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孙玉民很放心,刘文智跟着自己这么些年,他所拥有的经验足以让他和老家的部队轻松躲过去这次近乎疯狂的报复,毕竟扁担石就处于这十万大山之中。
尽管有着这样的念头,但是若说没有一点担心也是假的,就在某一刹那的时候,孙玉民的心里忽然涌起了一个想法,他要回杨树铺、扁担石看看,虽然只是在那里隅居了两年,可就是这短短的两年,让他爱上了那一片热土,用一句贴切的话来形容,那就是他已经把杨树铺扁担石当成了自己的故乡,当成了自己的家。
当孙玉民把这个想法告知了周善军时,得到了热烈回应,比起孙玉民,他更是想家,这次前来送东西,刘文智有两个意思,第一自然是由他护送,可以确保东西的安然无恙;第二,他担心孙玉民在重庆会有安全隐忧,有他这个兵王在,多少可以帮上点手。
没想到这个无心的安排,现在却可以起到意想之外的效果,孙玉民要回来看看,一路上有周善军打前站和保护,当然会好太多太多。
陈莱并不反对孙玉民去霍山,可是她认为这点人手并不能保得了周全,反正要经过湖南,小丫头她们肯定也心心念着回去看看,所以建议先回湖南,再去霍山。
听了她的话,孙玉民虽然是思乡情切,可也只得点头同意。
钱进既然已经救出,孙玉民也就不想再继续等在重庆,虽然听到风声,老蒋和何应钦他们在商议着如何奖赏于他,可孙玉民对于这些完全不感兴趣,他不想再当什么十九集团军副总司令,也不想再去冲老蒋献什么策,在他的记忆里。此战过后两年的时间里,日军再也无力发动对长沙和湘南的攻击,这正是休养生息的好时候,如果能够好好利用这两年的时光,他把十二军用现代化的思维去训练和锻造出来,那到时别说用一军之力去独抗两个师团,就算再加两个师团,他也无所畏惧。
向陈布雷辞行的时候,他能明显感觉到这个已经不算是自己岳丈泰山的民国文胆有着心思,好几次似乎都想和他说什么,可最终都没有说出口来。这让孙玉民的内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其实是很不愿意面对这个慈爱有加的长者,因为每每看到他,都会想起那个曾经为自己甘愿抛弃所有的女人。这两天他常常会反思,如果当初自己不诈死,如果自己不犟着性子辞官,那么两人肯定会厮守终生,膝下有初九承欢,身旁有爱人相伴,这样的日子应该算是人生赢家了吧!可鬼使神差地,自己怎么会一时意气用事,选择了放弃,结果自己绕了一个大弯回来了,可最终却是把最宝贵的东西给失去了。
孙玉民极少会后悔,既使是陈芸因他而死,他虽有愧疚但都谈不上后悔,可是对于陆曼这个女人,他却是悔不当初。前些天他还在想,如果陆曼愿意回到自己的身边来,他会不会同意。现在,他心里有了笃定的答案,那就是他会毫不犹豫地张开双臂欢迎,哪怕是迎回她的代价是放弃现在的权力和地位,他的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可是,世界上哪里有后悔药卖呢?自从看到那封信以后,孙玉民就清楚,陆曼是永远永远都不会再回来,那个美丽的身影,那个知性善良却又极为独立,那个永远只为着他的女人,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您要多保重身体,我们都不在您身边,您一定要格外的注意和小心。”
孙玉民极少会这样流露出这样的感情,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有点哽咽。陈布雷衰老的太快是一个原因,但更多的是,他把对于陆曼的思念和愧疚都寄托在了这个即将步入风烛残年的长者身上。
“嗯,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大哥他已经决定放下上海和国外的生意,来重庆定居,有他在,你们不用太记挂于我。”
陈布雷的这番话,不禁让孙玉民唏嘘不已,在他的心目中,或者是可以说在国人的眼中,陈布雷都是铁骨铮铮的硬汉,他虽是一介书生,却屹立在老蒋十数年而不倒,这份能耐,当今世上有几个能比拟。可现在,他居然自认老衰,要倚靠子女来照顾,这对于一向要强的他来说,无疑不是比死还难受。
“父亲……”孙玉民叫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他自己都感到了惊讶,不管是刚和陆曼在一起的时候,还是两人婚后如胶似漆的日子里,直到现在两人分手,这些年里,他连岳父都没叫过一声,更别说跟着陆曼称呼父亲二字。
听到这两个字,陈布雷也明显的惊讶到了,只呆怔了一下,随即两行混浊的眼泪从他脸上滑落,他连连点头,口中回应了好几声:“诶!嗯!好!好女婿,好孩子!”
孙玉民眼中也盈满了泪水,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突然叫出这一声“父亲”,难道是预感到自此一别以后,两人再也不会相逢相见?孙玉民不敢往这上面去想,因为他知道面前这个长者的结局,他也不愿意去想像这一天真正到来时,自己会是如何的一个反应。
可是,似乎冥冥之中天已注定,不仅孙玉民预感到了两人这一次应该是永别,连陈布雷同样是预知到了会再无相见时,以致于告别的气氛会如此的伤感,陪同孙玉民来的刚楞子,一个大男人都背转身在偷偷抹泪,更别说照顾陈布雷生活的那个女秘书了,她甚至是都哭出了声音。
“不管以后发生了什么事情。您老都永远是我孙玉民的父亲大人!”孙玉民扔下了这句掷地有声的话语后,又走到女秘书的面前,对她说道:“麻烦尽心照顾,陈家子孙会对你感激涕零!”
在去机场的路上,孙玉民不住的频频回望,他不是在看这座繁华的城市,而是想再多看一眼那个竭力帮助自己,想再多看一眼那个自己曾叫了一声“父亲”的长者。
弥漫的江雾,如同缕缕青烟,被微风吹荡的四处飘散,将整座山城掩入了其中,就似灵宵仙境一般。
空气中流淌着透人心脾的湿润,和着火锅的麻辣鲜香味,在整条街道上游窜,它在“勾引”着每一个初来之人,让他们不舍离去。
山城的美和醉都很迷人,可这些都不是让孙玉民依依不舍的,唯一让他惦念的,就是那个永远是一袭青衫,永远是一副消瘦身板,永远是忙碌不停的那个长者。
再见了,我的恩人!再见了,我的人生导师!再见了,我的“父亲”!
迷蒙的轻雾中,一架运输机朝东南飞去。
陈布雷站在窗口,看着那架在空中盘旋了一个小圈,然后逐渐远去的飞机,他也突然间莫名的感到凄凉,内心里似乎是在回应着天上那个人的所想,再见了!再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