对王锡爵说:“十几万蒙古军队正朝我们席卷而来。现今之计,惟有发出勤王诏,调集天下兵马进京护卫。”
王锡爵背着手来回踱步,紧绷的脸颊略略发青,“召各地勤王军入京,就等于拱手让出对京城的控制,我们好不容易获得的优势可就全毁了!”
“大人,京中剩余的部队根本无法与蒙古人抗衡,而那些地方军能否及时赶到还是个问题呢!要是就这样放弃北京顺水路逃到南方的话,不但丧军辱国,还把自己白白送入地方大吏的势力范围,到那时可更为不妙啊。”许国冷静地分析道。“若援军能够击败蒙古人,日后还另有机会。”
“鞑子兵力如此之强,我恐怕……”
“大人,只能作此一试了!申时行的西洋舰队就在天津卫,也许还能稍微抵挡一下。”
“该死的鞑子!”王锡爵不甘心地说:“这么好的计划就……真是可恶!”
“大人!”
“好吧,我现在就去求见皇上。”王锡爵叹了口气,“看来真是低估那些家伙了。”
次日,北京驿馆。
“勤王诏?太好了!”萧弈天惊喜地叫了起来,“这样一来,就可以把信光他们名正言顺地调进京中了!方圆几百里内我们是唯一的主力部队,在友军到来之前,完全可以在卢沟桥阻击蒙古军。这将是我们与朝廷讨价还价,要求开放海禁贸易的根本筹码!”
“这可是以十几万人的损失为代价啊。”于庆丰低声叹道。
萧弈天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句话,却只是微微一笑:“这不是你我所能改变的,假如我们不在京中,他们的结局也不会改变。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珍惜这一机会,让他们的死更有意义。”
“多谢大人明示,”于庆丰点了点头。“我只是心中略有不忍。”
萧弈天道:“如今再怎么多想也没有用了,事已至此,好好拟定一个防御计划吧。别忘了,我们可是连一丁点失败都承受不起啊!”
舒时德突然推开门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种古怪的表情:“大人,有人要见您。”
萧弈天漫不经心地望向他的身后,一时竟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于庆丰也不由失声叫道:“胡波?你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