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依闻言心惊，越想越觉得张仲微的话有理，连忙起身去下人房，不料房中空空，再去杨氏窗前偷瞧时，心就凉了一半——流霞竟主动去寻了杨氏，跪在她面前，披散着头发，敞着衣衫，正在哭诉与张仲微的种种。</p>
林依有些失魂，晃回房内，跌坐床沿，张仲微摸了摸她的手，冰冰凉，忙问：“娘子，怎地了？”</p>
林依扑到他怀中，哭道：“我果然是个傻子，竟被流霞那妮子摆了一道，只怕过不了多久，娘就会将她送与你做通房了。”</p>
张仲微见她哭泣，不知所措，问道：“娘已信了流霞了？”</p>
林依点了点头，抹着眼泪道：“我还道流霞只是做戏，叫别个暗中误会罢了，没想到她一出房门，就直接去娘跟前告状了。没想到我日防夜防，今儿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p>
张仲微笨拙地拍着她的背，安慰道：“不怕，我们咬定了不收，娘也无法。”</p>
林依道：“若是个普通丫头也就罢了，那可是长辈跟前的人，若娘信了她与你有甚么，要你收她，你能不从？”她一想到张栋得知此事后，定会恨上张仲微，就更后悔不已，又哭出声来。</p>
张仲微许久不曾见林依哭过，一时乱了方寸，把能想到的主意全搜罗了出来，但每讲一条，林依都摇头称不妥，他一急，耍横道：“那我只不承认，流霞一个丫头，能把主人怎样？”</p>
他这是计穷之语，林依反倒认真琢磨起来，回想方才情形，是发生在卧房门口，除了她、张仲微同流霞，再无第四人看见，也就是说，流霞并无旁证，他们若要“抵赖”，再方便不过。</p>
想到此处，林依破涕为笑，拍着张仲微的手道：“本来就没这回事，她同你有纠葛也好，我打她也好，谁看见了？”</p>
张仲微想了想，也明白过来，笑道：“很是，本来就没影的事，自寻烦恼。”说完捧着林依的脸瞧了瞧，道：“倒是你一双眼哭得红红的，须得掩饰一二，免得旁人疑心。”</p>
林依称赞他细心，连忙去翻出成亲时置办的妆盒，薄薄盖了一层粉，此时是晚上，居民区不比街道，四下漆黑，只有桌上一盏昏暗油灯，在这粉的掩盖下，再看不出她曾经哭过。</p>
过了一时，青苗卖完姜辣萝卜，蹦跳着回来，将五十七文钱交到林依手中，兴高采烈道：“二少夫人，十九碗萝卜，尽数卖完。”</p>
林依见她仰着脸，两眼亮晶晶，一副等人夸赞的模样，不禁笑了，向张仲微道：“青苗好本事，咱们今后要靠她养活呢。”</p>
青苗不好意思起来，扭捏道：“我哪有那能耐，能赚回几个菜蔬钱，就心满意足了。”</p>
林依默算了算，除去本钱，纯利将近五十文，她数出两文钱，递还青苗，道：“你受了累，拿着花罢。”</p>
青苗推道：“二少夫人拿这钱去买菜，我还不是一样吃了的，哪能再拿一份钱。”</p>
林依见她不要，便收了回来，丢进黄铜小罐，道：“也成，攒在这里，他日与你置嫁妆。”</p>
青苗想起流霞与她讲过的那些话，忍不住将林依拉到厅里，质疑道：“二少夫人不止一次说要与我攒嫁妆，可我一个签了死契的丫头，还能嫁到哪里去？”</p>
林依才历经流霞一事，十分敏感，立时反问道：“你怎会晓得这些，哪个与你讲的？”</p>
青苗在林依面前，向来是知无不言，马上回答：“流霞姐姐今日与我讲的。”</p>
今日？林依忙问：“她还讲了些甚么？”</p>
青苗边想边道：“她说大老爷想收她做通房，但她不愿意。”</p>
林依追问：“只讲了这些，没别的了？”</p>
青苗摇头道：“还嘱咐我不要将些小道消息乱讲，再无其他。”</p>
林依松了口气，看来流霞是临时起意，并未做周密部署，这算是个好消息。青苗还在等着林依回答她之前的疑问，一双眼带着羞怯，又带着疑惑，盯着她不放。林依拍了拍她的肩，欲告诉她，自己并不打算将她困在张家一辈子，但又怕此话出口，令她早生异心，便道：“若是你这几年服侍得好，我便将你死契改作活契，叫你做个女使，如何？”</p>
青苗没急着高兴，先问道：“二少夫人，怎样才算服侍得好？”</p>
林依想了想，道：“忠于主人无异心，帮着想点子赚钱，手脚勤快，诸如此类，还有，你是晓得的，我这人，容不下通房与妾室。”</p>
青苗听完，觉得这几条要求，自己完全能做到，就真高兴起来，拍着手欢呼几声，爬下磕头。</p>
林依朝里间瞄了一眼，见张仲微已在打呵欠，便叫青苗回去歇着。青苗出去，将门带上，林依紧接着上了门栓，再走进里屋与张仲微道：“天色已晚，娘大概已睡了，不会来寻我，咱们先歇罢。”</p>
张仲微应了一声，晓得她今日心情不好，自觉地提过水桶，倒水洗脚。林依捂嘴笑了一时，上去同他一起洗了，上床安歇不提。</p>
第二日早起，照例该买菜，但头日待客的鱼肉还有剩的，青苗便来同林依商量，今儿吃一天的剩菜，傍晚时再去买菜，起码能剩一半的钱。林依觉得这主意不错，但却担心张栋与杨氏责怪她小气，于是犹豫不决。</p>
张仲微出主意道：“咱们去买几样好点心，送与爹娘做早饭，先哄得他们高兴，再讲吃剩菜的事。”</p>
林依笑道：“我看自从你与那两名衙役打过交道，就很学会了些弯弯道道。”</p>
张仲微朝她一拱手，笑道：“哪里，都是跟娘子学的。”</p>
青苗瞧着他两夫妻打情骂俏，不好意思，便准备避出去。林依见状，忙道：“青苗提上菜篮子，把咱们自家的碗拿上几个，免得将点心端回来吃完，还要去还碗，好不麻烦。”</p>
青苗照办，一时准备妥当，三人出门，由张仲微带路，到一家有名的胡饼小店，将那门油、菊花、宽焦等各式胡饼，一样买了一个，带回奉与张栋和杨氏。</p>
张栋不爱面食，不过尝个新鲜，吃了两个便丢下，拉着张仲微出门逛去了。杨氏却是东京人，大爱此物，一连吃了三个才停歇，又叫林依坐下，道：“就在这里趁热吃了，免得再端过去，被外头的冷风吹凉了。”</p>
林依见房中已无旁人，料得杨氏是有话讲，便依言坐了，拿个胡饼慢慢啃着。</p>
杨氏待她吃到一半才开口，问道：“听说流霞昨日不听话，被你教训了？”</p>
林依忙将口中的胡饼咽下，摇头道：“娘想是听岔了，并没有此事。”</p>
杨氏示意她继续吃，道：“下人不听使唤，本就该打，这没有甚么，我不过问问罢了。”</p>
林依生怕她误会，忙道：“我正想问问流霞呢，她昨日披头散发跑到我屋里，连声叫我不要打她，我与官人还没反应过来，她又一阵风似的冲出去了，叫我们好生奇怪，不知她这番举动究竟为何。”</p>
她一面讲，一面想着，若是杨氏不相信，就把张仲微拉来作证，或者要求流霞列举证人。但杨氏的表现十分平静，仿佛在听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待她讲完，点头道：“那妮子这两天闹别扭，你别与她一般见识。”</p>
林依愣住，杨氏这样轻易就相信了她的话？</p>
她惊讶的表情太过明显，杨氏一眼便看出，微微一笑，道：“流霞的小把戏，也就蒙蒙没脑子的人，我是不信的。不过媳妇你太心善，下回再遇见此等事体，先来告诉我，看我怎么罚她。”</p>
林依怎么也没想到，杨氏会讲出这样一番话来，更为惊讶了。</p>
杨氏示意她继续吃胡饼，免得冷掉了，又缓缓道：“我要与你爹收通房，是没得办法的事，你们还年轻，又不是生不出儿子，何苦来哉。”她讲着讲着，笑了，道：“你若真碍着面子，将这没影儿的事应承下来，可就让我瞧扁了。我不喜三郎媳妇，就是因着她立不起来，一味委曲求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