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内巨烛燃烧,月光石普照。刚才殿外出现的食器、玉器、乐器、酒器、水器、杂器、兵器等各种礼器,虽不符合帝王规格,但还是被人庄而重之的摆放整齐。
繁复古朴的大殿里,一处丹陛带着匆忙被布置妥当,丹陛两旁左文右武,站着数十位气度沉稳神色焦躁的修士。他们每人手中所持不是法宝,而是玉笏,他们像是在上朝。
这次,陈瑜、折可拭等人有了准备,进入大殿略作打量,立刻将注意力集中在怨公子身上。
有异常但算不得异常。
丹陛上空无一人,流霜宫主尚未继位。丹陛前数十位文武修士,或眯着眼睛耐心等待,或三三两两交头接耳。人们听不到他们说话的声音,但左右不过是“宫主怎么还不来”,“宫主的三辞又进行到什么时候”之类的话。
而怨公子显然认识这些人,他推着轮椅,几乎在每个人面前驻足,甚至于,他看着一位武将脸上的痦子都能极有兴致。
和外面一样,大殿里的景象多次变幻。一会儿堆满礼器,丹陛前左文右武众人列队整齐,一会儿又空空荡荡,除了矮榻小几,连丹陛都只是一座处理公文的长案。
几经变幻之后,殿内再次变得热闹时,两列官员尽皆跪地,手持玉笏不断叩拜。而他们前方,丹陛之下,一个身着帝王衮服的中年男子,正在满脸为难的摆手相拒。
依着礼制,除非正常的帝、王之位的父死子继,凡是不正常的帝、王之位交接,继任者必须三辞三让。如今这位已经穿上帝王衮服,头戴帝王冠冕的中年,正在走三辞三让的流程。
这位帝服中年相貌清矍,身形高大精干,气度沉稳,双目清澈睿智。此人一副谦和儒雅状,在麾下众臣的拥护下有些从容,有些无奈,更有些舍我其谁。
不出意外,看到这个中年,怨公子果然有些失态。他坐在轮椅上,在中年面前他的脸上不再温和,他含泪的双目,隐约间带着孺慕,带着崇敬,带着难以自持的激动。他双手撑着轮椅扶手,似努力想要站起,他想向中年行礼!
这个中年,应该就是怨公子的师父,流霜宫主,也就是谣言里那位即将继位人皇的,魔主!
只是看着这中年,不止怨公子激动,连陈瑜都莫名的,有些许触动。
这个中年的气度,儒雅中带着威严,威严中带着和善,和善中又满是峥嵘。这个中年的气度令人折服,令人忍不住心生信任。
但是去掉这些复杂的气度,他的相貌,与如今被葬在祖地栒州陈氏祖陵的,那位陈瑜的生父,似乎稍有些相像。
世间长像酷似着太多,完全没有血缘的两人长成一个模样,也不足为奇。更何况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中年乃十万年前的人物,因此以折可拭之精明,以慧能之敏锐,以姜惟之洞明,他们没有一个人,将这中年与今人联系。
除了陈瑜。
如果说,眼前中年与陈瑜生父只有稍许相像。但是一仙一凡,成长的经历天差地远,形成的气度更是迥异,可是去掉这些复杂的气度,那么眼前中年眉宇间,跟陈瑜那种相像,又如何解释?
陈瑜顿时有些惊慌,他不再关注怨公子,而是悄然留意起折可拭以及一起进入大殿的其他修士。还好,即将继位的中年,怨公子的失态,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陈瑜再次的,专注地看向帝冠中年。
这次看去,似又有不同。
但是,陈瑜今年十九岁。
他至今还记得,自己与母亲于相貌而言,几乎像是没有血缘关系,然而在陈氏陵寝透过棺椁看去,自己与生父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生父去世时二十来岁,眼前之人虽是中年模样,但他抚养怨公子上万年,自身年纪必然不小。
陈瑜又有些动摇。
现在十九岁的自己与生父像地像同一个人,那么万年以后,自己长得,是像生父呢,还是像眼前中年?
怨公子没有腿,破云和另外两个结丹境的乌鸦大妖没有跟来,他终是没能站起,只能泪流满面对着十万年前,那位大神通者记忆中的师父,深深一礼。
这一幕,令陈瑜眼眶发酸。
“陈施主这是怎么了?”最敏锐的慧能,终于发现陈瑜的异样。
“没事。”陈瑜低头微笑,带着浓重的鼻音道:“怨公子时隔十万年,仍能见到师父生前模样。我却永远也不可能,再见家师一面了!”
慧通低声口喧佛号,折可拭仍然注视着怨公子,姜惟安慰陈瑜道:“人死不能复生,陈兄只要记住令师尊容,可以时时在心中缅怀,这一点当是要强过怨公子。”
十万年的岁月啊,时间这个世间最强大的神通,足以磨灭一切,包括怨公子心中师父的模样。从这一点来说,陈瑜心中师父的面孔仍然清晰,特别是自己被宇文悯利刃加颈,师父不顾一切前来营救时,那一步一白头的样子最为深刻。
而且陈瑜善画,更可以令师父的样子永远留存。反观怨公子,他或许只能在此时,在流霜宫靠别人的记忆来缅怀其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