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着眼前,仍瘫跪在地,垂泪摇头,泣不成声的儿子刘武,窦太后,只觉一阵心如刀绞······
但母亲的责任感,也终还是让窦太后,将万般苦怨都咽回肚中;
强撑起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望向御榻前,已哭的有些精神恍忽的梁王刘武。
“你给李广将军印,已经是毁了李广的一生。”
“——从今往后,凡是我汉家的皇帝,都绝对不会再信任李广。”
“——就算最终,你坐上了那大位,也同样如此······”
“张羽满门忠烈,却被你左迁为卫尉;”
“反而是羊胜、公孙诡这样的幸妄小人,成为了你的‘心腹’。”
“这会让天下人认为,你梁王刘武,是一个刻薄寡恩、不明大体,连忠奸都无法分辨、连对错都不能判断的昏王。”
“偏偏这两件事,还撞在了一起······”
“你对皇帝的将军,推心置腹;对自己的忠臣,却刻薄寡恩·········”
平澹,甚至平澹到有些清冷的语调,只惹得梁王刘武愈发揪心;
不顾脸上涕泗横流,只跪行上前,死死抱住窦太后的腿。
“儿臣知罪了······”
“儿臣,再也不敢了······”
“——母后”
“——母后·········”
又是一阵凄惨,且早已沙哑的哭嚎声,惹得窦太后眼眶再一湿;
哀痛欲绝的低下头,看着身前,正如同小时候那样,抱着自己的腿嚎啕大哭的儿子,心如刀绞的窦太后,终还是伸出了手。
见窦太后还愿意搭理自己,梁王刘武宛如抓到了救命稻草般,赶紧抓住那遍布岁月痕迹的手,将窦太后的手背,紧紧贴在了自己的脸上。
这一刻,时间仿佛停滞,甚至倒流;
就好像一切,都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那阴冷凄凉的代王宫中。
窦太后看见,自己在卧榻上铺整被褥;
女儿刘嫖,则在一旁洒扫房屋。
而后,一道矮小的身影,自那破旧的木门跑入屋内,来到窦太后的身边。
回头看了看正朝自己追来的哥哥,小矮人也像现在这样,紧紧抱住了窦太后的腿······
“如果当年,先帝没有来长安······”
“如果先帝,不是‘先帝’,而是‘先王’······”
“如果······”
“如果·········”
“呵······”
“哪有那么多的‘如果’呢·········”
如是想着,窦太后便惨然一笑,将思绪拉回眼前。
看着终于停止哭泣,将脸贴在自己膝侧,委屈巴巴的低下头的儿子刘武,窦太后,终还是心下一软;
任由自己的左手,被刘武垫在脸下,又伸出右手,轻轻抚上刘武的头。
“明天,派人去睢阳,把张羽和李广,都接到长安来吧。”
“——让这两个人,都给我做卫尉;”
“——长乐卫尉。”
“过个几年,我再把张羽,任命为你的国相。”
“至于李广······”
“唉······”
“听天由命吧·········”
听闻窦太后此言,梁王刘武只乖顺的点下头。
便见窦太后继续说道:“睢阳一战,帮你击退刘鼻的,是张羽和韩安国;”
“张羽,从梁国中尉,调任为长乐卫尉,勉强还能粉饰为‘升迁’。”
“但韩安国,在立下了那样的武勋之后,若还是得不到重用的话,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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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韩安国,做梁国的内史吧”
“韩安国,配做你梁王的内史·······”
闻言,梁王刘武自又是一点头,来长安之前,那意气风发的姿态,早已消失不见。
就连先前,决定让羊胜做内史的念头,都被梁王刘武远远抛在了脑后。
在这一刻,起码在这一瞬间,梁王刘武,依旧还是那个最受窦太后喜爱,最听窦太后话的好儿子。
而过了这一瞬间,梁王刘武,就又变回了自己;
变回了那个能力不足,却妄图染指神圣的‘准皇太弟’······
“母后的教诲,儿臣都记住了;”
“从今往后,儿臣绝对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了!”
语带坚定地承诺,也终是让窦太后那哀婉的面容之上,稍涌现出些许笑意;
仅仅只是一抹笑意,却也使得梁王刘武破涕而笑。
叫脑袋稍一侧倾,耸起肩,用大臂胡乱抹去脸上的眼泪鼻涕,梁王刘武便笑着起身,双手始终不忘紧紧拉着窦太后的手,坐在了窦太后的身侧。
“母后召儿臣入朝长安,怎么不直接自己派人呢?”
“——得知是阿姐派人去睢阳,带的却是母后的口谕,儿臣可真是吓了一大跳!”
“一路上昼夜不停,星夜驰行,生怕母亲在长安,受了什么欺辱呢!”
丝毫不带作伪的关切之语,自引得窦太后浅笑着低下头。
但回想起先前,召梁王刘武来长安的原因,再想想那日,袁盎为自己讲的那个故事;
侧过头,看着梁王刘武脸上,还没被完全擦去的泪涕;
以及此刻,独自留在睢阳城,为梁王刘武‘看守王宫’的梁国卫尉张羽······
“也没什么要紧事;”
“就是刘鼻的叛乱,实在是来的有些声势浩大。”
“从战争一开始,我就一直担心你,会在睢阳遭遇不测。”
“——战争结束之后,旁人都跟我说:睢阳没有被攻破,梁王也没有遭遇不测;”
“但我担心,这是旁人哄骗我,哄骗我这个晚年丧子的瞎眼老婆子······”
满是真情,又分明是在避重就轻的话语声,也让梁王刘武察觉到了些许异样;
只是表面上,刘武却并没有表现出异常。
便见窦太后继续说道:“如果真是那样,那我就算是派了身边的人,该哄骗我,也还是会哄骗我。”
“这才让阿嫖派人,去把我儿召来长安。”
“——亲眼看见我儿的身子,亲手摸到我儿的脸庞;”
“亲自听到我儿,再唤我一声母后,我这悬着的心,才总算是落了地······”
听闻窦太后这一番话语,梁王刘武只赶忙一笑,轻轻拍了拍窦太后的手背,又朝母亲坐的更近了些。
嘴上,虽是用‘让母亲担心了’‘儿子这不是回来了吗’之类的话,安抚着窦太后的情绪,但梁王刘武心中,却已是飞速敲起了算盘。
——刘武心中万分笃定:母亲这么急着召自己,尤其还是通过姐姐刘嫖的渠道,召自己‘速朝长安’,为的,就是储君之位!
在一路上,刘武也确实是星夜驰行、日夜不休。
但不是因为担心窦太后;
而是担心自己走慢了,会让到手的储君太弟之位,从自己手中熘走。
现在,刘武已经到了长安,也已经坐在了母亲窦太后的面前。
但对于刘武此次来长安的原因,明明是主动召刘武前来的窦太后,此刻却是绝口不提······
“母后······”
“难道是改变心意了吗?”
暗中孤疑着,小心打量起母亲的神容,梁王刘武最终,也还是什么都没看出来。
再加上先前,窦太后才刚被刘武‘气晕’,刘武即便是心中急切,也实在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纠结许久,梁王刘武终于在夜半时分,向母亲窦太后请辞。
不出刘武所料——在刘武请辞之后,窦太后,史无前例的没有留刘武,在长乐宫夜宿。
这让刘武更加笃定:储君太弟的事,窦太后,只怕是生出了别的想法。
意识到这一点,梁王刘武第一个想到的,是自己的谋士韩安国;
但下一秒,刘武便又回想起今天,在进入长安的道路上,自王辇内决然‘跳车’的韩安国······
“哼!”
“——没了你韩安国,寡人身边,难道就没有出谋划策的人了吗!”
独自走出宫门,又满是烦躁的发出这样一身低吼,梁王刘武便稍回过身。
映入眼帘的,明明还是长乐宫;
明明还是那道宫门——还是那道因为自己,而门庭洞开的宫门。
但在此刻的梁王刘武看来,眼前的宫门、宫墙,却让刘武感到无比陌生。
刘武不知道的是:让刘武感到陌生的,其实并不是眼前,这面冰冷的长乐宫宫墙;
更不是那道在自己的目光注视下,伴随着一阵‘吱嘎’声,而缓缓关闭的长乐宫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