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座长存于金珠子心中的牢笼崩塌瓦解了,那里面的一切猜疑懦弱恐惧以及逃避都在一瞬间肆无忌惮地倾泻涌了出来,仿佛破败的水库无端地土崩瓦解了一样。那些负面情绪就是水,而他的自我意识则是脑海中平凡的世界,此刻水漫金山,汹涌澎湃地吞噬掉一寸又一寸土地,而后占据了整个世界。
自己竟然有儿子?玉卜子当年不是说她将那个孩子杀死了么?她在说谎?不会,堂堂蒲牢国师没必要用这样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来杀死九半,她的愤怒一定另有隐情。那么,自己真的有儿子?当年那个孩子没死?如果那个孩子没死,并且是五六的话,那么杀死五六的人是九半,所以,是九半杀死了自己的儿子。自己与儿子从未谋面,而那个一出生就没有见过父亲,从来没有享受过父爱的孩子是自己的儿子,被九半杀死了。是这样的么?
这一刻,无数情绪瞬间填满了金珠子的内心。那些想法如同纷乱的杂草一般生长,长成草原,长成树木,长成森林而后纠结成一颗参天大树,直通天际。纷乱的情绪被梳理被整合之后,在一种近乎疯狂的状态下只留给了他自己一条讯息:
我的儿子被九半杀死了,九半站在我的身后,我要为他复仇。
于是,尚未转身的金珠子体内气息不断攀升,刚刚还仿佛一个凡人的他修为暴涨,以凡人不可想象的急速突破了一个有一个关卡,瞬间就逼近了圣境。
而他的脊背,也渐渐挺直了起来。
此刻,这个距离崃城城门不远处的树林之中已经聚集了五个人,其中四个都是半圣境界以上的修行者。若这几人真的是一条心的话,恐怕消灭一个国家中最强的门派都不在话下,要知道就算是囚牛之国中最强的宗门也不过只有三个半圣坐镇啊。
此刻仿佛是感知到了这片树林之中有高手存在一般,一群又一群重甲士兵从崃城城门处鱼贯而出,在入城的诸多崃城人的注视之下,很快便包围了那片树林。重甲士兵们每个人身上都标配厚甲长枪,而树林尽管不小却也是被包裹了两层军士,往少了说恐怕也要有一千人吧。
大量士兵的出现引起了所有人的恐慌。城门不远处有一个不大不小的茶馆,见到军队出城茶馆中一多半的人都站了起来冲了出去,看向那军队聚集的地方。
“这是怎么了?”有人开始议论道。“追捕逃犯呢么?”
“不能吧,逃犯哪用得上这么多重甲士兵?你们看到他们手中标配的长枪了么?那杆枪每一杆都有三四十斤重,是王城护卫队才能配备的。要我看啊,这被围住的起码得是个半圣境界的高手了。”
“什么半圣境界的高手,你们都不懂。”听到有人呢说半圣境界的高手,一旁有人闲不住了想要显摆他的博学多才,接话道:“你们没看到那些士兵都有七八百了么?我可听说十几年前有一半圣境界的刺客想要刺杀王上,那时月黑风高,刺客本来都已经潜行到王上寝宫附近了,却被护卫队中的高手给揪了出来,而后一百个重甲士兵活生生将他给磨死了。要我说啊,一百个重甲士兵就能杀死半圣境界的高手,那这七八百人干嘛吃的?总不能是围堵四五个半圣了吧?”那人说完还向周围人微微挑眉,仿佛在说“你们懂了没?”
茶馆里都是走南闯北的,茶馆老板又是左右逢源之人,于是在场之人又哪有不明白的?那人虽说说话轻浮了些,但话里有话却都说得明明白白的,重甲士兵所围困的人,是个圣境高手啊!
圣者是什么概念?无法言喻。但在这个大陆上生活的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类比的形象,那就是囚牛之国的国师少虹。如果这么多的重甲士兵都是用来围困一个圣境高手,那么圣者的存在岂不是前人敌了么?越想,所有人内心的恐惧便越发加深了。
茶馆外,议论声逐渐嘈杂了起来。而在茶馆之中,一个纹丝不动从未站起身子的少年依旧低头静静地喝着茶,在嘈杂的议论声中增添了一抹嗤笑。
树林之中的金珠子如同鬼魅一般地转过身来,一柄短剑不知从何时起出现在了他的右手之中,自下而上地挑向了九半的脸。那是仿佛能够击穿虚空的一击,这一刻九半的眼前似乎是出现了幻想一般,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头颅被金珠子自下而上地划开了一道深深的血痕而后缓缓地变成两半。那血淌过身体留在地上,他的肉身重重地倒了下去。
但此刻的九半已然不是刚刚被玉卜子的气势给震慑到的那个他了,金珠子的剑如同鬼魅般上移,他的脚步亦像鬼魅一般轻浮。电光火石之间他微微后撤,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几乎是势必要挑在他下巴上的一剑,但依旧不可避免地被划伤了脸颊。他后撤,可金珠子右手一击没能建功紧接着转过身后的左手一剑便跟了上来。原来这竟然是双手剑,而且速度更快。
金珠子斩出的第二剑放弃了剑锋的锋锐,反而转变为了剑气的攻击。那圆弧型的剑气从左手剑上释放而出一瞬间便撞击在了九半的胸口之上,九半没能躲开,几乎是硬碰硬地挨了这么一下而后倒飞出去倒在了地上。
“是幻术......九半危险了。”刚刚从圣经威压之中缓过神来的八羽从嘴巴缝中挤出了这句话,旋即便晕了过去。听到这句话的卫西乘先是一愣,而后就看到那金珠子已然出现在了九半的身侧,他双手之上的短剑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朝着九半的脑袋便刺了过去。
此刻,就算卫西乘想要救援都来不及了。难道九半就要死在这里了么?
“金珠子,住手!”下一刻,一个低沉中带着虚弱的声音传进了所有人的耳中,而后一位穿着朴素麻袍的老人便渐渐地走进了所有人的视野。这个男人看起来已经很老了,他的语气中都透露出一股肾衰竭的气味,但当你仔仔细细地去看这个人的眼睛的时候却发现,那是一双绝对与众不同的眼睛,仿佛蕴含着星辰大海一般。
此人便是常年卧病在床的狻猊国君,无人知晓此刻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看到国君的出现,金珠子很快便从那种几乎是被非理性情绪所充斥了的状态中挣脱了出来。他收起了刺向九半的那两柄短剑,没有再向地上的九半看一眼便转身朝着狻猊国君走去。逃过一劫的九半立刻跳了起来,赶忙跑到了卫西乘与八羽的身边,也不管一旁的玉卜子虎视眈眈了。
走到狻猊国君的身前,金珠子刚要行李自己面前的国君却不停地咳嗽了起来。几乎是下意识地扶住了狻猊国君,可他却被对方轻轻地甩开了胳膊,而后狻猊国君开口说道:“金珠子,我对不起你,我不配你这一扶。”
“父王您说什么呢?怎么......怎么会......”听了狻猊国君的话,金珠子几乎是呆在了当场,有些诚惶诚恐地说道。他金珠子虽然曾经是狻猊之国的储君,但退了储君之位也是他自己的选择,当国师的这些年里他更是丝毫委屈都未曾受过,自己的父亲怎么可能对不起他呢?
狻猊国君转头看向了玉卜子,微微点了点头说道:“玉卜子,看来你已经收到我的栎鸟传信了。”
听到这话的玉卜子惊讶得瞪大了双眼,道:“栎鸟传书?那不是金珠子的栎鸟么?”
狻猊国君笑了笑,说道:“的确不可思议。明明是和多年之前相同的一只栎鸟,为什么多年之前是金珠子的,如今就变成了我的呢?”
“很简单,多年之前那只传信的栎鸟,和如今的是同一只,都是我的。”说完之后,狻猊国君看向金珠子眼神之中满是愧疚的表情。随即,玉卜子的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道:“这么说来那封书信......出自你手?”此时,这个女人脸上的表情已然是不能够用复杂来形容了,而九半三人在这个时候已经完全沦为了局外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仿佛是在观赏一出难能一见的大戏一般。
狻猊国君有些沉重地点了点头,而看到他的反应的玉卜子噗通一下子瘫坐在地上,仿佛失掉了精气神,浑身支撑其站立的那股力量好像消失了。
这么多年以来的一切竟然只不过是一场骗局,而两个当事人在这样一个结局面前竟然都无能为力。过去的已然都发生过了,唯一会弥时灵法的五六也已经消失,而且就算有机会去改变,谁又知道回到那么多年前去改变一切的代价到底有多大呢?
于是在笼罩着所有人的压抑的气氛下,狻猊国君开了口,娓娓道来。
原来当年合口大江金珠子与化蛇的一战,金珠子本来是全无胜算的。彼时,金珠子虽然已然接近了半圣的境界但玉卜子又怎能不知道化蛇乃是上古妖兽的事情?在玉卜子看来,金珠子赶回狻猊之国的举动只不过是送死罢了,但那是她的夫君,那个国家是她夫君的国家,她又怎么能拦着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