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小女孩懂得什么?”尤里暴怒地喝骂起来:“我将为大俄罗斯赢得胜利!一次又一次无尽的胜利!”
“胜利?大公阁下,您这是在给自己的棺材板上钉钉子!”瓦莲莉娅渐远的冰冷话音从身后传了过来。“为俄罗斯的国运着想,我倒宁愿你在这里惨败一场。”——
防线终于彻底崩溃了。
一刻钟之前,最后一千多名王庭卫队的骑士们以惊人的勇气向冲进车城的俄**队发起了最后一次冲锋,他们纵马横刀在外喀尔喀士兵滚滚而来的洪流中来回冲击践踏,用铁蹄和马刀书写自己最后的忠诚。有那么好几次,敌军在他们暴风骤雨的打击之下已经濒于崩溃的边缘,却又在援兵的加强下挺了过来。蒙古士兵们被吞没在这似乎无穷无尽的海洋当中,就犹如晨光下的露珠一般迅速消逝。
“放箭!”随着敌军的步步逼近,联军弓箭手们以几乎零距离的定标向前无目标平射。以这样近的距离、这样密集的敌人,连瞄准都不用就可以造成巨大的伤害。然而敌人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成千上百的外喀尔喀步兵顶着盾牌强行冲了上来,和联军士兵混战成一团。
“呵,终于挡不住了吗?”联军阵地中央,明军指挥使负手望着纷乱的阵线,幽幽地叹了口气。在他身边,一只眼睛蒙着黑布的蒙古王庭卫长低声道:“指挥使大人,我们还有三千多士兵,全力一搏的话您还有突围的希望。”
“突围?要是士兵们都战死在这里,大明帝国的荣光受到玷污,我一个人活着又算什么?”指挥使缓缓摇着头道:“我是帝国委派的宣慰司指挥使,我的使命就是捍卫帝国在此地不可动摇的利益。就算是死,也绝不退缩!”
“大人,您是真正的英雄!好汉子!”王庭卫长激动地说:“大明帝国的战士个个都是好样的!能够与你们并肩作战,是我们蒙古男儿的莫大荣幸!今日我二人看来是要死在这里了,若蒙大人不弃,你我二人结为兄弟,一同与那罗刹贼人死战到底如何?”
指挥使微笑着从身边的辎重车中挑起珍藏的最后一坛美酒,略带不舍地揭开封泥,猛灌了一口后递给王庭卫长,“战场上也顾不得那许多繁文缛节了,喝了这坛酒,我们就是结拜的好兄弟!哈,‘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就让我们和罗刹人好好拼杀一场,换一个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归宿罢了。”
王庭卫长骄傲地一笑,将半空的酒坛递回了过去。“蒙古的儿郎们,拿起你们的弓箭和弯刀!让我们用自己的热血来浇灌这家园的草场吧!”
“说得好!”指挥使把见底的酒坛猛地砸碎在地:“帝国的勇士们,听我命令,销毁辎重!”
几支火把凑近了堆积如山的物资,只听砰的一声,炽烈的火焰从一架架满装粮草的大车上升腾起来。火光当中,大明王庭宣慰司指挥使从背上解下跟随自己十多年的月牙雕弓,痛惜地抚摸着刻有精美花纹的弓身,一咬牙拔出长剑挑断弓弦,再用力磕断弓背丢进火中。“全体士兵,准备接敌!”
弦断弓折,士兵们从腰间拔出短剑,以殉道般的庄严步伐从火与烟的世界中走过,整齐走向迎面扑来的敌人。他们的人数在不断减少,俄军的包围圈也在不断收缩,可那刀兵相击的铿锵却始终在草原上如泣如诉地回荡。
一个多小时以后,当尤里-苏伊斯基大公捂着鼻子小心翼翼地走进余烬未息的车城时,他感到的不仅仅是震撼。一万五千联军士兵,在防线崩溃之后全部选择了战死,竟无一人被俘投降——当然,俄**队付出的代价是这个数字的好几倍。
越是接近联军防线的核心,满地令人无法落脚的断臂残肢越是表明了之前战斗的残酷。几乎每一具联军士兵残缺不全的骸骨手中都紧握着崩口卷刃的兵器,相互交叠浸泡在早已经干涸的血泊中。大公缓慢沉重的步伐突然停了下来,在他的面前,是围成一圈堆积如山的尸体。尸堆中央,一副残缺不全又被大火燎得焦黑的盔甲依稀可辨出明朝军官的身份。折断的长剑深深插入被鲜血浸透的大地,被烟火熏黑的旗杆上看不出曾经威武飘扬旌旗的模样,只有那已毫无生机的手一如既往将它紧握,笔直不移分毫地指向天顶。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暑日烈阳之下,在场的俄罗斯人尽皆没来由地打了个冷战——
“尤里这个十足的白痴!”瓦莲莉娅独自立在幽静深邃的星空之下,充满哀伤的黯淡眼眸投向身后东方地平线上连绵山峦隐约的棱线。尽管相距万里之遥,透过那天际阴郁的浓厚云层,她敏感的内心还是略带几分惊惶地捕捉到了北京上空不断积聚着愤怒与力量的风暴漩涡。萧弈天已经震怒了,帝国已经震怒了,整个中华都已经震怒了!在这东方巨龙的雷霆之怒面前,敢于捋虎须触逆鳞的俄罗斯将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呢,想到这里她纤细的娇躯也不禁颤抖起来。
“萧——”四年前的圣瓦伦丁节,波罗的海的北国朔风粗鲁地扯拽着少女紧紧裹住身体的雪青色丝绒厚斗篷,即将独自踏上遥远路途的她却仿佛浑然不觉,玉绿色的眼眸中只是写满了绯色的依恋和不舍——或许还有深藏于心底的一点点隐约的忧虑。“答应我,永远不要对俄罗斯发动战争好吗?”
这个多少有些不合时宜的要求令少年沉默了。年仅十八岁便成为世界第一强国的高级将领,命令与征服的生涯对他而言只是刚刚开始。要放弃一个梦想,哪怕只是梦想的一小部分,对年轻气盛的男孩子来说是很艰难的。然而临别女友的要求到底还是占了上风,少年在片刻的犹豫之后回答道:“我答应你。只要力所能及,我一定全力阻止两国开战。”
“谢谢——”一丝泪水从眼角滑落,冰凉的感觉如同划过天际的流星一般转瞬即逝,瓦莲莉娅猛地扭过头,让自己的泪容背对着恋人的方向。“萧,你会遵守你的诺言吗?你会吗?”瓦莲莉娅默默地摇了摇头,对你而言,还是那个**更为重要吧。那么在你的心目中,我又到底是在怎样的一个位置?是和那个中国公主一样只是你宏大目标中的一颗棋子吗?为什么,为什么你是中国人?为什么我是俄国人?为什么你我要相遇在科诺奇蒂特兰……”
“大人,已经快过子时了。”万里之外的北京,陈应龙顺着水青石阶一步步走上忠武王府的观星台,来到仰头望向璀璨群星的萧弈天身后。“请您早作歇息吧。”
年轻的首相慢慢垂下头,眼神显得有几分游移,他沉默了片刻,伸手指了指观星台上的两张石凳,示意陈应龙一同坐下。“应龙,你是家父的旧部,可以说从小看着我长大。名义上虽有主仆之分,实质我视你却有如兄长一般。”
陈应龙一拱手朗声回答:“应龙蒙大人与老主人十数年厚爱,虽效死亦无以为报!”
萧弈天摆摆手,略带疲倦地继续说道:“自从那年午门兵变,我从个小小的二品总兵官转眼间成为位极人臣权倾天下的帝国首相,已经有整整三年了吧。既然这三年来你可以说几乎寸步不离我的左右,不妨回答我一个问题——”他褪去了咄咄英气的双眼落寞地望了过来,“这三年中,我是否变了很多?”
“大人!”
“算了,你不用回答了。”首相幽幽叹口气站起身来。“我已经不再是阿兹特克战场上那个初生牛犊的小军官,也不再是印加丛林中那个无忧无虑的探险队长,就连那个西洋总兵官萧弈天,也在一步登天的时候耗尽了所有的梦想和野心。我拥有了自己过去连想都不敢想的巨大权势,可这令我真正快乐过吗?”
“大人!”陈应龙想要说些什么,可首相坚定地一挥手制止了他。
“那些我所痛恨厌恶的人仍然身居高位,因为我需要他们来对付我的敌人;道德清高的人却一个个倒在了密探的中伤和刺客的匕首下,因为我的政策容不下任何的阻碍。以御卫队长身份总领锦衣卫和东西二厂的你应该最为清楚,和三年前相比,帝国秘密警察的数量增加了将近四成,甚至连昔日的同伴和好友身边也布满了我的耳目!为了帝国不致走向分裂,我娶了一个自己从来就没有喜欢过的公主!为了同样的理由,我又伤害了自己唯一所爱的人,一次又一次……”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这不是真正的我,不是。”
“应龙愚钝,不能解大人之惑。”陈应龙上前单膝跪地,急切地说道:“臣只知道‘欲建非常之功,必行非常之事;欲行非常之事,必需非常之人。’”
“非常之人?”萧弈天慢慢地咀嚼着这个字眼,脸颊上紧绷的肌肉微微一动,“是啊,总得有个人来做这‘非常之人’。”一道炽白光芒划过天宇,首相如释重负地抬起头,看着那流星叹息一声:“该是下决心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