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备倭总兵官李如松告倭国大将柴田胜家喻:尔等擅动兵戈犯我属国,触怒天颜以致不赦之罪。虽以吾之兵力,足以一举将尔歼灭,但吾闻上天有好生之德,蝼蚁蚊虫尚且有偷生之念,何况乎人?今既尔等有惭惭知罪之色,又愿让城别走避退上威;吾亦不忍尽杀人命,且退围兵开生路,全尔士卒性命。汝若肯依,限三日内退尽城中之兵,否则时机稍纵即逝,待吾起大军攻城,届时玉石俱焚悔之晚矣。”
柴田胜家长长吁出一口气,走到城墙边探出身去:“请转告大明国将军!”他的声音在朝鲜的凛冽的朔风中带着一种奇怪的音调,“我接受大明的条件,愿在三日内撤出平壤,换得我全军将士的性命!我军三日后从城南芦门出城渡江南下,大明既是讲究信誉的天朝上国礼仪之邦,将军也答应过解开包围放我们一条生路,就应当说到做到,真心放我们走,不要从后派军追杀!”
等在城下的骑手勒转马头奔回本阵,不一时又匆匆返回。“我是李大帅帐下副官尹成浩,我家将军已准尔等速速退出平壤,我军决不阻拦追击。”
闻听此言,城上的日本士兵们无不欢欣若狂,不少伤兵们相拥喜极而泣,庆幸自己能够绝路逢生。柴田胜家也是倍感欢畅,从士兵的反应来看,己方早已没有了拼死一战的信心和勇气,若是真的被中华人提兵硬攻,恐怕顷刻之间就要士气崩溃了。还好那敌军主将迂腐之极,居然会网开一面放过自己,想来这也许正是天照大神的保佑吧!
三日之后,柴田胜家依约打开芦门,直至此时他仍然对自己好得令人不解的运气心怀疑虑,更难以相信明军将领会如此大发善心。这几天来,莫名的惊惶一直令他寝食难安,生怕明军到时单方面撕毁约定尾随追击。经过反复考虑,他决定派出五百骑兵作前导出城试探,随后跟随由两千步兵组成的第一梯队;足轻、弓箭手以及柴田胜家本军约八千人作为第二梯队在半个时辰后分批出城;大将金森长近率领三千精锐野太刀武士留在最后,为前面的士兵争取逃脱明军可能的追击的时间;此外,另有一千名骑兵在左右两翼来回巡哨掩护。在安排了这一切后,柴田胜家仍然惴惴不安,他让自愿留下的四百多名伤员在城头坚守到最后一刻,等大部队脱险后再开门让明军进驻,这样万一事有变故退回的本军也能迅速进入尚未落入敌手的城市。
第二梯队本军出城的预定时间已经到了,先头部队前进的方向却依旧没有传来半点枪炮厮杀的声音。柴田胜家咬一咬牙,一马当先驰出城门,回头高声喊道:“英勇的武士们,蒲生殿和前田殿已经用自己的成仁证明了我们当前处境的危急。平壤是中华人布下的一个陷阱,再多的援军都会被他们逐个击破,对我们根本就毫无帮助。不管前面是否有敌人的埋伏,这已是我们唯一的生路!现在,大家跟我来!只要能安全渡过大同江与南方的友军会师,我们就安全了!”
日本士兵们排着略为散乱的队形跟在主帅身后涌出城门,经历了好几个月的围困,充盈在他们心中的早已并非高昂的战意,而是植根心底的恐惧和惊惶。他们踯躅犹豫裹足不前,狐疑地左顾右盼,生怕明军骁勇的骑兵突然杀到跟前。而等到离开城门百余步后,同样的心情和想法却又驱使他们加倍快速地向前狂奔,拼命想要远离这危险死地逃往向安全的南方。
不到一里之外的一处山坡上,尹成浩脸色阴沉地望着远处丧家之犬般惶惶而逃的日军。看看他们,肮脏狼狈疲惫不堪,只要一个冲锋就可以把这些士气低落的倭贼彻底打垮!他使劲握了握手中的刀柄,尽力抑制住率领手下冲上前去畅快杀敌的念头:李大帅的将令是严厉而不容改变的,自己在此只是为了监视日军的撤退,并不允许有任何自作主张的行动。几日来他也多次劝谏主帅乘日军溃逃时衔尾追杀或半道截击,可李如松只是不以为然地轻哼一声,回答道:“我军奉天威远来讨凶贼扶弱邦,时刻不可忘记以德服人之意。倭人主动提出以城池换生路,既然答应便不可食言,否则空教他人笑我大明天朝言而无信。”
尹成浩闻言着急起来,“大帅,自古有言‘兵者,诡道也’,战场上何必跟他们讲什么仁义道德;何况放虎归山怎么说都不是明智之举啊!”
“大胆!”李如松怒喝一声:“难道这点道理本帅还要你教?那倭军士气丧败已成溃兵之势,今日放他去了,难道来日还敢再回来送死?我们的任务是协助友邦复国,并不是叫你把敌人斩尽杀绝!等倭子退出平壤的时候,你引两百兵马在附近监视他们的动向,但绝不可擅自出击,否则军法处置!退下去吧!”
看着尹成浩悻悻退出帐外,李如松又再哼了一声,低下头开始继续起草重创敌军光复平壤的捷报。真是个没头脑的家伙,中央要的是攻城略地的捷报就行了,何必再多此一举呢?这场围城战无论最终战果还是给倭子的教训都足够了。等我大军南下的时候,看他们还不闻风丧胆望尘逃遁?若是用计将他们一举杀灭,却又怎能显出我的本事?
就这样,拣得一条性命的柴田胜家等人沿大道向南一路狂奔数百里,直到平山方才刹住脚步,入京畿道向驻扎开京的加藤清正部靠拢;而第七、第八军团闻听平壤溃退的消息后也速速南下收缩。入朝时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柴田大军,短短几个月间便遭受了明军毁灭性的打击,再加上撤退途中朝鲜义兵不断骚扰伏击、开小差和伤员掉队的情况比比皆是。比及到了开京,十五万大军仅剩下不足四万冻伤饿殍的幽灵了。
先遣部队的惨败震惊了日本朝野,第二梯队的总指挥羽柴秀吉尽管素来与柴田胜家不和,却也亲自前往开京了解情况。坐镇国内的织田信长在收到明军参战的情报之后也不敢怠慢,从九州四国再征集了十万士兵入朝援助。这样一来朝鲜的日军人数仍然在二十万以上,相当于明军的五倍以上。然而羽柴秀吉清楚地知道,日军人数虽多,却不得不分散在占领区控制维持秩序,各军团之间过于分散缺乏联系,没有对明军形成压倒性的数量优势。
如今明军已占领平壤,下一步肯定就是攻击开京和王京。而现在这一地区即使算上败退回来的柴田军也不足七万,装备和士气都远远不及新胜的明军。要想败中求胜,这不能不说是个严峻的考验。
西元1586年2月隆冬,李如松率领三万联军自平壤挥师南下,在沿途没有任何抵抗的情况下进入江阴,朝鲜百姓无不箪食壶浆以迎天兵。面对不远外严阵以待的开京守军,李如松也不以为然,于开京北门外三里分左中右三军设拒马挖壕堑摆下营寨。
羽柴秀吉在城头望台上远远眺望着明军的营地,过了好长时间,他终于点着头走下石阶,干枯瘦削的猴脸上现出一丝狡黠的笑容。“明军此仗必败。”他对急切等待着的众位属下说道。
将领们脸上的怀疑之色各各显露无遗,“羽柴殿,您怎么能这么肯定?”
羽柴秀吉摇了摇手中的军扇,啪地一声将其合拢,指点着远处明军大营隐约晃动的***。“明军虽强,依我观之却有三败:现在是隆冬风雪时分,此时长途行军不仅令士兵疲惫,后勤补给也会倍加困难,此其一也;我军居于城内,彼等处在野外,不从速而从缓,令士卒久困于苦寒,此其二也;我军虽新败,但主力犹存,况且岛津、毛利、宇喜三位殿下正率军全速前来增援,彼寡我众,此其三也。只要能够好好利用这三个优势,我军又岂能不胜?
“我见那明军大营排布用兵,虽然严整雄厚颇有大将之风,但却也带着几分骄矜孤傲之气。唐人所谓‘骄兵必败’,那李如松自恃无敌,心怀轻慢贪功冒进,却不知已犯兵家大忌。这也是天命要他败在我羽柴秀吉之手!”
“那么,羽柴殿,我们应该怎么做?”
“放弃开京,退守王京。”
“这……”众将不由都泄了口气,还以为主帅有什么破敌的妙计,没想到还是要撤退。尚未交战便把城池让入敌手,这简直连柴田胜家都不如。
“你们怎么能明白此中的道理。”羽柴秀吉看透了部下们眼中的神色,不由鄙夷地摇摇头,“我正是要以退为进卸去他们的汹汹来势,令敌人在行军中士气衰退倍加疲劳。等到了王京与来援的三个军团会合后,我军兵力超过三倍于敌,优势便十分明显了。况且李如松见我们一再弃城逃亡,无形中也助长了他的骄心,令我们胜算更大。如果说在开京决战胜负还是六四之数的话,那么到了王京我就有十成的把握大败明军!”
“羽柴殿神机妙算,自非我等可妄加猜测。”众将领们讪笑着奉承道。
“那还等什么?”猴子大喝一声,“都去做好准备!今天晚上我们连夜撤出开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