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展和已身怀六甲的马兰兰星夜赶回嘉定城,在母亲的灵柩前痛哭一场。想不到因为自己的骄矜,被派到陕西为官,没有守在母亲身边尽孝,竟然这么快就天人永隔。
父亲也没有责怪他,只是拍拍他的肩,不停地长嘘短叹。
待他哭够了,葛宝和众徒弟才上前与他相见,一个个拥抱,一个个拭泪。才分别一年多点,仿佛已是十年。
不只杨展成熟老练了不少,朱平樨、费小金、刘见宽、帅远洪四人脸上均已见沧桑。从来往信件中,杨展得知,他们均已成婚。
朱平樨自经历成都围城事件后,知道自己言行关乎蜀王府安危,已是近一年不曾在外呼朋唤友,只偶尔悄悄去重瞳观和师傅、师兄弟们相见。
葛宝告诉杨展,成都聚义的江湖朋友们,听说他母亲去世,很多都到嘉定城来了,准备陪他守孝。这是四川人的习俗,但凡家里有老人百年归去,三朋四友都会来陪他守孝。
这次的人多,葛宝怕给杨展家里添太大的麻烦,就把这些人安置到嘉定各庙宇了,并让徒弟们分别招待周旋。
费小金看杨展面有难色,赶紧插话道:“你放心,他们都在寺庙里为老太太念经超度,只出殡那天,来送老太太上山。”
杨展给师傅和师兄弟们施礼道谢,便去安排母亲后事了。马兰兰这才拉着师傅,问母亲近况。虽时有书信,母亲给女儿的信却总是报喜不报忧。
葛宝道:“你母亲又带着白杆兵进京勤王去了。前一阵后金大举进攻,永平四城失守,把北京城都围了,皇上紧急招各地进京勤王。因为你母亲得罪了四川总兵李维新,他不拨粮饷,你母亲便拿出家中的资产充作军饷,带兵前去了。”
马兰兰奇道:“同是武官,我母亲怎么会得罪李维新?”
葛宝叹道:“世间从来都有奸邪作妖。平定奢崇明之乱的时候,四川总兵李维新躲在你母亲和张令的后面,连贼兵的面都没见过,却在那里整天挥着胳膊吹嘘,等到和贼兵对垒时,就闻风而逃。但他又担心你母亲战胜贼兵,抢了他的功劳,所以处处为难白杆兵,连粮草也不拨。你母亲带着秦翼明、秦拱明,裹粮出战,先后取得了像红崖墩三战那样的胜利,他便嫉妒得失了理智。在渡河一战中,他自己失败回营,你母亲追上去帮他拦着贼兵,打退了贼兵的进攻,他却反而把你母亲拒于门外,不容她进城相见。最后,在给朝庭的文书中,他还把功劳写在自己身上,诬蔑你母亲同情贼兵。”
马兰兰气得咬牙切齿,“李狗,看我不扒了他的皮!”转头又问:“难道我母亲就这样忍气吞声?”
葛宝笑道:“你看,都是要当娘亲的人了,还是只知道背后骂人!你母亲当然很生气,当即就上书自辩,她说:‘那些离间我们君臣的大将们,他们以一个六尺身躯的大男子忌妒一个巾帼妇人,他如果夜静时想一想就应当羞死。’皇帝于是下诏文武大臣必须以礼招待秦良玉,不得有任何猜忌。”
“皇上还算英明,不枉自我母亲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他卖命。”马兰兰才消了气,心中却非常担心母亲,他们在陕西的时候就听说,后金的皇太极厉害得很。
杨展为母亲出殡那天,送葬的队伍连绵嘉定半座城,不认识的人也都来看热闹。尤其队伍中有很多念经的和尚、打幡的道士,杨母的风光轰动一时。
他把母亲的墓地选在了凌云山,凌云山和嘉定城隔江相望。送葬队伍必须坐船,渡过三江汇合处,到大佛脚下上岸。
杨展不在家的这一年,刘见宽已经在岷江上建起了一支船队,这次就调来了二十只大船。大家依次上船,稳稳地到了凌云山上。
葬过母亲,杨展在凌云山上答谢过众亲友,便留在凌云寺为母亲守孝。一众江湖侠客均不愿离去,都想留下来陪他。
杨展只好出面安抚:“各位朋友的心意,杨某都领受了,但一年多未在母亲身边尽孝,我心里实在愧疚得慌,请大家容我安安静静陪母亲一段时间。待我孝满,必定再与各位见面切磋。到时,大家再尽兴而聚吧。”
他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江湖朋友便有失望,也都只有姗姗离去。有几个人却没有走,峨嵋中峰寺妙峰和尚、峨嵋伏虎寺贯之和尚、彭山伏虎寺寂玩和尚、凌云寺涤尘和尚、青羊宫清夜道长、重瞳观葛宝道长,以及众师兄弟们。
杨展前日见几位得道高僧来参加母亲葬礼,本已受宠若惊,今见如此情景,已知必有大事相商。
涤尘和尚将大家请进静室,各在蒲团上就坐,都把目光投注在葛宝身上。葛宝当仁不让地说道:“这次有幸请到各位大师,不只为我徒弟杨展的母亲颂经超度,正是想借此机会与各位商量一件大事。”
顿了顿,他接着言道:“两年前,妙峰大师告诉我四句揭语,‘天下将乱,虎患将出,蜀难连年,虎平天清’。奢崇明作乱的时候,我以为已经应验。虽然我们大家奋力保住了成都,也保住了川西南没被兵灾,但川北却被作践了两年,真是天下未乱蜀先乱!现在天下已经乱了,北有后金来势汹汹,西有陕西灾民、边兵闹事。各位大师,依你们看来,我们四川还能够太平多久?真的会如妙峰大师所言,再现几百年前的虎患吗?”