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熹微，霜露浓重。</p>
神都城外，万头攒动，冠盖如云。</p>
自发前来迎接的百姓，变成了黑压压汹涌的人潮。</p>
群聚而来的百姓小声议论着。</p>
“听说陛下跟昌黎王决裂了？中山王要造反？”</p>
“荒谬，昌黎王这不就回来了？造反之说纯属无稽之谈！”有百姓愤慨道。</p>
“那监察院被杀，还有武家……”</p>
“昌黎王一心做事，不懂曲意逢迎，最容易遭奸贼陷害。”</p>
“谁是奸贼？”</p>
“聪明人一眼就能看破，这不明摆着么，谁受益最大，谁就是奸贼喽。”</p>
“难道是太子……”</p>
起先还是几个百姓在谈论，渐渐的，周遭百姓加入其中。</p>
言语之间，义愤填膺。</p>
有百姓看了眼前方，气汹汹道：“他又不是陛下的儿子，凭什么能当太子？不就是靠栽赃昌黎王上位的么？”</p>
“陛下一时受到蛊惑，被这奸佞蒙蔽了眼睛！”</p>
众人纷纷点头，很是赞同这个分析。</p>
突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传来。</p>
皂衣男子压低声音：“我有一个远方亲戚在朝堂当官，他可不是这么说的。”</p>
众人下意识看向他。</p>
男子心有余悸道：“昌黎王野心膨胀，皇族被他屠得鸡犬不留啊！”</p>
“不止羞辱陛下，昌黎王甚至还想过弑君！”</p>
他的话，引来周遭激烈的反驳：“诋毁抹黑昌黎王，你是何居心？不会是吐蕃派来的细作吧？”</p>
“很有可能，此人长得就尖嘴猴腮，活脱脱一副谍子模样。”</p>
“再散播谣言，俺可就要报官抓了你！”</p>
男子涨红了脸，额头上青筋绽起，大声辩解：“我发誓，句句属实，我亲戚当官的，岂能不知内情？”</p>
嚯！</p>
此话一出，众人怒了。</p>
一个臃肿的妇人掐着腰，唾沫横飞：“狗贼子，抹黑咱们的英雄，老娘揍死你！”</p>
说着撩起袖子，一拳砸过去。</p>
男子堪堪躲避，抱着头哀声道：“算我多嘴行了吧。”</p>
“哼！”妇人收拳，抬起下巴，剜了他一眼：“你就说，你是崇拜昌黎王还是姓武的太子？”</p>
男子退了几步远离悍妇，嘴上毫不犹豫道：</p>
“当然是昌黎王，他是守护咱们百姓的英雄！”</p>
“打仗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打得蛮夷屁滚尿流。”</p>
妇人这才满意点头，娇声娇气道：“那不就行了，谁对百姓好，咱们拥护谁！”</p>
“对噢。”男子挠了挠头，憨厚笑道：“管它呢，反正昌黎王是英雄。”</p>
“英雄！”附近百姓跟着高呼。</p>
“昌黎王，英雄！”</p>
“英雄！”</p>
紧接着，无数百姓挥舞手臂大喊。</p>
没有组织，没有呼吁，在场的百姓声音不够齐整，但他们发自肺腑。</p>
文武百官的班列。</p>
听到声音，太子武三思眼神恶毒，咬牙切齿：“愚昧无知！”</p>
江山社稷最大的逆贼，竟然被塑造成英雄，何其荒谬无耻！</p>
太平公主瞥了他一眼，冷声道：“从古至今，百姓最愚昧，亦最无愧。”</p>
群臣面面相觑，殿下此言精辟。</p>
活在天子脚下，百姓就算不知道全部内情，也能根据舆论猜测出一二。</p>
他们潜意识里不相信，或者说不愿意相信昌黎王跟陛下陷入你死我活的斗争。</p>
像以前多好啊，国家昌盛繁荣，战事所向披靡。</p>
君臣齐心协力，给咱们百姓打造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王朝，不好么？</p>
百姓这是要用声音传达民意，试图修复君臣走向对立的关系。</p>
“因为你们从未见过昌黎王的獠牙。”</p>
有大臣喃喃自语。</p>
此獠恐怖的地方就在于，极尽所能的攫取民心。</p>
面对百姓，戴上面具。</p>
转过身，摘下面具，以一个狠戾和冷血的恶魔姿态，跟皇帝硬碰硬！</p>
屠掉陛下的家族，给予陛下无尽的屈辱！</p>
此獠彻底丧失忠君思想，只想着羞辱报复陛下，证明当初陛下做错了。</p>
“这个畜生，迟早会害死我们！”</p>
韦玉俏面阴冷，眼中闪烁着阴毒之色，咬牙切齿。</p>
李显似是想起那天濒临死亡的绝望，忍不住打了个寒颤。</p>
他喉头滚动，恶狠狠说：“爱妃放心，本王一定会报仇！”</p>
心中下定决心，誓要铲除这个无法无天的恶獠！</p>
“裹儿，此獠要杀你爹跟你。”韦玉冷视着翘首以盼的李裹儿。</p>
李裹儿抿了抿朱唇，漫不经心道：“不是没死么？”</p>
“你！”韦玉气得鼓胀胀的胸脯起伏不定。</p>
李裹儿审视着她，低声说道：“能杀却不杀，说明他对庐陵王府没有杀心。”</p>
“眼下这个复杂多变、诡谲无常的政治博弈中，咱们能稳坐钓鱼台，慢慢积蓄力量，争取做渔翁。”</p>
韦玉闻言，蹙眉深思良久，双眸慢慢变亮。</p>
一语点醒。</p>
如今站上巅峰，决定帝国走势的就两个人。</p>
陛下、昌黎王。</p>
两方都不想除掉庐陵王府，那意味着无论局势怎么变幻，王爷都能安稳活下来。</p>
两座火山碰撞，能活下来已经是一种巨大的优势。</p>
她有种强烈的预感，武三思活不过两年。</p>
至于其东宫的拥笃，绝对会被苏宸施展各种手段迫害。</p>
“不错，火中取栗。”韦玉神情略有兴奋之色。</p>
但是做苏宸的岳母，真是在悬崖上跳舞，活得战战兢兢，生怕坠入深渊。</p>
群臣心不在焉，目光频频望向远方。</p>
整个神都城，都在等待一个人的归来。</p>
凤辇上，武则天身着天子衮冕，面无表情。</p>
望着官道两侧随风飘舞的落叶，她心中隐隐有难以言表的萧瑟和苍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